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2/2)
他的画眉……
「柳夫人。」门外传来叫唤以及脚步声。
他迅的缩回了手转过身来看见烈烈的阳光将一个男人的身影映在门帘上头。
「柳夫人是我。」那男人说道。
门帘上头一个娇小的身影悄悄的靠近。
「刘大夫您来啦?夫人正在房里休息。」莺儿小心翼翼的说道手里还拿着扇子。见着了熟人她心里踏实多了。
「那我就等柳夫人起来再──」
「不不不请您现在就进去!」莺儿连忙说道就希望大夫进卧房去才好替她壮壮胆。「请进吧夫人现在最需要的就是您啊!不然怎会今儿个一早就要我去请您过来一趟?」
青年抱着药箱露出腼腆的表情直到莺儿掀开门帘才走了进去。但一进了卧房瞧见房里的黑衣人表情随即转为错愕。
「这位是风老爷子。」莺儿连忙说道接着弯腰溜到床边瞪大眼睛东瞧瞧、西看看就怕主子吃了亏。
检查了半晌确定一切安妥后她才松了一口气低头靠近枕边轻轻叫唤着:「夫人、夫人刘大夫来了。」
起先苍白秀丽的病容没有任何反应。直到莺儿又唤了几次那双长长的眼睫才轻轻掀开蒙眬的双眸犹似在梦中。
「夫人请醒醒刘大夫来了。」莺儿重复。
画眉眨了眨眼双眸逐渐变得清澈。「扶我起来。」她轻声说道。
「是。」
莺儿动作灵巧没一会儿的功夫就扶着主子坐妥还拿了个枕头垫着画眉的腰让她能坐得舒服些。
然后她又搬了一张椅子到床边搁着。
「刘大夫您坐吧!」她说道都安排妥当后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又跑了出去。
青年点了点头撩袍走到床边坐在离画眉不到一尺远的地方眼里有掩不住的关怀以及喜悦。
「妳还好吗?」
她虚弱的一笑。
「不好。」
「看来我总爱问这个笨问题。」他也笑了。
她主动伸出手让他把脉。
这一切都看在另一个男人的眼里。
「妳的脉象浮紧该是染了风寒。」他说道。「近几日里是不是热汗未干就吹着了风?」
「嗯。」
「这样不行。」青年皱起眉头。「还有一个多月妳就要临盆了怎能不多照顾自己?」
「只是一时疏忽了。」
「这可疏忽不得。」
「往后我会注意的。」
「记着切勿吹风出入都得小心。」他仔细叮嘱着。「还有妳工作得太辛苦了接下来的这段日子最好避免劳累多多休养。」
她笑了一笑。
「一切都听大夫的指示。」
瞧见她的笑青年俊秀的脸竟微微的红了。
隐藏在黑纱笠帽后的脸庞却因为嫉妒与愤怒变得狰狞不已。他亲眼看着她对另一个男人微笑;亲耳听着她对另一个男人百依百顺……
他咬牙切齿全身紧绷而轻颤着几乎想要冲上前当场撕碎那个大夫。就连最可怕的酷刑都远不及眼前这一幕来得让他痛彻心腑。
他可以承受鞭打、承受火烙、承受断骨之痛却无法承受她对着另一个男人轻轻的、轻轻的、轻轻的一笑。
门帘再度被掀开莺儿端着汤药轻手轻脚的走了进来。
「刘大夫。」她捧着汤药还偷偷看了旁边一眼然后很快的收回视线。「这是风老爷子送来要给夫人喝的补汤。」
青年看着那盅汤却摇了摇头。
「她不能喝这个。」他转过身来看着那个神秘的富豪露出满怀歉意的表情。「抱歉辜负了风老爷的好意。但柳夫人是外感风寒不宜再进补得用辛温药材例如荆芥、防风、羌活、桂枝、麻黄、紫苏、葱白之类先祛表里之寒再温肺疏风。」
嘶哑的声音逐字逐字从牙缝中迸出来。
「尽快治好她就是了。」他冷声说道。
「这是我的职责。」青年恭敬的回答站起身来走近了几步。「风爷听您的声音不但是嗓子受伤且呼息不顺浮浅断续似乎还曾受过极重的内伤。是否也请伸手容在下为您把脉?」
他的热心却换来冰冷的拒绝。
「不用了。」这几个字严厉得仿佛冷箭从黑纱笠帽下射出听得人心头寒。
屋内的所有人都察觉到那个男人的敌意以及浓烈的愤怒。
他转过头朝床畔望了最后一眼。
然后他走出卧房头也不回的离去。
在莺儿的照料以及刘大夫连日出诊细心用药之下画眉的风寒几日后就痊愈了。
她再度忙碌起来清晨时先到风府熬粥然后回到餐馆照顾餐馆内的大小事直忙到夜里盖锅休息莺儿才来接她回去。
风寒痊愈后的某天她进了风家才刚踏进厨房没一会儿功夫管家也匆匆走了进来。
他伸长了脖子找了一会儿直到瞧见画眉才松了一口气连忙走了过来。
「柳夫人您的身子还好吗?」他谨慎的问。
「托您的福还算安好。」
「是吗?」管家喃喃自语。「太好了太好了。」
见他还留在原地画眉浅浅一笑。「管家特地走这一趟不该只是来问我身子如何吧?」
管家露出尴尬的表情。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柳夫人。」他抓了抓脑袋不敢拖延急忙传达主人的吩咐。「今晚有些客人要来爷要我先来问问若是柳夫人身子安好就请妳筹办一场宴席。」
那么倘若她身体不适难道这场宴席就不办了?
画眉心中想着并没有说出口绝美的容颜上还是那抹柔柔的浅笑。「请转告风爷我这就去准备。」
管家连连点头。「那就烦劳柳夫人了。」
一旁的大厨听见两人的对话也走了过来。「对了柳夫人啊您没来的那阵子家里的干货刚好都用尽了。」他说道。
「怎没再补?」
「补了。」大厨露出懊恼的表情虽然事关厨师尊严却还是不得不低头。「只是补的货色都不像柳夫人先前挑的那么好。」
「那么就得请大厨跟我出去一趟先去挑些干货了。」她浅笑着用词遣字体贴入微绝不伤人。
听了她的指示管家吆喝着奴仆快快去备妥轿子然后亲自送画眉以及大厨出门。他站在门前亲眼看着轿子远去后才匆匆赶回大厅里向主子回报去了。
赤阳城里贩售干货的店家大多集中在苍水街上。只是画眉另有熟识的店家能提供上好干货却不在这条街上。
偏偏今儿个不巧刚好碰上她熟识的店家一旬一日的公休她只得先吩咐轿夫把轿子停在苍水街外再跟大厨以及两、三个奴仆徒步逐间逐间的挑选。
苍水街上店家极多贩售的东西也不少除了菇类与海味这些干货之外还有各式南北杂货、干果、茶叶、香料等等。当然也少不了五谷杂粮。
气候炎热她又有着身孕采买干货时虽然不需弯腰都有店主将干货送到面前但是走了一段路她也开始有些吃不消。
瞧见她略显疲倦体贴的店家主动开口。
「夫人您先休息一会儿吧在我这儿坐坐我去给您倒杯茶。」
画眉轻声道谢扶着酸累的腰在细密透凉的藤椅上坐下。烈日当空人人挥汗如雨她拿出手绢儿擦干额上的汗没忘了大夫的交代。
只是她却没有忘记初染风寒那日在病榻旁生的种种。
那个神秘的富豪听见她病倒后就纾尊降贵的赶来还特地带了补汤要为她补身。
虽然那时病得昏昏沉沉但是画眉仍记得他抱住了软倒的她还抱着她走回床榻旁执意要她好好休息。
她清楚记得他的臂膀、他的胸膛虽然略显单薄但绝对不是个老人。她记得他嘶哑的嗓音、他为她拭泪的举动、他手上的温度以及他最后拂袖而去的背影。
这个男人会来看她甚至态度失常、动作逾矩难道只是就为了干贝粥?
当然不可能。
她感觉得到他对她有心。
于是她开始考虑是否该避开这个男人。
来到赤阳城之后至今已经数月虽然她怀着身孕但对她示好的男人并不少刘大夫就是其中之一。她虽然婉约如水但全让男人们碰了软钉子既不接受任何人却也不得罪任何人。
但数月以来她却是第一次认真思考着要去避开一个男人。
因为唯独他会让她想起另一个男人。
一个让她只要想起就会心口疼痛的男人。
明明就不像他。明明就不是他……
「唉啊老板这笔货款不对啊!」柜台旁有人叫嚷着语气又急又慌。「这是给夏侯家粮行的货明明该拿到的是一千两夏侯家却只拿来二百两。」
纤细的双肩因为那过于熟悉的姓氏变得僵硬如石。
她想起身离开不去听关于那个姓氏、那间粮行、那个男人的消息但不知怎么的双脚就是不听使唤一动也不动。
店主走到柜台旁先是一声长叹才开口说道:「二百两就二百两当这笔交易结了你记下吧!」
「不对啊明明就差了八百两。」
「唉能拿到二百两就该谢天谢地了。」
「怎么会这样?我记得夏侯家的信用好得很货款别说是少了甚至还不曾迟过。怎么这一回咱们货送去了钱却只给了五分之一?」
店主又是一声长叹。
「什么夏侯家?夏侯家早就没了现在只剩下个空壳。」
画眉僵坐着脸上没有半丝血色。
没了?
这是什么意思?
店主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一句又一句飘进她耳里。
「几个月前夏侯家的粮行就被贾家接管了除了那块招牌之外里头的人全都换成了姓贾的。」
「出了这么大的事啊?」
「是啊那些家伙在各地各城搜购货品拿走了大批大批的货。商家们全是收到货款后才现不对劲。」店主说道。「那些姓贾的留着夏侯家的招牌没换骗倒了不少商家再转卖货品赚饱了荷包。可惜啊当初夏侯寅打下的规模现在都成了贾家搜刮民脂民膏的管道。」
「那么夏侯寅人呢?难道就眼睁睁看着自个儿的粮行被人吞了?」
「眼睁睁?他要是能眼睁睁就好喽!」店主叹气。
「啊?」
「早在粮行被吞之前夏侯寅就被按上通敌叛国的罪名给押进牢里了。据说他受了严刑拷打之后就死在牢里了。」
画眉的心狠狠的一震。
起先她脑中一片空白还不能确定究竟是听见了什么。然后店主说的那些话一句又一句像是在耳畔萦绕不去在她脑海中不断重复了又重复、重复了又重复。
夏侯家早就没了。
她颤抖的起身。
现在只剩下个空壳。
她张开口。
被贾家接管了。
她想问却又不出任何声音。
除了那块招牌之外。
她喘息着。
通敌叛国。
严刑拷打。
死了。
原来他已经死了。
原来……
原来……
他死了。
画眉眼前一黑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