18、彩缨（1/2）

刘婵媛心急火燎奔回了福宁殿，她知自己定是误了职事，刚刚放下的一颗心瞬时又悬起来。甫一进殿门，便见杨尚仪带了张缨等在门口。

杨氏脸色阴冷，似笑非笑，“你上哪去了？现在才回来？”

刘婵媛暗忖，此事定不能告知杨氏，若她说与太后，玉华阁中人少不了又是挨罚，自己这番奔寻也是白费。她捏紧了腔中狂跳不止的心，俯身跪下，口中絮语道，“回尚仪大人的话，奴婢奴婢方才有要事在身”

杨尚仪“哼”了一声，“要事？你倒说说，是何要事比侍候官家更重要？”

“这”刘婵媛满心焦炙，思前想后，始终寻不出个合适的说辞，见那杨氏眼色愈发冷峻，只觉周身寒毛卓竖。

杨氏踱至她跟前，一把拧抬起她下颌，怒道，“这什么这？快说！别想着和我玩花样！”

“此事此事”刘婵媛心知难逃此劫，咬牙一横柳眉，道，“奴婢说不得！”

张缨在旁咯咯一笑，道，“如何说不得？刘内人，这月黑风高的，该不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丑事吧？”

刘婵媛刚想辩说，忽觉耳边一阵轰鸣，脸上已狠狠挨了一记打。杨氏收了手，凛然道，“既然你如此不懂规矩，今日我就亲自教教你，往后究竟该怎么说话！”她向一旁侍从使了个眼色，那人会意连忙呈了“皮掌击”来。

杨氏拎了那掌击，朝刘婵媛左颊猛力一扇，闻她迸出一声尖叫，又道，“你说是不说？！”

刘婵媛忍痛哀求道，“尚仪大人饶了奴婢吧，饶了奴婢”

杨氏见她仍是不答，心中更怒，扬手又是一击，“我叫你嘴硬！叫你嘴硬！”

那“皮掌击”如一阵疾风骤雨，劈头盖脸扑下来，刘婵媛只觉双颊像是被烧红的烙铁舔舐，灼痛交杂，那疼痛似是渗入肤骨，一层压一层，经久不散，她忽而觉得，自己又置身那一晚凄风冷雨中。

杨氏打了十多下，见她嘴角已泛肿，自是得意一笑，“还不说？！”

刘婵媛此刻双颊已痛到麻木，她动了动唇，杨氏当她终于就范，欣喜地俯身去听，却她低声一语，“此事说不得求夫人饶了奴婢”

杨尚仪怒极，厉声喝道，“臭丫头，敬酒不吃吃罚酒！”她引袖一拭额上细汗，将掌击递与张缨，“给我狠狠地打，打到她说为止！”

“诺！”张缨挑唇一笑，接过那“掌击”，正欲开打，忽听得一声清朗声色。

“住手！”众婢回眸，见皇帝冷脸立在身后，忙躬身唱安。

皇帝连声“免礼”都懒得说，一双俊目径直射向张缨，“还不退下？！”张缨颔了脸，慌忙蹑步退至一旁。

赵煦转脸又探杨尚仪，“杨姆姆，何事如此喧哗？朕在里间读书，被你们搅得心神不宁！”

杨尚仪躬身道，“官家恕罪，这丫头误了职事，又说不出原由，奴婢正在审询她。”

赵煦淡淡一笑，“姆姆不必多问，是朕差她去慈徽殿给十哥送些小物件。”

“哦？是官家差遣？”杨尚仪显有疑惑，“那如何说不得？”

赵煦又道，“只一些小玩物，只怕太后孃孃得知，又会说玩物丧志，是故朕让她勿对他人提起。”

杨尚仪仍不罢休，笑道，“小玩物？可是些什么玩物？”

“杨尚仪！”赵煦忽一横眉，喝道，“朕给自家兄弟送什么还用向你禀明？不若这个官家你来做好了！”

杨氏见皇帝突然动怒说这般重话，心下一颤，慌忙扑通一声跪下，“奴婢不敢，奴婢该死，求官家恕罪！”不闻皇帝应声，她偷眼看去，见面前这少年扬颌而立，清俊如诗，他才只十六岁，却自有一股轩昂之气，叫人不自觉地俯身其下。他方才出言声音不高，却字字带刃，她暗觉一阵骨软筋麻，寒意侵身。

赵煦敛默片刻，对众婢道，“天色不早，你们且退下，”又扫一眼颓然跪着的刘婵媛，仍是淡淡一言，“刘内人，你留下，朕有话问你。”

刘婵媛闻方才皇帝那番言语，心中好生讶异，此刻也顾不得考量，她抹了抹灼烫的脸颊，怯怯应了声“是”，便起身随皇帝向凌云阁行去。至阁门处，正碰上慕秋容向外走，她见刘婵媛双颊彤红，嘴角还有些肿，心知她定挨了责打。刘婵媛见秋容满脸担忧神色，便勉强冲她牵唇一笑，这才入得阁去。

凌云阁中已燃起袅袅紫檀香，光影散澹中，只余他二人身影。

刘婵媛心知皇帝定要询问此事，忙跪下道，“官家明鉴，此事”

“怎么？”赵煦打断她话，他缓行至案前坐下，语有冷意，“方才你忤逆了杨尚仪，现下又打算欺君？”

刘婵媛急了，“不，不，奴婢岂敢，只是奴婢确有难言之隐”

赵煦道，“是何难言之隐？”见她踟蹰不答，他轻轻一笑，“你不说朕也知道。”

她愕然抬眸，“陛下知道？”

他玄眉微挑，沾了几分得意，“秋容都说与朕了。”

她又是一急，脱口道，“秋容那张大嘴，当初就不该告诉她！”见赵煦愣眼瞪着她，这才发觉自己失言，连忙垂了双眼，低声道，“奴婢失言官家恕罪”

他冷然道，“好个不知死活的丫头！还嘴硬，方才若不是朕出言，只怕你早被打成猪头！”

她本是满心惶虑，听他此言，不禁扑哧一笑。

赵煦心中奇怪，“你还笑？”

“谢陛下圣恩！”她俯首又行一礼，“承蒙官家相救，奴婢有幸未变成猪头，只是如今离那红脸关老爷也不远了”

这回换赵煦哑然一笑，“你抬起脸来。”

刘婵媛心中一怔，只记得此语似曾相识，他们初遇那一日，他也叫她抬起脸来，透着几许理直气壮的蛮强，而她，亦是同样窘迫羞涩。或许，他已是不记得这段邂逅。

她缓缓抬起脸颊，他见她原本一张粉脸此时涨得彤红，娇小的樱唇畔那抹青紫，啄得他心中徒然一痛。赵煦轻轻叹道，“又是那句‘知其不可而为之’？你不要命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