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1/2)
是的,我可以想得比哲学家还深刻,但也同任何一个凡夫俗子一样面对有限的年光,一页页翻开生活的日历。转眼,离我下学之日已经有一个礼拜了。这天,父亲吃过早饭后,便骑上家里的一辆旧自行车出门去了。母亲和莲莲、珊珊照例去田里做事,她临走时还骂骂咧咧的,一边数落着父亲的不是,一边说我是“一条好吃懒做的大懒虫,横草不拈,直草不拿”。
我的心情一直不太好,并不想与她多作计较,便向同学张逸华家走去。听说他早在三天前就下了学,现在正呆在家里。对此我并不感到奇怪,因为他的学习成绩一惯都不好,下学只是迟早事。但他人长得却很漂亮:明亮的眼睛,宽阔的额头,脸型方方正正,棱角分明;他的身材起码要比我高上四五厘米,常穿一件灰白色的夹克衫,配上一头深情飘逸的长发,愈发显得帅气。我觉得他不但性格温和,对人有礼貌,而且歌也唱得好听,所以相信他是一个不可多得的朋友。他家里好像挺有钱,早些年就盖了楼房,住在河对面的水汀村里。水汀村与我们风华村仅一河之隔,而这条河就叫仙下河。他父亲现在在我们村尾的小桥旁开了家锯板厂,生意还算不错。
正是雨水交节之时,气候乍暖还寒,户外的阳光显得很抑郁。从村尾的小桥上越过去,再走不多远,便是逸华的家。我刚到他的家门口,就见他穿一件暗蓝色春装推着一辆自行车准备出门,见我来了他显得很惊讶,连忙笑道:“你今天怎有空过来?快到屋里坐吧。”
其实我找他也没什么正事,于是摇摇头,打算回去。
“哎!”他一把拉住我道,“我也没什么要紧事,就是到街上买幅画回来,贴到房里墙上去的。不如你顺便和我一起上街吧?——我用自行车带你,好不好?”
我正觉得郁闷,心想散散心也好,便点点头,坐上了他的自行车。当车骑到柏油路上的时候,他告诉我他最近刚下学,而且失恋了,心情糟得不能再糟。我便问他喜欢的人是谁?他讨厌念她的名字,只告诉我她住在她隔壁,他们从小就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但是现在她长大了,心里上发生了很大变化。前些日子,有人到她家里来提亲,她见那户人家有钱,毫不犹豫就一口答应了,听说光是订婚钱就有两万块。我在心里暗想:这两万块钱要我赚,不知要等到哪一天?在当今这个物欲横流的社会里,金钱和权势已渐渐熏黑了人的心,人的良知正在一点点的泯灭。也许有一天,爱情终究会老去的,那也正是人类灭绝之时吧?
“你为么事不说话?在想么心事?”他忽儿扭过头来问。
“没想么事,只是觉得替你难过。”我说。
“说真的,这两天我的心里一直都平静不下来。我觉得老天爷真的蛮不公平,为么事我不能出生到一个富一点的人家?那样我也不会有这么痛苦了……”
我沉默半晌后安慰他道:“你能这么早就看穿她的心,也并不是件坏事。何况,像这种唯利是图的人,你以为就真能在她身上找到一生的幸福么?何必呢?何苦呢?感情是不能勉强的,是你的终究是你的,不是你的留也留不住。”
“你说话的口气怎么跟我妈一模一样?真是怪事!”
“你妈也是这样对你说的?”我倒是有点奇怪了。
“意思差不多吧。”他喃喃地叹了一口气。
“你连这事也说给你妈听?”我又问。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母子连心嘛!难不成你就从来不和你妈说说知心话?”他反问。
我苦笑地摇了摇头。
“对了。”他也似有所悟地道,“我听人说过,你妈的脾气很坏,从来对你们就没一点好言语。我想,你自然也不会把心里话都说给你妈听了。”
我没有吭声,一半是为自己伤心,一半是因为羡慕他有个好妈妈。逸华也不再说些什么,骑着车静静地朝前走去。沉默,我们不觉已来到镇上的那座小桥上。当我踏上这座小桥的那一刻,不知怎的,脑子里忽然想到了梁小如,想起她在学校教室里对我的“惊鸿一瞥”,想起最后一次与她在桥上相见时的嫣然回眸,心里不禁涌起丝丝苦涩与甜蜜。如今,桥还是那座桥,可我还能有幸见到她吗?哎!我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暗想:也不知她现在还在上学没有,过得好不好?
我们在桥上停了下来,一起俯着身子看了半天河水。河水微微荡漾着,柔柔的波光像伊人的目光。哎!她哪知道凡人的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呢?这个时候,我便当逸华谈起了有关梁小如的事,听我形容她有多美丽的时候,他睁大那双明亮的眼睛。逗留了一会,我便催他快去买画。
从小镇上回来后,我感觉挺疲倦,因此只囫囵吃了碗冷饭,就倒在床上睡了。当我从一阵恶梦走出来时,已是薄暮时分,珊珊正忙着做晚饭。她今年十二岁了,有一张黑朴朴的鹅蛋脸,一双逗人喜爱的水淋淋的眼睛,头上编着两根细长的麻花辫,乍一看上去似乎是个比较懂事的姑娘了。——她其实还是个不太懂事的调皮的小女孩。莲莲则与她性格绝然相反,莲莲虽然还只有十五岁,但说话做事都很稳重得体,显然一副大家闺秀模样。珊珊见我睡眼惺忪地来到厨房,便笑着说道:“哥!你这一天到晚不找点事做做,小心会变成个疯子!”
“你放心吧!乌——鸦——嘴!”我冲她做了个怪相。也许是睡久的缘故,我说话时感觉头重脚轻的,连身体也似乎在摇晃着。我想我应该活动一下,于是便上前往屋外走去。穿过马路,来到一片柏杨树下,一股料峭的春风扑面而来,我昏沉的脑袋霎时清醒了不少。抬头望望四周,血红的残阳已经藏进了树林,有几户农家的屋顶升起袅袅的炊烟。一排由瓦房和楼房组成的村庄,如犬牙交错,沉浸在夕阳的余温里。
人为什么要砌楼房呢?我想,也许一个家庭拥有了一栋漂亮的楼房,就表示富裕、有钱,就表示比住平房的人显得高贵一点。难道,母亲这样早出晚归,没命地干活,就是为有朝一日能住上楼房?想到母亲,我忽然觉得心里很难过。这个时候,母亲一定在田里脸朝黄土背朝天地干着活;她额上颗颗如豆大的汗珠,一定正顺着那长期被太阳晒得不再白皙的脸颊流淌着;她身上的衣服也一定早就湿透了!而她一边干活的时候,也一定一边发着牢骚。——母亲就是这样。
她虽然只有四十二三岁,但或许是由于过度操劳所致,她看上去简直像个年逾五十的人。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起,把那一头黄软的头发剪得与脖子一样齐的?我忘了。只知道,这头短发使她原本消瘦的脸颊,更显得消瘦了。她的衣着真的很朴素,就像她的为人一样。一件衣服穿破穿烂了,她也舍不得扔掉,打了补丁再穿上。只是偶尔走亲戚时,母亲才将那套长时间整齐地折叠在柜子里的半新的衣服换上。那是一套以淡红色衬底,蓝花草作图案的春装,是唯一一套没有补丁的衣服。虽然我想它的价格并不昂贵,但母亲似乎很知足。只要你看看她穿上它的神情,就能猜出她心里有多高兴。而母亲穿上它的时候,确实——像是年轻了许多。可是母亲很少走亲戚,因为我们家——很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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