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篇 推煤记(上)(2/2)
鸟睡着了,那正是我们行动的时候。白天已经侦查好了,城墙头上的雀老娘飞上飞下忙碌好些天了,洞口留下了鸟儿粪便的印迹。我们屏住呼吸,一个拿帽子,骑在另一个的肩上,悄悄靠上去,忽地将帽子盖住它们的窝,嘿,窝里面就有几只毛绒绒热乎乎的小雀儿呢。
路比较平坦稍微有点下坡的时候,可以耸肩膀把鸡公车挂带夹在缩脖下,松开手,来一段无人驾驶。小红兵笨,他才学会叉腰,我已经双手揣裤袋了。我摸着了裤袋里的包子,两个包子互相摩擦,一直在刺激大腿。我靠后一点,开始掐包子皮吃,心里数数,一百步掐一块。缓坡路还没有下完,包子皮掐光了,剩下桃核大的心子,再也舍不得吃。可是没走多久,手又伸进了裤袋,包子心缩在裤袋的角落,不愿出来。我告诉自己,看来是要吃它了,再不吃它又要缩小了,看吧,只有拇指这么大了,里面还插一截葱!
平坦的路走完,天就大亮了。一片树林过去了,又过来一道沟谷。山岩上喷涌下来一道瀑水。想不到一股水会有那么大的气势,我和小红兵忍耐不住,挽起袖子就去抓水。走着长生哥说注意看,那上头有块岩头,像不像老鹰的嘴壳?我们看了,觉得不像。长生哥说要真看,不能知耳马虎,心思不在,看什么都不像。
太阳爬上了山腰,我们进了煤山。满山的映山红,躲的躲着,露的露着,高高矮矮,自然开放。我采了一束刚开放的插在车上。这煤山要是生在城边该多好,一天可以来回几次,多快呀。小红兵说将来他要开直升飞机来运煤,一回装一个山头。长生哥说要有长远打算,你一个人把煤运完了,子孙后代怎么办?
卖煤的一副瞧不起人的眼神,说,小伙子,第一次来呀,悠倒点,就给你两小个各装一斗吧。一斗是五十斤,我要装一斗半,也就是七十五斤,无论如何要比小红兵多一点,又动手添了两铲。卖煤的笑了,小伙子,怕你后悔哟。我自信地挺起胸,鸡公车上的花也精神抖擞,红旗般高高飘扬。长生哥装了六斗,卖煤的说,怎么?今天你带了两个小兄弟来,就少装了两斗?长生哥说,今天的太阳会火得很呢。
开始那一段路不怎么费力气,我和小红兵你追我赶,鸡公车摇摇摆摆,在沙路上跳跃。我的煤比他的多一点,但我一点也不输他,总是保持比他快几步。走着走着小红兵就来不起气了,停下车子喊肩膀痛。我稍微有点经验,走两三里路就得换个姿势,双臂合力,把车把抬起来,车头压低。
长生哥走在前头,走得不快也不慢。他的鸡公车一直在前面咿呀——咿咿呀——的叫,就像体育老师,在前头踏正步,有节奏地吹着哨子,引领我们前行。长生哥推一次煤,除去煤本,每一次可以赚五角钱。我算了一下,这样的进度,要想买一件夹克,需要五十次。
长生哥不敢在场坝上去卖煤,遭遇市管会的人,就会被没收。后来在后街找到了一个老屋基,因为四面是围墙,很隐蔽。躲在里头卖煤,一般不来查,就是来了,也不会马上就没收。他们一进来,会先把话掏明了,给煤本,加一角午饭钱,送到家,不答应的话,就公事公办。这种事长生哥每个月都会遇到,就这么,一年下来,也没能赚得几个钱,保证了生活,就保证不了买新衣服。
再者,长生哥不能每天都推煤卖呀,需要休息,就算他身体好,鸡公车也吃不住呀。不让它休息几天,轮子上的承受力恢复不过来,轮毂就会破裂,象人的腰杆一样,痛得伸不直。
长生哥去借板车,板车可以装载五百斤煤。他穿得那么髅烂,老粗布衣衫遮不住肚皮,头发半年理一次,脚上一年到头都是草鞋。车明明在那儿摆起,人家偏要说别人借去了。他就那么望着摆在那儿的板车,板车也在那儿迫切的望着他,希望与他合作一把。他胆小得很,不会指着班车直接说那不是?他每次去借什么,大多数都不会达到目的,但他不会失去信心,一次又一次去借。同时还得十分爱护自家的鸡公车,那架老鸡公车通过他的改造,变得一点也不像车,倒像一只大撮箕。但他推鸡公车的动作真是一流的娴熟,因此那只大撮箕在他手上服服帖帖。他摆动肩膀,让皮带在皮肉上不断移动位置,他的肩膀被皮带搓磨出一个肉球,正如一颗乒乓球,硬邦邦又有弹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