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2 大章(水鬼)(2/2)
这时,爹妈已经跑到田坎边。
妈神色慌乱而担心,口里不断地喊道:“要死了要死了……小死娃子们……”
爹脸色铁青,伸出两只大手,一手将宁御提了上去。
妈接过宁御的时候,心疼得眼圈的红了,爸转过手要来拉我。
水里,有只手,抓住了我的脚腕。
但因为我跳进来,把水搅得浑浊不已,所以低头的时候,什么也看不见。
我赶忙抓住爹的手,死死的抓着。
爹一皱眉,铁青着脸将我往上提。
爹在上面提我,那只手就在水里扯我。
他不想让我走……
但这不可能,我拿另一只脚去踹那手的时候,才忽然想起来,我的护身符送给楚秦了,忽然想嘲笑自己的烂好心,自己的自顾不暇了,还去管别。
“不要挣扎。”爹沉着声音说了一句,我不再乱动。
爹将我提起,然后,二话不说。
“啪!”的一声。
一巴掌打得我眼冒金星……
这个时候一般不能说话,只要低头认错就好。
脸上火辣辣,低头的时候,鼻子里传出一股热流,看着鼻血落到脚边,我一愣,这个东西也跟着带出来了。
那,是一只手。
皮肉全无,只是一只白森森的手骨。
骨头被我的鞋带套住。
伸手捂住鼻血,抬起头,只见爹妈的视线也落到那根手骨上。
爹妈的面上均于刹那间,呈现出一片可怕的苍白。
宁御的身子尚且微微颤抖着。
也许是见惯了,或是懒于惊慌,恐惧只在一瞬间侵蚀心头,然后心思苍茫,于是整个人都平静下来。
我蹲下身,寒凉的风吹在浸湿的衣裤上,全身一片冰冷,回头只见妈已经在脱宁御身上的湿衣服,除了我们几个,四周都是空荡荡的,瞬间只觉这个季节的颜色真是素淡,想念就这样顿生出来。
那个说是要守护我一辈子的人,如今却不知道在哪儿。
是不是人和人的关系也是这?
他们莫名其妙的来,又莫名其妙的走,其实能同自己将此生风景看完的,也只有自己。
先生果然没有出来,我定定心,避开与鞋带纠缠在一起的那只手,在后跟上,拇指和食指中指一同用力,鞋子里的脚就脱离出来。
又扯下另一只鞋,一双鞋并在一起,朝水里一抛,竟沉了下去。
这么浅的水里,竟也会淹死人?
脑海中的念头一闪而过……
指尖还有溪水流淌下来,赤脚踩在有细石子的路上,但所有的感觉的消失了,我好像变成了那双鞋,冰凉的水淹没口鼻,在飘荡着黄色浮尘的水里,我睁开眼,一张无限放大的,极端丑陋的脸出现在眼前。
那张脸上……
密密麻麻交错这划痕,烧灼。
一只眼,只剩下一个窟窿;下嘴唇,被割掉了,里面露出泛黄的牙和肉粉色的牙床来,耳朵没有了,两个鼻孔也豁破了。
看着泡在水里的脸上,没有血迹,除了一条条灼得的黢黑的创疤,其他每一道伤口都是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肉粉色,这是一张看起来破破烂烂的脸。
那张脸在呼吸,他的呼吸很急促,但好像有什么阻碍着他说话,致使他只能张开黑洞洞的嘴,而什么都没有如他的情绪一般说出来。
他黑洞洞的嘴里,爬出蛆虫来,一股恶心感觉泛上心头,就像活吞了他嘴里爬出来的一条蛆虫一般,极端不舒服。
我脑子里大喊醒过来,醒来以后,只听见妈越说越高的声音,在颤动着、忧惧、栖惶无措的对着爹埋怨道:“你下手还这么重,怕她死不了?”
我想说没事,但声至喉间却窒塞难出,又好似有什么东西将我牢牢捆得动弹不得。
极重的困倦袭来,我努力想要抬起沉重的眼皮,无比艰难,也还是睁不开。
忽然间,柔软的指腹落在眼皮上,触感冰凉,温和又熟悉的声音就像是音乐停止后袅袅空中的余音,那声音低低地传来轻笑,说道:“我不过离开一小段时间,就把自己弄成了这样。”
接着,指腹拨开我的眼皮,一束光映入眼帘,睡意瞬间殆尽,面前的人是叶知秋的脸。
侧过头,图画了各色各样细碎图案的墙壁,旧窗帘,旧书桌,桌上摆的《红楼梦》、《幽梦影》、《子不语》都还是原样放着,就连窗口那盆半死不活的菊花也始终没动。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到家的,妈还给我换了衣服。
爷也在,他皱着眉头,眼睛茫然的望着面前,噙着他的小烟袋,隔很长的时候才把两片嘴唇心不在焉的吧塔一咂,然后就有两缕灰色的轻烟从鼻孔里呼了出来。
妈站在旁边咳嗽了两声,小奶奶不知道哪里传来的声音说道:“要抽外面去抽,抽的一个屋里臭死了。”
我又转向叶知秋,他目光下视,专注地看我,睫毛像飞蛾翅膀,歇落在瘦瘦的面颊上,一种温柔怜惜的神情油然而生……
脑海中,“先生”二字呼之欲出,流窜到胸口,又从呼吸道里满溢出来,到了唇齿间,忽然化作一缕香,一丝甜,流连萦绕,就是脱不出口来。
我不禁沮丧起来。
见我沮丧,他又是沉静地笑,像一轮初升的明月,突然笼罩了一室的光华,众人不知不觉的失了神态。
连我,也在那一瞬间,被他这一笑的光芒震得呆住了。
他的眼神转明亮而温存,犀利又甜蜜,用一种平静而温润的调子说道:“睡吧,我陪着你,睡一觉就好了……”
浑浑噩噩间,我感觉到他的手,指腹轻轻摩挲着手掌心。
天气仍然很冷,漫长的冬天让我觉得好像连时间都是不流动的。
他执着我的手,我跟随他走过一条黑漆漆的路,然后又在一片林子里穿梭着,风刮落树叶,落得满地满身都是,我就像一片云似的,只觉全身都轻飘飘的,好自由。
这是许久都不曾有的轻松。
天色渐渐明亮起来,树林子走到尽头处,豁然开朗,一棵巨大的老槐树,犹如一把张开的巨伞,遮天蔽日,阳光透过婆娑的枝叶投射下来,树下土地平旷,屋舍俨然,往来者无不面带宽和,怡然自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