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篇 鸽情悠悠(上)(1/2)
我的父亲不行了,母亲一天一个电话,要我赶紧起程回来。
我还在走廊上,就听见母亲说,快喊醒你爸爸,快喊。
我看见了父亲灰白干瘪的脸,紧闭的眼睛。
我靠近病床,抓住了父亲的手。父亲现在昏昏沉沉,气息微弱,无名指在无意识颤动,我的手在他手里无论怎样摩挲,都无法使他的手重新那么富有弹性起来。贴近父亲的胸脯,我再也感觉不到急促的响亮的坚强的行走大地的震动,而只有缓慢的微弱的遥远的叶片坠地的喘息,有如钟里生锈的发条艰难地带动指针,挣扎着一秒一秒的移动。
突然间,父亲的手臂抬了一下,是我的抚摸触动了父亲敏感的神经。父亲的眼睛努力睁开,混浊的眼珠朝向我,嘴皮蠕动了,要说什么。
我赶紧低下耳朵,紧贴父亲的嘴唇,听着他艰难的嗫嚅出一个、两个字……
好一阵我没有说话,我的视线模糊,转移到了窗外,空气异外地凝重,掺含了太多的雨水,柏树低垂了头,被浓度倍增的空气压得难以支撑。
母亲小心地问,你爸爸说什么啦?
我没有回答。
是不是又说你的鸽子?母亲再次小心地问。
我点了点头。父亲是说鸽子了。
父亲说,对……对不起,鸽子……
鸽子!耿耿于怀的鸽子!
母亲止不住流泪了,她长声叹着气,幽幽地说:多少年了,你爸爸还是放不下这件事,你小的时候……
是呀,我小的时候,第一次养鸽子。那时,年富力强的父亲在仓库当保官员,管着六栋仓房,每栋仓房装得下一千五百石粮食,人家就叫万石仓。父亲管理的是全县最好的“四无”粮仓。经常来游玩的吕叔,每次都竖起拇指,承认他只能是父亲的徒弟,而父亲只是谦恭憨厚地笑笑。
吕叔是我们家的常客,他一来,父亲就派我去饭店炒回锅肉,来款待这位好吃好喝的挚友。有一次吃牛肉火锅,瓶子里的酒很少了,父亲就叫我去买,而且要快。我百米冲刺一样跑去跑来,算算也就十五分钟时间,这时伸筷子到汤水里去,搅了三圈,只捞了玉米粒那么大一点残渣。
我十三岁了,就在仓库打小工,每天拿得到三角钱,自己留五分小用,剩余两角五分全部交母亲,补贴家里。
春天是鸟儿育雏的季节。
春天是给房子拣瓦的季节。
要爬上仓库房顶,腿跨两条椽皮,一坐就是一天,不方便下来,吃饭都是用索子吊上去。要屙尿,就捉了雀雀,对准瓦沟撒,尿液在瓦沟里流淌十米,还可以滴到地面。
在六栋仓顶角凹处,歇着一对鸽子,仔细观察,竟然有一对蛋。那晚,我是等到天黑尽了,才从房顶上下来的,我的裤管里多了一对鸽子。;我用衣服罩住它们的时候,它们竟然一动不动,紧紧地护着身子下面的蛋。蛋的命运很惨,滚进了冰冷的瓦沟。
我用纸箱做成窝巢,把鸽子藏在床下,每天中午把它们放出来喂一顿。它们的翅膀被胶布粘牢,一放出来,就用力挣扎想打开,因为撑不动,就生气地用硬翅膀弹我的手,愤怒地发出吼声。
见到我手心的粮食,它们半闭的眼睛睁开了,有点神不守舍,然后它们伸过头,开始啄食。吃过我手里的粮食以后,它们变得温顺多了,眼神里不再是哀伤,而是殷勤的凝视。它们先前一定来得很远,离开人的呵护时日已久,现在,也晓得给我的精心守候来点回报。
不久还是被父亲发现了,他第一次听见咕咕声,先是朝窗子外面瞅,后来才听清楚了声音来自家里某个角落。
父亲的脸上显现了少有的惊慌:你把人家的鸽子拿到家里来啦?
我从六栋仓房顶的那个角落逮来的,它们是从远处飞来的。我说。
母亲证明说,看见我从楼梯上跳下来,抱了鸽子直接回家,兴高采烈。
父亲皱起眉头,叫你去捡瓦,你却去逮鸽子。
母亲疼我,说鸽子远处飞来的,没有人要,也真可怜。
父亲说,你拿什么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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