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滨海一院(2/2)
下午三点,他到了人民路肯德基店。他坐在一个靠窗的空座上,望着对面的工商银行。工行大楼硕大无比,将影子一直投射过来。相比之下,肯德基显得小巧、精致、有点卡通。最大的好处是暖和,还能喝点饮料。那种可口可乐味道怪怪的,像变了味的红糖汤,他以前从来没喝过。大女儿小的时候,曾嚷嚷吃肯德基,他和亚男带着女儿去了,他只是付钱,没有吃。后来娶了玉莲又娶美兰,之后出生的两个女儿,还不到会吃肯德基,他已经离开家了。这会儿店里还挺闹热,有三口之家,也有一对对的小情人。
三点半,他决定动手了。营业厅三点半停业,收银员开始汇聚当日存款,十分钟之后,押送钱款的车辆到达——这个时段,应该是最好的下手时机。银行啊,银行,你们就是那些势利小人,趋炎附势,攀附权贵,有奶便是娘,老子得势时候,你们把老子像皇上一样伺候着,吃香的喝辣的;老子出了事,你们立刻就翻脸,落井下石,无情无义,狗眼看人低-----银行啊,成也萧何败也萧何,狗日的,老子今天不客气啦!他拎起他的人革包,朝马路对面走去。
走进大门,大厅里已经只剩一个大堂保安。里边的收银员还在忙碌,将钞票扎捆,打包。有法过去,保安自然没有注意。边上的小门开着,是准备运钱出来的。屋里走出一个人来,大概是经理,手里拿着一张单子,交给保安说:“等下帮我转交一下。”然后往外走。保安脸上没啥表情——这张脸有法熟悉,有点像曾志伟,挺有型的。以前见了他有法,保安是很殷勤的,笑得满脸皱纹——是个老实人,可是今天对不起了!
他走进小门,看到里边的人已经把钱汇拢,放在一个盘子里,打好包了。他们开始各自忙碌,做下班的准备。他过去,抓住包袱,心想正好,不用我的人革包了。于是摸摸上上下下袋子,以确保它跟着自己隐身。然后扛在肩膀上,慢慢走出来。
这时候外面一阵汽车停靠的声音,他明白,押送钞票的专车到了。于是他蹑手蹑脚,走得更加仔细,不让自己发出一点脚步声来,往外走。
门外是一片光亮,晃得人发晕。大门对出,果然有一辆绿色运钞车停在那里了,两个全身军装的武警,荷枪实弹,站在车旁。运钞车的后门,已经缓缓打开,像一张巨口。
他背着钱袋,像农民背着一袋山芋,缓缓走过两个武警身边。两个武警站得笔直,一动不动,像蜡像馆里的蜡人。他有些紧张,心怦怦跳。同时又忍不住想笑,好像被拨动了笑神经,随时要喷发出来——可是不敢喷啊!
然后把钱背过马路,又背过一个拐角,进了那边的街心花园。到了花园一侧,找到朝南一个靠椅,他才坐下来.。.现在该去哪里呢?直接去找美兰吗?把这么一大堆钱放在她眼前,岂不把她吓坏了!
也叫急中生智,他想到了附近的皇冠大酒店。还是先住酒店,而且可以电话预定。于是他掏出手机,翻起号码来。滨海各大酒店、会所、浴场赌场高尔夫,他都有号码。人在江湖,方方面面都要照顾,那是自然。翻到皇冠,他打过去,对方一个女的,很快接了。
“订一个大床,要僻静一点的。”他说。
“那就来个总统套房呗。吴总!”对方笑道,“夜里来点服务,随便一点。”
“啰嗦!”他假装责怪道,“快排个号,我累了,到了就住,没空到前台登记。”
“好好!”对方急忙回答,“808,好伐,吉利数字。刚刚换过三件套。门开着,你来了进去就是。”
“这就对了。”他说。之后发现是对自己说的。他已经清楚自己的状况,要是去前台,他们不见你人,也不给钥匙啊!
背着袋子出来,又走到马路上。想打的,马上又否决掉了。不远处有呜呜呜的警车叫声,从工行大楼那边传来。他顾不了那么多,只顾往皇冠大酒店走。冬天日短,夕阳已经西斜。他踩着路上的枯叶,往前走。有钱了,得回去数数,有多少,还高利贷够不够,不够再去别处弄几次。
晚饭他叫了外卖。送来时候笃笃敲门,他正在沙发上对付那堆钱。他随便招呼一声:“是外卖吗——放门口吧。”等外面没了声音,他才出去开门,把放地上的外卖拿进来。
展开塑料袋,把里边的纸盒拿出来,他发现自己真是聪明,居然能想到这样的办法,而且学会用手机付钱了。隐身给了自己自由,可也带来麻烦,去店里没人理你,也就点不到餐。可惜的是外卖洋玩意儿,喝不到汤,也吃不到现炒的热菜。只有对付着填个肚子。
把纸盒盖子打开,一个糖醋排骨,一个西兰花,红的红,绿的绿,看去还挺诱人。饭盒打开,米粒蛮饱满,一粒粒挺坚硬。他肚子咕咕叫起来,感觉饿了。
他一直在琢磨如何处理这批钱。他不能总是抱着这堆钱啊,放上一会儿,它们就会显形。这时候如果有服务员进来,或者自己睡觉时候被人发现,就有麻烦甚至危险了。这就拿钱去还给高利贷吗——不知道他们现在在哪里,他们一定还在讨债的路上。或许不如跟他们联系,把钱转给他们。
吃到一半,他突然又想到一个对付这批钞票的办法了:自己不是还几张给女儿办的银行卡吗——那是夹在一堆名片里的没有被冻住的卡,当初何其英明,没有把它们扔掉。正好,把钱存到这两张卡上去吧——密码好记,是大女儿和二女儿的生日。这么一想,他立刻感到此计可行,于是饭都不想吃了,放下盒子,决定行动。
他背着钱袋出来,果然发现酒店外面都来了警察。银行丢了巨款,全城警察都出动了。马路上不时有警车呜呜叫着开过。他沿着人行道走,知道自己隐身,自然不怕那些警车。他需要找最近的银行自助点,很快,就发现街角有一个,对着交警岗亭。这地方嘈杂,但是也有优点,就是人进人出,那些隔开的存取款小包间时开时关,门锁声,语音提示声不断。这样反而便于他操作,不被注意。
他找到一个空间,进去,关上门,开始插卡,拆袋,然后捡起一叠叠钱,一叠一叠,往里存钱。机器嘎嘎响一阵,歇一下,他又往里加钱,机器又嘎嘎响起来。放上四五回,他休息一下,让机器也休息休息,然后换一张卡,再继续存钱。
每放五扎,他心里划个数字;划到20次,他清楚到了一百万,拿腾空的手指弯曲一个手指。然后换卡,继续放钱。那机器就这样,歇歇停停,又嘎嘎响一阵,又歇停,有工作。袋子渐渐空了,他数数的手指也弯得不够用了。最后剩下几扎,他不再往机器里塞,抓过来塞进了自己风衣的内口袋。
这存钱工作有点漫长,他出来,发现马路上已经行人稀少。路灯开始增加亮度,将晕红的光线沿着马路铺过去。寒风带着海上的腥味,像冰凉的塑料薄膜,裹到人的脸上。
“好了,”他对自己说,“现在这些钱像老子这个人一样,隐身了。”他舒了一口,走回皇冠大酒店。
看守所
桄榔一声铁栅门响,把他从睡梦中惊醒。翻身一看四周,四壁空旷洁净而又幽暗,自己这是在哪里啊?昨晚夜里躺下时,还在五星级的皇冠大酒店的大眠床呀,怎么到了这么个除了空旷的床板,别无一物的地方?墙角里还躺着两个穿着自己一样服装的人,都是什么人呢?
铁门响声从门外的西侧传来,走廊上还有脚步声,声音清脆。不像酒店的过道,铺着红地毯,没有任何脚步声。这是在哪里呢?
他忽然产生一种不良的预感:这是一个特别的场所,一个被强制与外界隔绝的地方!他决定起来看看。走到门口,发现房门非同一般,木门外面,还有一扇铁门。门上有个小窗,与身高一般齐,他探头看窗外,正好看到对面墙上,有两排黑体宣传标语,写道:“记住昨天走错的路/走好今天改造的路”。他一下明白过来,这是看守所,是关押重大嫌疑犯的地方。就是说,昨天晚上,自己在皇冠大酒店睡觉,显了形,被警察抓进看守所来了。
他坐起来,发现自己身上套上了一件讨厌的棉外套,下身有棉被盖着。脚上的袜子没有脱去,小腿肚那里发紧,有寒冷的刺痛感传来。
警察怎么会找到皇冠大酒店他的房间?他一时有些疑惑。可是随手一掏口袋,立刻明白了什么,口袋里自然也没有了自己的手机。然后他转身环视房间,找寻自己的人革包。晨光微熹,房间里黑乎乎的,看不清杂物。
他起身下床,身边冒出金星,感觉眼前的一切恍如梦境,不真实。这是怎么回事?自己为何昨夜睡得那么死,竟然被人抬来都一无知晓呢?或许祸水出在那瓶酒上。或许酒店实在太舒服,而自己已经太久没有好好睡一觉了。
他到了门口,意外发现在进门另一侧,有个更衣处,他自己脱下的风衣,还有那只人革包,全都塞在其中一个空格里。他一阵激动,伸手就拿外衣和人革包,把衣服塞进包里,起身又到门口。
现在该怎么办呢?高墙大院,戒备森严,房门的外面,一定还有铁门——刚才的声音便是证明——该怎么走出去?自己再有隐身本领,也不是孙悟空,不会变作一个甲虫飞出去呀。
情急之下,他想到了一个简单的办法,就是跟平常越狱不同,不是偷偷潜逃,而是首先张扬,让看守警察进来。等警察进来,他就有机会了-----
他走到一个同室的难友那里,狠狠地踹了一脚那人的脚踝,又跺了一下他的脚趾。
人的神经末梢,总是最敏感的,那人尖叫起来:“哎哟哎哟,骨头踩断啦!哎哟,救命啊,救命!”
外面的看守听见了,开门了,一阵房门响,门一开,两个警察冲进来。他躲在房门后面,待门开,一个闪身,就顺着门洞挤出去。到了过道里,他立刻往外走,一直出了监室,到了一个狭长的天井。这里两边都是四米左右的高墙,东西两侧,还各自建了一个岗亭,岗亭上还有警察驻守,瞭望——可以说,这里是插翅难飞,若不是他隐身,立刻会被巡视人发现,抓进监室里去。
怎么出去呢?他急中生智,还得将刚才的行动如法炮制。于是跑到通往外面审讯室的铁门口,砰砰使劲踢那扇铁门。踢着踢着,还发现了一边的警报按钮,于是使劲儿按它。于是警报器“呜呜”的叫起来,外面审讯室有了响声,铁门嘎嘎响起来,随即铁门开了,有警察从里边冲出来,手里还拿着枪支。门开处,留出了空隙,于是他侧身斜着挤出去。到了里边,发现那铁门叫B门,里边还有一扇A门。他被关在A门B门之间,像一只关进笼子的狮子,进退不得了。
警报声响个不停。他一时出不去,又退不回来了。他要做的,只有在笼里转圈,不至于停留呆滞太久而显了形。等待机会的时候,他不由感觉荒谬,自己以前是啥人,解放军啊,抓坏人,押解逃犯,正面人物呀;即便是公司倒闭之后,隐身逃逸之后,也不是被官方捉拿,被警察追捕的对象。可现在呢,成了囚犯,此刻又不得不做逃犯啦。
不久A门又打开了,进来两个领导模样的人。有法赶忙躲闪一旁,然后趁门还未关上,挤着出去。到了外面,又是一条过道,这下问题不大了。沿过道往外走,可以看到大门了,有炫目的阳光,从大门那边涌进来。门口有指示牌,左边的是审讯区,右边是家属探访区。门外也站着两个守卫,穿着迷彩服,背着枪。里边的骚乱对他们有影响,拿枪的那只手,似乎在发抖。
“对不起啦!”他朝着两个守卫无声地默念道。然后把人革包甩在肩上,快速往外面大院的铁门走去。他回头看看新建的看守所,高大气派,大楼正中还有一个巨大的国徽,有点像政府机关。他不由想到自己这么离开,怕是为难了里边的警卫人员——或许有个把小头头,还因此而被处分。他不由真心对他们说声“对不起啦!”
大院铁门边上有传达室,进出的来人与车辆必须登记。铁栅门是那种自动控制的移动门,用来阻挡外来车辆的。有法过去,找边上一个空隙,一跨就出去了。
到了街上,他就不再回头,只顾向前走。他感觉自己脚底飘起来,像是踩到一团云朵上。
有警察牵着警犬从院子另一侧跑进大院。院子里一片杂乱的脚步声。
身后还有一连串的警报声。
往前走几百步,拐过山脚,发现看守所其实就在滨海的北边,沿山坡下去,像移动的电影镜头,像“清明上河图”似的长卷,小城呼啦啦展现在眼前了。
他一直走到海滨花园小区里边的草坪上,才停下来。他需要找个长凳,坐下来歇歇。草坪很洋气,边上种了樱花树,地上还种了郁金香,中间有孩子在放风筝。南边一角被割据了,用作老太太跳舞了。西边是会所,白天都有人打麻将,有哗啦哗啦的声音传来。
远处的路边,有老太太推着婴儿车在走。有法看到婴儿车,心里就被一揪,似乎那辆婴儿车躺着的,是自己的小女儿丫丫——可是丫丫现在,应该能一蹦一跳的玩耍了!他由此知道自己为啥会不由自主跑到这里来——想女儿了!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心里琢磨,该怎么走到8号别墅里去。尽管那是自己原来的家——他是为了保留家财才与美兰离的婚,可是,他已经一年多不敢迈进家里一步。当然,之前是怕高利贷,怕逼债的人跟着上门。
现在呢?
坐在长凳上,他想到了手机,他明白了,是手机,出卖了他!公安局有足够技术根据手机给他定位。他又用手机摸风衣的口袋,里边还是没有手机。他已经不记得酒店睡觉之前,手机放在哪里了。
又想到了女儿的银行卡,他赶忙弯腰翻动自己的人革包。包里还是照旧,衣服之外,再加一些杂物。银行卡呢,他记得清清楚楚是夹在一堆旧名片中的。火急火燎地在名片中翻寻,嗨,居然还真在里边翻到了。他一阵惊喜。他实在需要那些钱,一则可以还高利贷,二则可以给女儿。他需要先挽回美兰,亲近女儿。不能让高利贷纠缠她们。他需要在场面上换回名声——昨晚的事,公安法院还没坐实,不会传扬出去的。“鸟居留声,人居留名!”老子如今隐身了,更加不能留个坏名声。即便不得已干了坏事,也更加不能让世人知晓!
想到手机,他突然一阵异样地不适。手机一丢,自己是彻底隐身了。之前是身体隐身,手机在,与外界的联系还在——尽管容易被监控,被定位,毕竟还是方便。如今丢了,是彻底的隐身了。
当然,老子可以随时去弄一只来,可是换一个号码,就不是原来的吴有法了。我甚至还能用原来的号码——但是,我如今是抢劫银行的嫌疑犯了,还能用原来的号码吗!
而身上没有手机,实在是寸步难行。他想到自己隐身,连吃饭,住店,都不便电话预定。而且,即便他马上弄个新手机,也是麻烦——他脑子里一般不记号码,从来只是手机里翻出来,或者,干脆叫秘书代替自己打电话的呀!这不,他连美兰的号码都不大记得清楚了。这可怎么好!
正绝望地想着,伸在包里的右手手指居然摸到一块硬硬的东西,在外面夹层里。于是拉出手来再摸,嗨,居然摸出了自己的手机!看来现在的拘留所还有点人性,没正式定罪,不马上拿他的东西充公。他那个高兴啊!
摁了键一看,还有电。于是叭叭叭翻动号码。找到美兰的号码,想要摁下去,突然醒悟过来——定位!此刻打电话,岂不又把警察招来!
他思虑再三,还是决定等美兰下班,直接找到8号自己原先的家里去。
回家
他最后还是等天黑透了才走向8号别墅。
中午他又去“弄”了一只手机。嫌新款的iPhone 3太小,他随便拿了一只三星。是一只样品,顺便又拿了盒子,里边有充电器,他用得着。到了店门外,才又想起里边没卡,于是又进去拿卡。结果看手机店女老板慈眉善目,很是朴实,他一心软,从口袋里掏出一叠钱来,放到了柜台里边。
下午他去了一次农业银行。这回不是去弄钱,而是去汇钱。门前有个自助柜台,他用它插卡汇钱。他是用新手机拨的电话【不敢用老手机】,通过114先打到振兴公司,找到老乡吴有财,才搞到高利贷阿旺的号码——他记不得了。然后让阿旺把账号发过来。
他希望此举能解决两个问题,一是高利贷的纠缠【尽管还钱数字不够,可是高利贷晓得他开始偿还,不会再纠缠】,二是老家对他破产的传闻。“鸟居留声,人居留名!”老子如今隐身了,更加不能留个坏名声。即便不得已干了坏事,也更加不能让世人知晓啊!
天黑之前,他一直在小区院子里徘徊,远远地看着自家的门窗。等门窗里有灯亮了,他才打电话过去。可惜他用的是新号码,美兰小心,一直不接。他无奈,只有直接出击。可是他走到门口,又犹豫着退回来。他突然一阵心酸,美兰还不知道他已经隐身,要是知道了,会有啥反应呢?
所以他决定干脆等黑透了再出击。他在外面转几个圈子,并没有看到美兰如何进的家门。那时候夜凉的气息已经将他包裹,小区路上已经不见人影。
他沿着门前的小径,蹑手蹑脚地往里走。路边冬青叶子沾着露水,冷冷地碰到手背上。他感觉自己的心跳咚咚的,敲击着胸腔。
到门口,顿了顿,他摁响了门铃。一下两下没有反应,再按。
楼上的灯首先亮了。然后楼梯上传来脚步声,接着楼下也亮起灯来。笃笃——笃,笃笃——笃,脚步声散乱,渐渐靠近门边。
“啥、啥人呀?”美兰怯生生,口齿不清地问。
“嘘——!”他压低声音道。
“你——怎么又、又回来了?”美兰声音娇滴滴,嗔怪道。
“灯!”他赶忙说,“关灯!”他还是压着嗓子
“噢!”美兰拉了门锁,同时关掉了顶灯。
他推开房门,闪身进去。里边黑咕隆咚,看不清人与家具。他随手一扫,碰到了美兰的睡衣。他便举起手来,拍拍美兰的肩膀。
“你——不是说喝多了,要回去醒、醒酒嘛,怎么又,又回来了?”美兰往后一靠,把门锁卡塔一声锁上了。
“嘘——”他忍不住又嘘一声,然后,弯下腰,把美兰拦腰抱起来。
“哎哟,黑——黑铁墨汰的,当心!”美兰娇媚地靠上来,把两条胳膊箍住他的脖子。
他不答,心想自己家里,不开灯也能上楼,也能找到卧房。女儿不在,正好可以放肆爱一回——尽管离了婚,夫妻情分还在啊!
房间与楼梯的摆设,还是熟悉的样子。他不用灯光,也能拾级而上。美兰身上的香味,他也十分熟习。不近女色已久,他感觉有些冲动,像是藏在肚脐以下的海潮,一阵一阵涌来。
卧室的门是开着的,而且开着灯。他将美兰横过来,头朝里,塞进门里去。随后往后一靠,用胳膊肘子撞击一下墙上的按钮,把灯撞灭了,然后往里走。
“喂喂!酒——酒鬼,房间里关、关啥灯呀?”美兰叫嚷道。
“嘘——”他仍是嘘一声,走过去,缓缓把美兰放到床上。这时候他才发现房间里的热。大床那头,有只立式空调开着,呼呼往这边吹着热风。难怪美兰只穿着一件睡衣——红色睡衣,这会儿像一只煮熟的虾米。奇怪的是空调呼呼声之外,还有一种呼吸声,从大床那一头传过来,像是一个人睡熟了在打呼噜。
“你,你不是要回去醒酒吗?怎么又,又回来啦?嗯!”美兰晕乎乎说。她自己看来还有七分醉意。
“是我,有法!吴有法!”他终于忍不住开口了。我哪里喝过酒了?是你自己喝酒了,喝成这副稀里糊涂的样子。
“你、你喝醉了!哪有,哪有啥格吴有法?那个人躺、躺在医院病房里呢!”美兰翻个身嚷道,“半身不遂!植物人!废物!”
有法突然一阵怒火涌上来,像大猩猩那么一扑,压倒了美兰身上。美兰的身体是朝上的,他这一扑,就正面贴上了。
他开始脱去自己的衣服。这时候房间里不再像起初那么漆黑一团,一边的窗口有夜光投射进来
女人这时候闭上了眼睛,何况她还在醉意朦胧之中,他不必担心被她发现隐形。于是过去的记忆又回来了。女人像一本书,在自己眼前打开。新婚时候,她就这样,整个过程都闭着眼睛。这一点他太熟悉了,唯一不同的,是此刻女人喝醉酒了,身上的皮肤发烫。
借着夜光,他不由瞪大眼睛饱览她的躯体。她跳舞蹈出身,婚后还一直练瑜伽,肩部、腰部、腹部都有匀称柔和的线条。她连肚脐都修饰过,像一个迷人的酒窝。
醒来时仰面躺着,发现天花板像海平面一般,有窗帘上方漏进的晨光,映上去斑斑驳驳。卧室装修时吊顶,设计师用了星空的淡蓝颜色。加了清漆,有了清亮的反光,于是就像镜子,能倒映下面的陈设,设计师说,可以增加空间感。美兰曾经说,做啥都看见,羞死了。因此每次做爱,尤其夏天,总是闭着眼。
这会儿他睁眼一看头顶,呆住了。
天花板像镜子清晰地倒映着大床。大床上躺着的,是三个人!自己裹着一条被子,躺在里头,另外一头,还躺着一对男女。女的当然是美兰,背朝自己侧卧着。那男的,是一个卷毛的小伙子,身材颀长,眉目清秀,一条粗壮的胳膊和一条光光的大腿,搭在美兰的半侧身子上。两个人都闭着眼睛,呼呼睡得死沉。
他猛然想起昨夜美兰的举止,说的话,应该还有一个男人,曾跟她一起喝酒——原来真有一个野男人!
就是说,那野男人后来也爬到床上------三个人同睡在一张床上!
他立刻反应过来,撑着坐起来,让自己隐身,然后掀开被子下床。
他脑子里先是变成一片空白,不知道该如何处置这种尴尬的局面了。换作过去,在吴村,老公碰到奸夫,多半会操上一根门闩,横着扫过去,打坏奸夫的脚踝。可是这个家里,是没有门闩的。他想到了厨房,厨房里一定有大大小小各种刀具。
“狗男女”!他脑子里冒出一个词,感觉自己像一支火箭,腾地一下飞出去,直冲厨房。厨房的一切还是老样子。碗橱的下面有一只抽屉,里边应该是刀具。他过去,拉开抽屉,随手拿了一把菜刀。那刀又扁又阔,闪着寒光。他拿着走了两步,一想又不是去砍猪蹄,转身又返回,换了一把狭长的水果刀。水果刀长约十公分,长三角型,看上去蛮锋利。
然后他回进卧室,因为相信自己已经隐身,他不急了,开始穿衣服,套裤子。他套上鞋子时候,眼前开始闪出一幅幅血腥的画面来。他感觉自己似乎是一边套鞋子,一边拿着水果刀,在往那个男的身上猛戳-----这个卷毛的小伙子,肚子上,胸口,喉咙里,噗噗噗,喷出血来,像一朵朵大丽菊----
回转身,发现眼前出现另一幅画面——那一对男女,换了另一个睡姿,男人朝天躺着,女人呢,像一只温顺的猫咪,斜着趴在男人的胸口。两个人仍然闭着眼睛,呼呼睡着。
有法的手开始发抖。他开始想象女人的表情,女人看到怀里的男人,肚子上胸口喉咙里,噗噗喷出血来,瞪大眼睛,惊恐万状,吓得昏死过去------他不由闭上眼睛。
“唉——”他长叹一声,猛然想到,眼前这一对,已经不能算“狗男女”。自己都已经离婚啦,已经不属于这里啦。何况老子如今已经隐身啦,恐怕要回也回不来啦!
他不由萎顿下来,手一松,让刀落到地板上。看着美兰的脸庞贴着小伙子的胸口,像个女婴一般,他不由绝望地感到,杀了这个男人,自己也已经回不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