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怎么是你(2/2)
他一路往前村的桃花树林子跑,一颗心扑腾扑腾的,小桃儿会愿意跟他走么?没事的,她唱歌,他做活。怎么也苦不着他!
结果到了桃树林,他看见了前村的周少爷,给小桃儿头上插了十足真金的桃花钗——是他亲手做的,他知道值多少钱,恐怕他干十年活,也不见得能买得起。
小桃儿笑的高兴,她转脸看见了气喘吁吁的丁烨,却假装没看见。
她和周少爷牵着手走了,将一个不值钱的银簪子丢在了身后,正是他送的那一只。
桃花的花瓣纷纷扰扰往下掉,糊了丁烨满头满脸,他也不去拂,只捡起了那个簪子,紧紧地攥着,簪子的锋锐边缘刺穿了他的手,真疼……疼……
他忽然想起来了那个遥远的以前,他娘在昏黄灯光下说过:“自己的媳妇,自己不疼谁疼?”
他不知道自己在桃花树下蹲了多久。蹲到脚也没有知觉了,忽然他听到了一阵脚步声,回头一看,居然是气喘吁吁的小桃儿。
像是即将熄灭的火种重新燃烧起来了,他望向了她:“小桃儿……你回来了?”
小桃儿是不是要跟他解释什么?
“你怎么还在这里蹲着!”小桃儿拉起了他气急败坏的往前面跑:“你们家出事了你不知道?”
“出事?”丁烨愣了:“什么意思?”
“你赶紧走吧!”小桃儿咬了牙:“到了你就知道了!”
结果跌跌撞撞的回到了街上,丁烨看见自己家的铺子着了火。
火苗子四下里翻卷舔舐,上了茅草屋顶,黑气熏天。
他忽然觉得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扼住了脖子,根本喘不过气来,话也说的语无伦次:“我爸妈……”
“你个小王八蛋死到哪里去了!”满身都是灰的爹忽然从人群里面钻出来,甩了他一个巴掌:“大姐以为你还被锁在了屋里,不管不顾往里面救你去了!”
他只觉得五雷轰顶,脑子里面一片空白,而他娘早哭的喘不上气:“谁也拦不住你大姐,疯了一样往里跑,一直也没出来,这……这可怎么办……”
“哄……”屋子里面一声巨响,横梁断了,屋子垮了。
他吸了一口气就要往屋里跑,扯着嗓子就大喊了起来:“大姐,大姐!我在这里,你出来!”
他不是不知道,声音再大,大姐也听不见。
旁边救火的人早把他给拦下了:“进不去了!你去了也是送死!”
又是一声轰然巨响,房子就这样在他眼前被烧成了一堆灰烬。
“大姐先闻到了烟味儿,把我和你爹给推出来了,自己又折回去找你……”他娘哭的呜呜咽咽的:“怕是……找不到你,就一直没出来……”
为了自己,大姐可以命都不要,而自己……
他的掌心隐隐作痛,这才发现,自己还一直攥着那个银簪子。
大姐被找到的时候,已经分辨不出模样来了,在下葬的时候,她手里掉出来了一个簪子……是黄铜的,丁烨练手用的簪子。做的不满意,早丢掉了,却没想到,原来让大姐拣去了,死都没松手。
看着大姐的棺材落了地,丁烨觉得自己的心被人掏空了,四面八方透风。
后来,丁烨没有再给任何一个女人打过首饰。
也一辈子没娶媳妇,不管爹娘怎么劝,都不娶。
他觉得自己不配娶媳妇。
一年一年过去,爹娘没了,亲戚没了,只剩下了一个自己,现如今,自己也没了。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
这件事情在他心里压的太久了,不敢触碰,就在潜意识里尘封了起来。他想不起来,却又觉得十分重要的,是自己的愧疚。
“啊,原来是这么回事。”
眼前一亮,我已经从他的记忆之中醒过来了,老头儿眨巴着眼睛,眼睛里面有眼泪:“我就是……不记得她葬在了哪里了,这下子,想起来了。”
“你想着要个风风光光的葬礼,是想着跟她合葬么?”
老头儿笑了笑,挺腼腆的说道:“只要你们肯帮忙。”
这事儿不难,都知道地址了,肯定能找到。
老头儿托着下巴怔怔的不知道在看哪儿:“我呀,还想着再看看那里的桃花,开了没有。”
想来也是,出事之后,一家子人搬离了那个伤心之地,年年墓都没有去扫——老头儿不敢面对大姐。
“我们陪你去吧!”
虽然此行目的确实是为了找跟我们捉迷藏的苏晗,可是帮着他收拾烂摊子,不知不觉都习惯了。
等天色亮了之后,所幸雨还在下,夏恒也还是能一起出去。
老头儿打扮了一番,把那身崭新的中山装穿上,出去找了车——是个带棚子的电动三轮车,俗称三蹦子——带着我们一路往那个地方走。
“这么些年,你一直没回去过吧?”开三蹦子的也是个老头儿:“今儿犯了哪门子的邪了?”
“没事去干什么?”老头儿望着车窗外面的雨丝,扯了扯嘴角:“又没人等我。”
我转了头也往外面看,江南的春天来得早,外面已经全绿了,像是彩色的工笔画。
远处已经看见了深深浅浅的粉红色,杏花是开了,桃花估计也快了。
电动三轮一路疾驰,司机也是个健谈的:“你这是知道自己大限将至,想起来祭祖溜须拍马一下,让他们在九泉之下照顾你?”
“祖个屁,”老头儿说道:哪儿还有什么祖?祖宗们投了一遍胎,估计又都有了新孙子了。”
“哈哈哈哈,”司机笑的爽朗:“你他妈的早年不娶媳妇儿,现在连孙子也抱不上,你说等你蹬腿儿了,谁给你烧纸?九泉之下穷着你!”
“老子孝子贤孙多的是!”老头在后视镜里对着司机努努嘴:“这俩就顶事!对吧?”
对个头啊!不过,逢年过节给他烧纸这件事情,既然我做得到,做了也没关系。
关爱孤寡老人嘛。
“我看不像,你这个猴儿模样,能有这么好看的两个后辈?”
“你才是猴,你是类人猿,怪不得你姓周,你周口来的吧?”
在插科打诨里,电动三轮拐了一个弯儿,激起来了一大片的水花,老头儿忽然问道:“你媳妇儿是不是也葬在了这一片?”
“嗯,就在那一大片桃树林后面,”司机的岁数估计跟老头儿差不多。眯着布满皱纹的眼睛笑:“你是不是惦记我媳妇一辈子,这才打几十年的光棍?真是对不住你啦!我这命长,比你熬得住。”
“呸,就他妈的知道给自己脸上贴金,”老头儿撇撇嘴:“当初要不是你们家有钱,谁看得上你!”
我忽然就明白了,这个开电动三轮的老头儿,就是那个抢走小桃儿的周少爷吧!
看样子,早就冰释前嫌了,小桃儿也成了老太太,在桃花林后面尘归尘土归土。
他们俩,估计是另一个故事了。
桃花林子出现了,粉艳艳的像是一大片火烧云,怎么看怎么是另一个物是人非。
穿过了桃花林到了那片墓地,老头儿找了很长时间,才找到了一个孤孤单单的荒坟,通过一块已经歪斜了的墓碑,辨认出那就是大姐的坟地。
“爱妻……筱夏……之墓”
老头儿蹲下来拔草。跟我们说道:“认准了,就把我葬在这里就行,寿材最好靠的近一点……”
他干枯的手抚摸在墓碑上,不好意思的笑了:“大姐,久等啦!”
记住了地方,我们重新上了电动三轮,正当电动三轮快要从青石板路上拐过去的时候,老头儿忽然说道:“老周,你带着我往我老家看看去。”
“老家?”那老周说道:“那个村子现在都荒了,一个人都没有,看个屁。”
“你去不去?”老头儿不耐烦的说道:“不去不给你车钱。”
“你个老不死的!一毛不拔!”
“你也一样!铁公鸡。”
俩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斗嘴,倒是挺有意思,连夏恒的嘴角都勾起来了。
在这个地方,不知不觉,什么节奏也能变慢,是个舒服极了的闲适时光,放松的心情也像是在细雨之中荡涤了。
三轮车到了那个村子,果然里面已经荒草丛生,跟个鬼迷宫似得,简直是冒险游戏的天然全3d布景。
碾过爬满道路的藤蔓,电动三轮车停了下来,老周说:“就是这里啦!”
下了车,老头儿往那个爬满了野草的空地一看,一下子愣住了,两腿一软,险些踉跄倒地,夏恒反应的倒是快,一把将老头儿给撑住了:“看路。”
倒是难得,他也能对别人这样温柔。
而老头儿抬起脸来,已经是泪流满面。
“你个老不死的至于么?”老周傻了眼:“看看空房子也能哭!你他妈的跟女人一样,是水做的?”
我心里也纳闷,老头儿什么时候这么多愁善感了?
但越过了那些疯长的草木朝里面望过去,我也愣住了。
只见那块空地上,站着个身穿老式花袄,绑着两根麻花辫子的姑娘,蹲着身子四处翻看,像是在寻找什么。
是大姐!跟在老头儿记忆之中看到的一模一样!
“大……大姐……”
过了这么多年,她还在找老头儿!
老头儿跑了过去,一下子跪在了地上:“大姐……我,我来晚啦!”
大姐转过头来,看见了老头儿,先是愣了愣,紧接着是个欣喜若狂的表情,两手捧住了老头儿的脸左看右看,模样简直就像是在说“你没事就好!”
我只觉得眼前一片模糊,眼泪也禁不住的就跟雨滴一起冲了下来。
“你怎么这么蠢,”夏恒揽住我肩膀皱眉头:“人家重逢,你跟着哭什么?”
“我也不知道。”我拉过了夏恒的衣服擦默涕:“还有,我一点也不蠢。”
“你往哪儿擤默涕呢!”夏恒伸手想把我脑袋推开,可又心软,放下了手一脸嫌弃:“衣服你洗。”
“我才不洗。”我抽了一下默子:“大姐,为什么还在找?她不是已经……”
“她听不到,也说不出,没法子跟人交流,就并不知道这里到底发生什么事情,”夏恒说道:“甚至她并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只是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在寻找着老头儿。这就是污秽的心结,这种灵体,叫做地缚。”
顾名思义,是被留在这个地方了。
而连自己死没死都不知道,才躲过了阴差……
如果老头儿这次不来,那她……还会找到什么时候?
这会儿,老头儿颤颤巍巍的拿出来了一个盒子,那盒子里面装着的,是个精美绝伦的纯金簪子。
簪子就算在这么阴沉的天气里,也一样光彩夺目。
“这是我亲手给你做的……照着你以前画的花样子,知道你喜欢这鸳鸯交颈并蒂莲……”老头儿絮絮的说着,也顾不上大姐听不到,只捧着簪子,要给大姐戴在头上,可惜簪子却一次一次穿过了大姐纤细的身体,落在了地上。
“他是不是老年痴呆了?你们有空可得带着他检查检查去,”老周叹为观止:“一个人手舞足蹈的干什么?跳大神似得,难不成要招魂?还是……”老周反应过来又是一个哆嗦:“碰到了不干净的东西!对了,他那个童养媳,就是烧死在这里的……”
老周继续说什么,我没听进去,只看见大姐像是明白了什么,不住的跟老头儿摇头。
她腼腆的笑,真的跟满山的桃花一样好看。
接着,她那纤细的身影像是泡沫一样,逐渐减淡,逐渐消失了。
“大姐呢!”我一下子愣了:“她是不是……不原谅老头儿?”
“污秽的心结解开,自然消失了,”夏恒说道:“算是心愿了却,没有眷恋了——我看着,她刚才摇头,是因为老头儿跟她道歉,她只想表达一个‘没关系’。”
老头儿跟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后来索性躺在了地上。
老周赶紧跳过去看,脸色却一下子变了:“他……他没气了……不对啊,刚没气,身上怎么能这么硬,还有尸斑!这真是闹鬼了……”
是啊,真是闹鬼了。
我和夏恒按照着老头儿的意思,把葬礼办的非常风光,老周逢人就说事情不对劲儿,可没人相信他——除了目睹老头儿去试寿衣的寿衣店老板。
老头儿一早就留下了遗嘱,说东西归我和夏恒,所以身后事完全要我们负责——按着萍姐姐的意思,老头儿算是逮到个秃子挠一把,把我们给搂下当孝子贤孙了。
其实我倒是猜测,他想着行个方便,让我们继续在这里寻找苏晗留下的东西吧?
等到老头儿的丧事办完了,我拿着洗好的遗照替换上了以前挂在正中间的一张骏马图,结果把骏马图拿下来的一瞬间,当啷一声,一个白乎乎的东西掉到了地上。
是生人钥的躯干。
我不禁愣了,转脸望向了夏恒:“你说苏晗把东西放在这里,难不成是预先想好了,咱们会老头儿的遗像会被替换在这里?”
“谁知道,”夏恒将那个躯干捡了起来,说道:“也许他比天桥上那个算命的还能未卜先知。”
将东西收起来,我们把店面托付给了寿衣店老板打点,寿衣店老板答应店面收入,除了自己应得的,全用来给老头儿烧东西,也正照顾了他的生意,互利双赢嘛。
打点了一切继续上路,我问道:“五行咱们找默了,可咱们还差一条腿呢!剩下那地方是哪儿?”
“剩下的地方,是在一个我和傅谨时还有苏晗都熟悉的地方。”夏恒说道:“跟着我就可以了,反正说了你也不认识。”
正在这个时候,身后有人的感觉有一次出现了。我心头一紧,但是联想到了夏恒上次说的话,禁不住也就长了个心眼儿,装出了一个可怜脸跟夏恒说道:“我肚子不舒服,去下厕所。”
“是不是吃坏东西了?叫你别乱吃!”夏恒拧了眉头:“我跟你去。”
“不用了不用了,你跟着也太尴尬了……”
夏恒一眯眼睛,暧昧的在我耳边说道:“就跟你身上哪里我没看过一样。”
“不用就是不用!”我一烧,把骨灰坛挂在了脖子上:“反正,有萍姐姐呢……”
说着,我往后退了几步,到了一墙蔷薇后面,悄悄的一拍骨灰坛子,用夏恒听不到的声音低低的说道:“白洗,你帮我去看看,到底谁跟着咱们!”
不大一会儿,白洗的声音从不远处一个小巷子口悠闲的传了过来:“逮到了。”
我心头一振就跑过去了,结果一见白洗按住的人,一下就给愣了:“怎么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