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长生(2/2)
四围纱幔无风自动,其中一具椅子上靠坐着个握黑子的少年。
谢焕忍不住打量,这少年以簪束发,眼眉深邃,泠泠生光,嵌在瘦月一样的脸上,双唇略薄而殷红,称的上是面似好女。身上着的白锦用银线绣着繁复的云气形暗纹,举止之间皎若玉树,俨然一个养尊处优贵族公子。
窗外夕阳的金紫色透过层层白色纱幔,打散在少年眉眼衣襟上,为他镀上了一层暖色。
少年端起一个碧湖色秘色瓷茶碗,轻啜着阳羡茶,示意她对面落座。
谢焕甫一坐定,少年搁下茶碗,拈着颗黑子,向她的方向伸去。
“啪。”
黑子落在五五。
她身后的叶辞眼皮一跳。
谢焕讶然。
以五五开局,倒也不是完全不可以。如果不是完全不懂棋,那就是对自己的棋力极其自信。
五五旨在混战,明修栈道,偷天换日。
谢焕笑起来。
她拈了一颗白子,缓缓伸手,稳稳扣在十九路纵横霁然分明的交点上。
叶辞的眼皮又重重一跳,撩起眼帘盯着只下了两颗子的战局。
——她居然第二手下在了天元?!这两人在干什么?都疯了?
“统摄四面,携领八方。”白衣少年晃了晃手中的湖色茶碗,啜了一口,“谢姑娘,你棋术不错。”
谢焕背后生汗,引开话题,“阁主既然知道我的身份,必然也明白我们来这里的目的。”
少年笑了笑,放松姿态又向后靠去,“杀人偿命,我凭什么要保你呢?难道就因为你救过李百乔一命?”
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有趣的事,少年用手指托住额角,笑意盈盈,“而且也不是你自己想救的对吧?是你那个丫头哭功了得,你怕惊动了旁人,惹祸上身。”
侍女将刻有“乔”字的青金石放回她手里。
谢焕不语,摩挲着刻字的纹路,心内暗暗琢磨着对策。
这人什么都知道,撒谎不是个好主意。
眼光驻留在只有两颗子的棋盘上,黑在五五,白在天元。
她果断解下春水剑,放在棋盘上,好像在走一步至关重要的棋。
“我曾听人说过,前朝纪氏,末代太子怀宣铸造了一刀三剑。既然阁主对李百乔的孟盏刀这样看重,想来,也不会拒绝我这把出自同源的春水剑吧?”
——混淆局势?不妨单刀以应。
“身怀利刃,杀心自起。”少年连眼皮都不动。
谢焕咧嘴一笑,伧锒一声将春水拔了出来。
那侍女一下子绷直了身体,满是戒备地盯着她的手。白衣少年却连动都没动,依旧嘴角含笑,研究盏内茶水色泽。
谢焕冲身后叶辞伸伸手,“别藏着了?”
“行,就你眼尖。”叶辞相当无奈。
一边嘟囔一边从袖中抽出一个半臂长短、两手合拢粗细的白萝卜。
这二人一唱一和,莫名奇妙,那少年终于抬起了眼睛。
谢焕神态自若,侧过身子坐着,看都不看对面的主仆二人,自顾自削起萝卜来,削完了就那么握在手里切块儿,噼噼啪啪白萝卜块飞的满天。
叶辞见怪不怪,随手在空中捞了两块,握在手里慢条斯理地品着,比那白衣少年品茶还要回味细致。
侍女目瞪口呆。
谢焕嘴里也嚼着一块,将手里的“余货”递到少年眼前,口里含糊不清,“来块儿?”
少年感觉自己额角青筋蹦的好像有点欢快。
她缩回手,把嘴里的吃干净了,回头冲叶辞抱怨,“糠了。”
“怪我干嘛?搁太久了,这两天天气还这么干。”
“......”
白衣少年忍不住以手抚额,“春水是绝世名剑,倘若纪家太子泉下有知,他要是看见你......用它削萝卜......”
“量才使器,是阁主的长处。利刃在手,如何使用,也全由宝剑主人的心意决定。春水之于谢焕,想必正如谢焕之于阁主。”
春意尚早,天色也渐向晚,丝丝缕缕的寒气慢慢侵入楼阁,少年从侍女手中接过一个手炉,缓缓地摩挲,暖手炉中的热意顺着十指与掌心,一路翻涌滚入他的喉咙,让少年原本略显寒凉的声线变得温暖柔和起来。
“谢姑娘,在下沈持衡,幸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