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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恨无常(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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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了半晌这才伸手收拾见到包中有几件易容改装的用具胶水假须一概具备心想:“我若坦然以本来面目示人走不上一天便会遇上福康安派出来追捕的鹰爪虽然不怕但一路斗将过去如何了局?”于是脸上搽了易容药水粘上三绺长须将两只骨灰坛包入包裹扬长出庙。他一路向南追踪石万嗔。这日中午在陈官屯一家饭铺中打尖刚坐定不久只听得靴声橐橐走进四名武官来。领先一人瘦长身材正是鹰爪雁行门的曾铁鸥。胡斐心下微微一惊侧过了头心想自己虽已乔装改扮他未必认得出来但此人甚是精明说不定会给他瞧出破绽。

饭铺中的店小二手忙脚乱张罗着侍候四位武官。胡斐心想:“这四人出京南下多半和我的事有关倒要听他们说些什么。”可是曾铁鸥等四人风花雪月尽说些没要紧之事只听得他好生纳闷。便在此时忽听得店外青石板上笃笃声响有个盲人以杖探地慢慢走了进来。那人一进饭铺胡斐心中怦怦乱跳这几日来他一路打探石万嗔的踪迹追寻而来查知他相距已经不远此人盲了双眼行走不快迟早终须追上不料竟在这个镇上的饭店中狭路相逢。只见他衣衫褴褛面目憔悴左手兀自摇着那只走方郎中所用的虎撑。

他摸索到一张方桌再摸到桌边的板凳慢慢坐了下来说道:“店家先打一角酒来。”店小二见他是个乞儿模样没好气的问道:“你要喝酒有银子没有?”石万嗔从怀中取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店小二道:“好我去打酒给你。”石万嗔一走进饭铺曾铁鸥便向三个同伴大打手势示意要上前捉拿。那日掌门人大会之中程灵素口喷毒烟使得人人肚痛群豪疑心福康安在酒水中下毒福康安等却认定是这“毒手药王”做了手脚。因此福康安派遣大批武官卫士南下交代了三件要务:第一是追捕红花会群雄和胡斐、程灵素、马春花一行人寻回福康安的两个儿子这是第一件要事;第二是捉拿拆散掌门人大会的“罪魁祸”石万嗔;第三是捉拿得悉重大阴私隐秘的汤沛及尼姑圆性。这时曾铁鸥眼见石万嗔双目已盲心下好生喜欢但犹恐他是假装慢慢站起身来说道:“店家怎地你店里桌椅这么少?要找个座头也没有?”一面说一面向店小二作手势命他不可作声。另一名武官接口道:“张掌柜的今儿做什么生意到陈官屯来啊?”曾铁鸥道:“还不是运米来么?李掌柜你生意好?”那武官道:“好什么?左右混口饭吃罢啦。”两人东拉西扯的说了几句。曾铁鸥道:“没座位啦咱们跟这位大夫搭个座头。”说着便打横坐在石万嗔的桌旁。其实饭店中空位甚多但石万嗔并不起疑对两人也不加理睬。曾铁鸥才知他是真盲胆子更加大了向另外两名武官招手道:“赵掌柜王掌柜一起过来喝两盅吧小弟作东。“那两名武官道:“叨扰叨扰!”也过来坐在石万嗔身旁。石万嗔眼睛虽盲耳音仍是极好听着曾铁鸥等四人满嘴北京官腔并非本地口音说的是做生意但没讲得几句。便露出了马脚。他微一琢磨已猜到了**分站起身来说道:“店家我今儿闹肚子不想吃喝啦咱们回头见。”曾铁鸥按住他肩头笑道:“大夫你不忙咱们喝几杯再走。”石万嗔知道脱身不得微微冷笑便又坐下。

一会儿酒菜端了上来曾铁鸥斟了一杯酒道:“大夫我敬你一杯。”石万嗔道:“好好!”举杯喝干道:“我也敬各位一杯。”右手提着酒壶左手摸索四人的酒杯替每人斟上一杯斟酒之时指甲轻弹在各人酒杯中弹上了毒药手法便捷却是谁也没瞧出来。

可是他号称“毒手药王”曾铁鸥虽然没见下毒如何敢喝他所斟之酒轻轻巧巧的便将自己一杯酒和石万嗔面前的一杯酒换过了。

这一招谁都看得分明便只石万嗔没法瞧见。胡斐心中叹息:“你双眼已盲还在下毒害人当真是自作孽不可活。我又何必再出手杀你?”

他站起身来付了店帐。只听曾铁鸥笑道:“请啊请啊大家干了这杯!”四名武官脸露奸笑手中什么也没有一齐说道:“干杯!”只见石万嗔拿着他下了毒药的一杯酒嘴角边露出一丝狡猾的微笑。胡斐知他料定这四名武官转眼便要毒身亡是以兀自还在得意见到石万嗔这般情状心中忽生怜悯之感大踏步走出了饭店。

数日之后到了沧州乡下父母的坟地。当他幼时每隔几年平四叔便带他前来扫墓。三年前他又曾来过一次。每次到这地方他总要在父母墓前呆呆坐上几天想着各种各样的事情:如果爹爹妈妈这时还活着……如果他们瞧见我长得这么高大了……如果爹爹见我这么使刀不知会说什么……。这日他来到墓地时天色已经向晚远远瞧见一个穿淡蓝衫子的女人一动不动的站在他父母墓旁。这块墓地中没别的坟墓“难道这女子竟是我父母的相识?”他心中大奇慢慢走近只见那女子是个相貌极美的中年妇人一张瓜子脸儿秀丽出众只是脸色过于苍白白得没半点血色。她见胡斐走来也是微感讶异抬起了头瞧着他。这时胡斐离北京已远途中不遇追骑已不再乔装回复了本来面目但风尘仆仆满身都是泥灰。那女子见是个不相识的少年也不在意转过了头去。

这么一转头胡斐却认出她来——她是当年跟着田归农私奔的苗人凤之妻。当年在商家堡苗人凤的女儿大叫“妈妈”张开了双臂要她抱她却硬起心肠转过了头去。她的相貌胡斐已记不起了。但这么狠心一转头他永远都忘不了。他忍不住冷冷地道:“苗夫人你独个儿在这里干什么?”她陡然听到“苗夫人”三字全身一震慢慢回过身来脸色更加白了颤声道:“你……你怎知道我……”说了这几个字缓缓低下了头下面的话再也说不出来了。胡斐道:“我出世三天父母便长眠于地下终身不知父母之爱但比起你的女儿来我还是快活得多。那天商家堡中你硬着心肠不肯抱女儿一抱……不错我比你的女儿是快活得多了。”苗夫人南兰身子摇摇欲倒道:“你……你是谁?”胡斐指着坟墓说道:“我是到这里来叫一声‘爹爹妈妈!’只因他们死了这才不答我这才不抱我。”南兰道:“你是胡大侠胡一刀……的……的令郎?”胡斐道:“不错我姓胡名斐。我见过金面佛苗大侠也见过他的女儿。”南兰低声道:“他们……他们很好吧?”

胡斐斩钉截铁地道:“不好!”

南兰走上一步道:“他们怎么啦?胡相公求求你求你跟我说。”胡斐道:“苗大侠为奸人所害瞎了双目。苗姑娘孤苦伶仃没妈妈照顾。”南兰惊道:“他……他武功盖世怎能……”胡斐大怒厉声道:“在我面前你何必假惺惺装模作样?田归农行此毒计难道不是出于你的奸谋?此处若不是我父母的坟墓所在我一刀便将你杀了。你快快走开吧!”南兰颤声道:“我……我确是不知。胡相公这时候他已好了吗?”胡斐见她脸色极是诚恳不似作伪但想这女子水性杨花、奸滑凉薄什么样子都装得出不愿跟她多说哼了一声转身便走。南兰喃喃的道:“他……他竟被人弄瞎了眼睛兰儿我苦命的兰儿……”突然间翻身摔倒晕了过去。胡斐听得声响回头一看倒吃了一惊微一踌躇过去一探她鼻息竟是真的气厥脉息微弱越跳越慢若是不加施救立即便要身亡。他万不料到这个无情无义的女子竟会如此当下捏她的人中在她胁下推拿。过了良久南兰才悠悠醒转低声道:“胡相公我死不足惜只求你告我实情他和我兰儿到底怎样了?”胡斐道:“难道你还关怀他们?”南兰道:“说来你定然不信。但这几年来我日日夜夜想着的便是这两个人。我自知已不久人世只盼能再见他们一面可是我哪里又有面目再去见他父女?今日我到这里来因为苗大哥当年和我成婚不久便带着我到这里来祭奠令尊令堂苗大哥说他一生之中便只佩服胡大侠夫妇两人。当年在这墓前他跟我说了许多话……”

胡斐见她情辞真挚确非虚假他人虽粗豪心肠却软便道:“好我便跟你说一说苗大侠父女的近状。”于是将苗人凤如何双目中毒、如何力败强敌等情简略说了只是自己如何从旁援手却轻轻一言带过。南兰絮絮询问苗人凤和苗若兰父女的起居饮食对苗若兰相貌如何、喜欢什么等等问得更是仔细。但胡斐在苗家匆匆而来匆匆而去对这个小姑娘的情状却是说不上什么。

他一直说到夕阳西下南兰意犹未足兀自问个不休。胡斐说到后来实已无话可答南兰问他她女儿穿什么样的衣服是绸的还是布的?是她父亲到店中买来还是托人缝制?穿了合不合身?好不好看?

胡斐叹了口气说道:“我都不知道。你既是这样关心当年又何必……”站起身来道:“我要投店去啦。本来今日我要来埋葬义妹的骨灰此刻天色已晚只好明天再来!”南兰道:“好明天我也来。”胡斐道:“不!我再也没什么话跟你说了。”他顿了一顿终于问道:“苗夫人我爹爹妈妈是死在苗人凤手下的是不是?”

南兰缓缓点了点头道:“他……他曾跟我说起此事……不过这是……”正说到这里忽听得远处有人叫道:“阿兰阿兰!……阿兰阿兰!你在哪里?”胡斐和南兰一听同时脸色微变原来那正是田归农的叫声。

南兰道:“他找我来啦!明儿一早请你再到这里我跟你说令尊令堂的事。”胡斐道:“好明日一早一准在此会面。”他不愿跟田归农朝相隐身在坟墓之后心想:“明日问明爹爹妈妈身故的真相若是当真和田归农这奸贼有关须饶他不得。料想苗夫人定要替他遮掩隐瞒但我只要细心查究必能瞧出端倪。只不知田归农到沧州来却是为了何事?”只见南兰快步走出墓地却不是朝着田归农叫声的方向走去待走出数十丈远只听得田归农还在不住口的呼唤:“阿兰阿兰你在不在这儿?”南兰才应道:“我在这里。”田归农“啊”了一声循声奔去。南兰道:“我随便走走你也不许便管得我这么紧。”隐隐约约听得田归农陪笑道:“谁敢管你啦?我记挂着你啊。这儿好生荒凉小心别吓着了……”两人并肩远去再说些什么便听不见了。胡斐心想:“天色已晚不如便在这里陪着爹娘睡一夜。”从包裹取出些干粮吃了抱膝坐于墓旁沉思良久秋风吹来微感凉意。墓地上黄叶随风乱舞一张张扑在他脸上身上直到月上东山这才卧倒。

睡到中夜忽听得马蹄击地之声远远传来胡斐一惊而醒心道:“半夜三更还有谁在荒郊驰马?”只听得蹄声渐近那马奔得甚是迅捷。待得相距约有两三里路蹄声缓了跟着是一步一步而行似乎马上乘客已下了马背牵着马在找寻什么。胡斐听得那马正是向自己的方向而来当下缩在墓后的长草之中要瞧来的是谁。

新月之下只见一个身材苗条的人影牵着马慢慢走近待那人走到墓前十余丈时胡斐看得明白那人缁衣圆帽正是圆性。他一颗心剧烈跳动但觉唇干舌燥手心中都是冷汗要想出声呼唤不知如何竟是叫不出声来霎时间思如潮涌:“她到这里来做什么?她是知道我在这里么?是无意中到这儿呢还是为了寻我而来?”

只听得圆性轻轻念着墓碑上的字道:“辽东大侠胡一刀夫妇之墓!”幽幽叹了口气道:“是这里。”在墓前仔细察看自言自语道:“墓前并无纸灰那么他还没来扫过墓……”突然之间剧烈咳嗽起来越咳越是厉害竟是不能止歇。只听得她咳了好半晌才渐渐止了轻轻的道:“倘若当年我不是在师父跟前立下重誓终身伴着你浪迹天涯行侠仗义岂不是好?唉胡大哥你心中难过。但你知不知道我可比你更是伤心十倍啊?”

胡斐和她数度相遇见她总是若有情若无情哪里听到过她吐露心中真意?若不是她只道荒野之中定然无人听见也决不会泄漏心中的郁积。圆性说了这几句话心神激荡倚着墓碑又大咳起来。胡斐再也忍耐不住纵身而出柔声道:“怎地受了风寒?要保重才好。”圆性大吃一惊退了一步双掌交叉一前一后护在胸前待得看清楚竟是胡斐不由得满脸通红。过了一会圆性道:“你……你这轻薄小子怎地……怎地躲在这里鬼鬼祟祟的偷听人家说话?”

胡斐心中如沸再也不顾忌什么大声道:“袁姑娘我对你的一片真心你也决非不知。你又何必枉然自苦?我跟你一同去禀告尊师还俗回家不做这尼姑了。你我天长地久永相厮守岂不是好?”

圆性抚着墓碑咳得弯下了腰抬不起身来。胡斐甚是怜惜走近两步柔声道:“你不用烦恼啦……”忽见她一声咳嗽吐出一口血来不禁一惊道:“怎地受了伤?”圆性道:“是汤沛那奸贼伤的。”胡斐怒道:“他在哪里?我这便找他去。”圆性道:“我已杀了他。”

胡斐大喜道:“恭喜你手刃大仇。”随即又问:“伤在哪里快坐下歇一歇。”扶着她慢慢坐下。又道:“你既已受伤就该好好休养不可鞍马劳顿连夜奔波。”

圆性转过头来向他看了一眼心中在说:“我何尝不知该当好好休养若不是为了你我何必鞍马劳顿连夜奔波?”问道:“程家妹子呢?怎么不见她啊?”

胡斐泪盈于眶颤声道:“她……她已去世了。”圆性大惊站了起来道:“怎……怎么……去世了?”胡斐道:“你坐下慢慢听我说。”于是将自己如何中了石万嗔的剧毒、程灵素如何舍身相救等情一一说了。圆性黯然垂泪。良久良久两人相对无语回思程灵素的侠骨柔肠都是难以自已。一阵秋风吹来寒意侵袭圆性轻轻打了个颤。胡斐脱下身上长袍披在她的身上低声道:“你睡一忽儿吧。”圆性道:“不我不睡。我是来跟你说一句话这……这便要去。”胡斐惊道:“你到哪里去?”圆性凝望着他轻轻道:“借如生死别安得长苦悲?”胡斐听了这两句话不由得痴了跟着低声念道:“借如生死别安得长苦悲?”圆性道:“胡大哥此地不可久留你急远离为是。我在途中得到讯息赶来跟你说知。”胡斐道:“什么讯息?”圆性道:“那日和你别后我便去追寻汤沛。可是这贼子滑溜得紧竟给他逃得不知去向。我想他老家是在湖北既是得罪了福康安全家都有干系他定要设法通知家中老小急逃命。”胡斐道:“你料得不错。”圆性道:“他外号叫作‘甘霖惠七省’江湖上交游极其广阔但想他既是个如此奸滑之徒未必能当真结交到什么好朋友。此刻大祸临头非自己赶回家中不可。于是我向西南方疾追。三天之后果然在清风店追上了他。高梁田里一场恶战终于使计击毙了这贼子不过我受伤也是不轻。”胡斐叹了口气。

圆性又道:“我在客店养了几天伤见到福康安手下的武士接连两批经过其中有那鹰爪雁行门的周铁鹪在内便上前招呼约他说话。”胡斐惊道:“你身上有伤不怕他记仇么?”圆性微笑道:“我是送他一件大大功名。他就算本来恨我也就不恨了。我将埋葬汤沛尸体的地方指了给他看他只要割了级回去北京不是大功一件么?他果然很感激我。我说:‘周老爷你若是将我擒去自然又是一件大功只不过胡斐胡大哥一定放你不过从前的许多事情都不免抖露出来。’那周铁鹪倒很聪明说道:‘胡大哥的为人兄弟是很佩服的决不敢得罪他的朋友。请你转告胡大哥田归农率领了大批好手要到沧州他祖坟之旁埋伏捉拿胡大哥。’”胡斐吃了一惊道:“在这里埋伏?”圆性道:“正是。我听周铁鹪这么说知道不假很是着急生怕来迟了一步唉谢天谢地没出乱子……”

胡斐瞧着她憔悴的容颜心想:“你为了救我只怕有几日几夜没睡觉了。”圆性又道:“那田归农何以知道你祖坟葬在此处?又怎知你定要前来扫墓?胡大哥好汉敌不过人多眼前且避过一步再说。”胡斐道:“今日我见到苗夫人约她明日再来此处会晤。”圆性道:“苗夫人是谁?”胡斐约略说了。圆性急道:“这女人连丈夫女儿尚只不顾能守什么信义?快趁早走吧。”胡斐觉得苗夫人对他的神态却不似作伪又很想知道父母去世的真相极盼再和苗夫人一会圆性道:“田归农已在左近那苗夫人岂有不跟他说知之理?胡大哥你怎地不听我的话?我连夜赶来叫你避祸难道你竟半点也不把我放在心上么?”胡斐心中一凛道:“你说得对是我的不是。”圆性道:“我也不是要你认错。”胡斐过去牵了马缰道:“好你上马吧。”圆性正要上马忽听得四面八方唿哨声此起彼伏敌人四下里攻到竟已将坟地团团围住了。

胡斐咬牙道:“这女人果然将我卖了。咱们往西闯。”听着这唿哨之声不禁暗自心惊来攻之敌人着实不少倘若圆性并未受伤两人要突围逃走原是不难此刻却殊无把握。圆性道:“你只管往西闯不用顾我。我自有脱身之策。”胡斐胸口热血上涌喝道:“咱俩死活都在一块!你胡说些什么?跟着我来。”圆性被他这么粗声暴气的一喝心中甜甜的反觉受用自知重伤之余不能使动软鞭于是一提缰绳纵马跟在胡斐身后。胡斐拔刀在手奔出数丈便见五个人影并肩拦上他心想:“今日要脱出重围须得刀刀杀手可不能有半分容情。”当下大踏步直闯过去虽是以寡敌众仍是并不先行出手守着后制人的要诀左肩前引左掌斜伸右手提刀垂在腿旁。两名福康安府中的武士一执铁鞭一挺鬼头刀齐声吆喝分从左右向他头顶砸下。胡斐一见出手便知两人的武功都甚了得只要一接上手非顷刻间可以取胜余人一经合围要脱身便千难万难于是斜身高纵呼的一刀往五人中最左一人砍去。那武士手使长剑举剑挡架。胡斐身在半空内劲运向刀上拍拍两腿快如闪电般踢在第四名武士胸口那武士直飞出去口中狂喷鲜血。使剑的武士但觉兵刃上一股巨力传到手臂又压上心口立觉前胸后背数十根肋骨似已一齐折断一声也没出便此晕死过去。众武士见他在两招之内伤了两个同伴无不震骇。那使鬼头刀的武士喝道:“胡大爷果然好功夫在下司徒雷领教。”那使铁鞭的道:“在下谢不挡领教高招。”胡斐叫道:“好!”单刀环身一绕飕飕飕刀光闪动三下虚招和身压将过去。司徒雷和谢不挡急退两步。第三名武士叫道:“在下东方……”只说到第四个字胡斐的刀背已砰一声击在他的后脑脑骨粉碎立时毙命竟是不知他叫东方什么名字。司徒雷和谢不挡严守住门户又退了两步却不容胡斐冲过。唿哨声中四名武士奔到司徒雷和谢不挡身后并肩展开。胡斐虽在瞬息之间接连伤毙三名敌人但那司徒雷和谢不挡颇有见识竟不上前接战连退两次拦住他的去路。胡斐心中暗暗叫苦使招“夜战八方藏刀式”向前一攻以左足为轴转了个圈子。这么一转已数清了敌方人数西边六人东边八人南北各是五人伤毙的三人不算对方竟是尚有二十四人。忽听一人朗声长笑声音清越跟着说道:“胡兄弟幸会幸会。每见你一次你武功便长进一层当真是英雄出在少年了不起啊了不起!”正是田归农的声音自南边传来。胡斐不加理会凝视着西方的六名敌人只听那四名没报过名的武士分别说道:“在下张宁!”“在下丁文沛领教。”“在下丁文深见过胡大爷!”“嘿嘿老夫陈敬夫!”胡斐向前一冲突然转而向北左手伸指向北方第二名武士胸口点去。那人手持一对判官笔正是打穴的好手见对方伸指点来右手判官笔倏地伸出点向他右肩的“缺盆穴”。这一招反守为攻实是极厉害的杀着胡斐虽然出手在先但那人的判官笔长了二尺二寸眼看胡斐手指尚未碰到那人穴道自己缺盆穴先要被点。不料胡斐左手一掠已抓住了判官笔用力向前一送那人“嘿”的一声闷哼判官笔的笔杆已插入他的咽喉。

便在此时只听得身后两人叫道:“在下黄樵!”“在下伍公权!”金刃劈风之声已掠到背心。胡斐向前一扑两柄单刀都砍了个空他顺势回过单刀刷的一下从下而上的斩向黄樵手腕。这一招是胡家刀法中的精妙之着武功再强的人也须着了道儿。不料黄樵精于十八路大擒拿手应变最快眼见刀锋削上手腕危急中抛去兵刃手腕一翻伸指径来抓胡斐单刀的刀背。别瞧他两撇鼠须头小眼细形貌颇为猥崽这一下变招竟是比胡斐还要迅捷五根鸡爪般的手指一抖已抓住了刀背。胡斐仗着力大挥刀向前砍出不料这黄樵膂力也是不小抓住了刀背胡斐这一刀居然没能砍出。就这么呆得一呆身后又有三人同时攻到。胡斐估计情势待得背后三人攻到尚有一瞬余暇须当在这片刻间料理了黄樵此时陷身重围眼前这人又实是劲敌若能伤得了他便减去一分威胁。当下突然撤手离刀双掌击出砰的一响打在他的胸口。黄樵一呆竟然并不摔倒但抓着单刀的手指却终于放开了。胡斐一探手又已抓住刀柄回过身来架住了三般兵器。

那三名武士一个伍公权一个是老头陈敬夫另一个身材魁梧比胡斐几乎高出一个半头手中使的是根熟铜棍足足有四十余斤极是沉重。胡斐一挡之下胸口便是一震待要跃开左右又是两人攻到。

圆性骑马在后众武士都在围攻胡斐一时没人理她。她虽伤重乏力但胡斐力伤五人的经过却是一招一式全都看得清清楚楚。她全心关怀胡斐安危胡斐的一闪一避便如她自己躲让一般一刀一掌便似她自己出手眼见他身受五人围攻情势危急当即一提缰绳纵马便冲了过去。她马鞭一挥使一招软鞭鞭法中的“阳关折柳”已圈住那魁梧大汉的头颈。那大汉正在自报姓名:“在下高一力领教……”突然喉头一紧已说不出话来。他力气虽大但一来猛地里呼吸闭塞二来总是敌不住马匹的一冲登时立足不定被马匹横拖而去连旁边的张宁也一起带倒。胡斐身旁少了两敌刷刷两刀已将丁文沛、丁文深兄弟砍翻在地突觉背后风声飒然有人欺到不及转身反手“倒卧虎怪蟒翻身”一刀回斫只听得“叮”的一声轻响手上一轻单刀已被敌人的利刃削断敌刃跟着便顺势推到。胡斐大惊左足一点向前直纵出丈余但总是慢了片刻左肩背一阵剧痛已看清楚偷袭的正是田归农不由得暗暗心惊田归农武功也不怎么可是他这柄宝刀锋锐绝伦实所难当。他右足落地左掌拍出右手反勾已从一名武士手中抢到一柄单刀跟着反手一刀这招空手夺白刃干净利落之极反手回攻又是凌厉狠辣无比要知敌人手持利刃跟踪而至其间相差只是一线只消慢得瞬息便是以自己血肉之躯去喂田归农手中那天龙门镇门之宝的宝刀了。胡斐不敢以单刀和敌人宝刀对碰一味腾挪闪跃展开轻身功夫和他游斗。但拆得七八招十余名敌人一齐围了上来另有三人去攻击圆性。胡斐微一分心当的一响单刀又被宝刀削断。这柄宝刀的锋利实是到了削铁如泥的地步。田归农有心要置胡斐死地寒光闪闪手中宝刀的招数一招紧似一招。他平时使剑用刀并不顺手但这柄刀锋利绝伦只须随手挥舞胡斐已决计不敢撄其锋芒。他使开宝刀直逼而前。胡斐想再抢件兵刃招架但刀枪丛中竟是缓不出手来嗤的一声左肩又被一名武士的花枪枪尖划了长长一条口子。众武士大叫起来:“姓胡的投降吧!”“你是条好汉子何苦在这里枉自送了性命?”“我们人多你寡不敌众认输罢啦不失面子。”田归农却一言不刀刀狠辣的进攻。胡斐肩背伤口奇痛眼看便要命丧当地忽听得一个女子声音叫道:“大哥别伤这少年的性命。”胡斐虽在咬牙酣斗仍听得出是苗夫人的声音喝道:“谁要你假仁假义?”忙乱之中腰眼里又被人踢中一腿。胡斐怒极右手疾伸抓住了那人足踝提将起来扫了个圈子。众武士心有顾忌一时倒也不敢过分逼近。胡斐手中所抓之人正是张宁他兵刃脱手被胡斐甩得头晕脑胀挣扎不脱。

胡斐见圆性在马上东闪西避那坐骑也已中了几刀不住悲嘶当下提起张宁冲到圆性身前叫道:“跟我来!”圆性一跃下马两人奔到了胡一刀的墓旁。墓边的柏树已高两人倚树而斗敌人围攻较难。胡斐提起张宁喝道:“你们要不要他的性命?”田归农叫道:“杀得反贼胡斐福大帅重重有赏!”言下之意竟是说张宁是死是活并无干系。他眼见众人迟疑自己便挥刀冲了上来。胡斐知道抓住张宁不足以要胁敌人退开心想田归农宝刀在手武功又高要抓他是极不容易最好是抓住苗夫人为人质可是她站得远远的相距十余丈之遥无论如何冲不过去。但见田归农一步步的走近当下在张宁身边一摸瞧他腰间是否带得有短刀、匕之类也可用以抵挡一阵。一摸之下触手是个沉甸甸的镖囊胡斐左手点了他穴道右手摘下镖囊摸出一枝钢镖掂了掂份量觉得颇为沉重看准田归农的小腹力运右臂呼的一声掷了出去。镖重劲大去势极猛田归农待得惊觉钢镖距小腹已不过半尺急忙挥刀一格。钢镖虽然立时斩为两截但镖尖余势不衰撞在他右腿之上还是划破了皮肉。便在此时只听得“啊”的一声惨呼一名武士咽喉中镖向后直摔。田归农骂道:“小贼瞧你今日逃得到哪里去?”但一时倒也不敢冒进指挥众武士团团将两人围住。

福康安府中这次来的武士连田归农在内共是二十七人被胡斐刀砍掌击、镖打腿踢一共已伤毙了九人胡斐自己受伤也不轻。对方十八人四周围住此时已操必胜之算有几人爱惜胡斐又叫他投降。

胡斐低声道:“我向东冲出引开众人你快往西去。那匹白马系在松树上。”圆性道:“白马是你的不是我的。”胡斐道:“这当儿还分什么你的我的!我不用照顾你管教能够突围。”圆性道:“我不用你照顾你这就去罢。”若是依了胡斐的计议一个乘白马奔驰如风一个持勇力当者披靡未始不能脱险。可是圆性不愿意其实在胡斐心中也是不愿意。也许两人决计不愿在这生死关头分开;也许两人早就心中悲苦觉得还是死了干净。胡斐拉住圆性的手说道:“好!袁姑娘咱俩便死在一起。我……我很是喜欢!”

圆性轻轻摔脱了他手喘息道:“我……我是出家人别叫我袁姑娘。我也不是姓袁。”

胡斐心下黯然暗想我二人死到临头你还是这般矜持对我丝毫不假辞色。只见一名武士将单刀舞成一团白光一步步逼近。胡斐拾起一块石头向白光圈摔了过去。那武士单刀一格将石头击开。胡斐抓住这个空隙一镖掷出正中其胸那武士扑倒在地眼见不活了。田归农叫道:“这小贼凶横得紧咱们一拥而上难道他当真便有三头六臂不成?”

胡斐抬头望了一眼头顶的星星心想再来一场激战自己杀得三四名敌人星星啊月亮啊花啊田野啊那便永别了。田归农毫无顾忌的大声呼喝指挥命十六名武士从四方进攻同时砍落乱刀分尸。众武士齐声答应。田归农叫道:“他没兵器这一次非将他斩成肉酱不可!”

苗夫人忽地走近几步说道:“大哥且慢我有几句话跟这少年说。”田归农皱起了眉头道:“阿兰你别到这儿来小心这小贼起疯来伤到了你。”苗夫人却甚是固执道:“他立时便要死了。我跟他说一句话有什么干系?”田归农无奈只是道:“好你说罢!”

苗夫人道:“胡相公你的骨灰坛还没埋这便死了吗?”胡斐昂然道:“关你什么事?我不愿破口辱骂女人。你最好走得远些。”苗夫人道:“我答应过你要跟你说你爹爹的事。你虽转眼便死要不要听?”

田归农喝道:“阿兰你胡闹什么?你又不知道。”苗夫人不理田归农对胡斐道:“我只跟你说三句话都是和你爹爹有关的。你听不听?”胡斐道:“不错!我不能心中存着一个疑团而死。你说吧!”苗夫人道:“我这话只能给你一人听你却不可拿住了我要挟倘若你不答应我就不说了。”胡斐道:“你在我死去之前释明我心中疑团我十分感谢岂能反来害你?天下男儿汉大丈夫甚多你道都是田归农这般卑鄙小人么?”田归农脸上更加阴沉了。他不知南兰要跟胡斐说些什么话他向来不敢得罪了她既是无法阻止心想:“不论她说什么总是于我声名不利自是别让旁人听见为妙。”

苗夫人缓步过来走到胡斐身前将嘴巴凑到他耳边低声道:“你将骨灰坛埋在墓碑之后的三尺处向下挖掘有柄宝刀。”说了这三句话便即退开朗声道:“此事只与金面佛苗人凤有关。你既知道了这件秘密死而无憾快将骨灰坛埋好让死者入土为安。你了结这件心事安心领死吧!”胡斐心中一片迷惘实是不懂她这三句话的用意看来又不像是故意作弄自己心想:“不管如何确是先葬了二妹的骨灰再说。”于是看准了墓碑后三尺之处运劲于指伸手挖土。田归农心道:“原来阿兰是跟他说他父亲是死于苗人凤之手。”心中大慰转头向她微微一笑。他听南兰叫胡斐埋葬骨灰坛不便拂逆其意而指挥武士阻止反正胡斐早死迟死也不争在片刻之间。十六名武士各执兵刃每人都相距胡斐丈余目不转睛的监视。圆性见胡斐挖坑埋葬程灵素的骨灰心想自己与他立时也便身归黄土当下悄悄跪倒合十为礼口中轻轻诵经。胡斐左肩的伤痛越来越厉害两只手渐渐挖深一转头瞥见圆性合十下跪神态庄严肃穆忽感喜慰:“她潜心皈佛我何苦勉强要她还俗?幸亏她没答应否则她临死之时心中不得平安。”突然之间他双手手指同时碰到一件冰冷坚硬之物脑海中闪过苗夫人的那句话:“有柄宝刀!”他不动声色向两旁摸索果然是一柄带鞘的单刀抓住刀柄轻轻一抽刀刃抽出寸许毫没生锈心想:“苗夫人说道:‘此事只与金面佛苗人凤有关’难道这把刀是苗大侠埋在这里的?难道苗大侠为了纪念我爹爹将这柄刀埋在我爹爹的坟里?”他这一下猜测确是没猜错。只是他并不知道苗人凤所以和苗夫人相识而成婚正是由于这口“冷月宝刀”;而他夫妇良缘破裂也是从这口宝刀而起始于苗人凤将这刀埋葬在胡一刀坟中之时。当世除了苗人凤和苗夫人之外没第三人知道此事。胡斐握住了刀柄回头向苗夫人瞧去只听得她幽幽说道:“要明白别人的心那是多么难啊!”她长长地叹了口气缓步远去。田归农叫道:“阿兰你在客店里等我。待我杀了这小贼大伙儿喝酒庆功。”苗夫人不答在荒野中越走越远。田归农转过头来喝道:“小贼快埋!咱们不等了!”胡斐道:“好不等了!”抓起刀柄只觉眼前青光一闪寒气逼人手中已多了一柄青森森的长刀刀光如水在冷月下流转不定。田归农和众武士无不大惊。胡斐乘众人心神未定挥刀杀上。当啷当啷几声响处三名武士兵刃削断两人手臂断落。田归农横刀斫至胡斐举刀一格铮声清响声如击磐良久不绝。两人跃开三步就月光下看手中刀时都是丝毫无损。原来两口宝刀正堪匹敌。

胡斐一见手中单刀不怕田归农的宝刀登时如虎添翼展开胡家刀法霎时间又伤了三名武士。田归农的宝刀虽和他各不相下但刀法却大大不如他以擅使的长剑和胡斐相斗尚且不及何况以己之短攻敌之长?三四招一过臂腿接连中刀若非身旁武士相救退开已然命丧胡斐刀下。此时身上没带伤的武士已寥寥无几任何兵刃遇上胡斐手中宝刀无不立断尽变空手。胡斐也不赶尽杀绝叫道:“我看各位也都是好汉子何必枉自送了性命?”田归农见情势不对拔足便逃。众武士搭起地下的伤毙同伴大败而走。众人直到数年之后苦苦思索纷纷议论还是没丝毫头绪不知胡斐这柄宝刀从何而来。总觉此人行事神出鬼没人所难测“飞狐”这外号便由此而传开了。胡斐弹刀清啸心中感慨还刀入鞘将宝刀放回土坑之中使它长伴父亲于地下再将程灵素的骨灰坛也轻轻放入土坑拨土掩好。

圆性双手合十轻念佛偈:“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

生世多畏惧命危于晨露。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

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念毕悄然上马缓步西去。

胡斐追将上去牵过骆冰所赠的白马说道:“你骑了这马去吧。你身上有伤还是……还是……”圆性摇摇头纵马便行。胡斐望着她的背影那八句佛偈在耳际心头不住盘旋。他身旁那匹白马望着圆性渐行渐远不由得纵声悲嘶不明白这位旧主人为什么竟不转过头来。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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