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2/2)
竹帘后沉默半晌过了一会儿之后那嘶哑的声音才又响起。
「干贝粥。」
画眉的神色闪过些许诧异。
这细微的变化没有躲过那男人的目光。
「怎么?妳不会?」
她很快镇定下来。「会。」
「那就快点做来厨房里的食材器具随妳使用。」
「是。」
管家领着画眉离开大厅在精致的庭台楼阁间循着小径而走半晌之后才来到宅邸的角落。
厨房里头食材与器具一应俱全。
她姿态熟练先挑了个砂锅新米、旧米各半淘洗干净。然后再挑选干贝以形状圆硬色如琥珀者为最佳与米一同搁进砂锅里以炉火煮至滚再拨开红烫的煤炭只留些许火苗维持锅内沸而不滚米粒与干贝在文火熬煮下鲜味与香味同时飘散。
画眉持着木杓守着那一锅干贝粥。
这是她最擅长的料理。
曾经她几乎每一旬都得熬一次干贝粥。不只是因为粥性平温、滋味清淡也是因为曾有个男人最爱吃的就是她亲手熬的干贝粥……
自从离开凤城后她不曾再煮过这道粥品谁知道世事难料这个神秘富豪用来考她的就是干贝粥。
熟悉的香味、熟练的步骤她虽熬着干贝粥身旁的一切却早已人事全非。
半晌之后砂锅里米粒熬得软糜干贝也化为细丝她只添了些许海盐调味便舀出一碗搁在漆盘上连同调羹一起端回大厅。
竹帘后头那男人还是半卧着直到闻见香气他才缓缓起身改卧为坐。
「好了?」
「是。」
「端过来。」他下令。
画眉小心翼翼的掀开竹帘走了进去眉目垂敛没有多看对方一眼。
一只手伸来端走漆盘上的那碗干贝粥。
那只手的每根指骨都像是被狠狠扭断再被拉直过。虽然试图复原但是终究无法恢复笔直每一根指骨都看得出曾被扭拧后留下的伤害。
她无法想像这人是遭遇过什么可怕的事才会留下这么严重的伤。从这点来猜想或许他佝偻的残疾也并非天生同样也是重伤所致。
男人坐在花梨木的坐榻上喝了一口干贝粥。
他只喝了一口就停下。
然后他搁下那碗粥艰难的站起身来转身就往屋内走去。
直到男人起身画眉才抬起头来瞧见他戴在头上用来遮蔽旁人眼光的黑纱笠帽。大概是脸上也有伤所以他从不拿下那顶黑纱笠帽。
望着那男人佝偻的背影画眉刚想跟上前叫唤问出个结果管家就走上前来阻挡她上前。
「柳夫人爷的意思是说那间店铺可以租给妳。」管家说道。
她有些讶异。
看来在她熬粥的时候这神秘富豪已经吩咐过了。他愿意喝上一口就代表同意;代表她的手艺过得了他这一关。
「请问管家租金怎么算呢?」画眉就事论事丝毫不浪费时间。
「一个月五十两每月上旬收租。」
她细眉微蹙。
「管家这租金的价格是否有错?」她心细如不解的询问:「这比市价少了整整三分之一。」
「没错是爷吩咐的。只是爷说了柳夫人要租那间店铺另外还有个条件。」管家慢条斯理的说道。
「什么条件?」
「爷请柳夫人每早来府里熬粥。」
画眉微微一愣。
「柳夫人有所不知我家爷挑嘴吃不惯本地的食物而您煮的粥恰巧就合了爷的胃口。」管家说道。「柳夫人若是同意咱们现在就可以打合同。」
看来外头传说这个神秘的富豪喜怒无常做事全凭个人喜好也是半点都不假。
不过既然事情展得如此顺利能省下大笔租金节省了不少成本她其实并不会介意这个男人是否喜怒无常。
画眉立刻做了决定。
「好。」
从那日起清晨时她就到风家进了厨房熬好一锅粥后就离开也不曾再见过那个神秘而佝偻的男人。
餐馆方面进行得很顺利她找来能工巧匠将店铺重新装潢再找到供应的商家能每日送来新鲜食材又应征了几个跑堂的只花了两旬左右的时间就热闹的开张。
一如她所预料餐馆的生意好极了。
这间料鲜、味美收费又公道的餐馆很快在五羊大街上打响名号不论是往来的商旅、船员或是当地的人只要是尝过滋味的就肯定会再度光临。
跑堂的几个伙计个个机灵又勤快厨房里头则有主厨坐镇。
画眉每日会熬些粥品或是看当天的食材做几样鲜美可口的精致小菜盛在盘子里不但赏心悦目更让人胃口大开。
她还找来客栈老板娘的远亲一个年轻聪明的姑娘亲自教那少女熬粥做菜以及管理帐目免得她生产时店内会忙不过来。
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事情都上了轨道。
怀孕近八个月画眉却显得神采奕奕镇日忙东忙西精神比谁都好。
某日她搭乘马车在风府前下了车回头嘱咐车夫该到何处去搜运食材接着才转身走进风府。
食材的金额是每月结算而她对亲自挑选的商家也有绝对的信心知道食材的品质不会有问题所以才放心的让车夫去收货。
不过为求谨慎每日离开风府回到餐馆时她仍旧会亲自检查一遍以免出了什么差错。
瞧这几日的气候愈来愈是炎热她或许该跟大厨商量做几道消暑的甜汤。或者先把要递给客人的巾子都先浸在清水里再搁一大块冰等客人来了再拧干送上……
她一边想着一边走进风家厨房随即因为眼前的景况讶异的停下脚步。
不同于以往今日风家的厨房可说是乱成一团。丫鬟、小厮们奔来跑去个个表情茫然惊慌大厨满头大汗在大火前忙着炒菜但是每每炒好了菜管家只尝了一口就沮丧的摇了摇头。
连炒了十几道菜管家的头还是像博浪鼓似的摇啊摇大厨终于火了。
「妈的炒了这么多菜你都说不行?到底是哪里不行?!」他抓起管家用力的摇晃气得双眼红。「说啊老子炒的菜到底是哪里不行?给我说啊!」
管家被摇得昏头转向。
「啊……啊……那、那、那个味道就是不一样啊……」他哭丧着脸回答。
大厨咆哮了几声双手一放把管家扔回地上。
「有什么不一样?」
「今晚要宴请的是南方异国的客人。爷交代过了菜肴的口味要配合那些客人。」管事的也是满脸无奈。「我跟爷去拜访过那些人的口味又酸又辣有种说不出的呛味。」
「我把半瓶醋都倒下去了你还嫌不够酸吗?」
「酸是够酸但味道就是不同啊!」
「你这么说谁会懂啊?我又不知道那些异国人吃的到底是什么!」大厨怒气冲冲的吼道。
瞧见气氛火爆站在一旁的画眉终于走上前来柔声说道:「珠河区一带住着不少异国人或许到那里看看能够找到适合的调味品。」住在客栈的那段日子里她见过不少异国人。「至于管家所说酸辣而呛的味道可能是南姜、香茅这类香料以及某种以鲜鱼与盐腌制几个月后的酱汁异国人的饮食都少不了这些在珠河区找找肯定能找着。」
管家这才转忧为喜。
「啊多谢柳夫人提醒!」他转过身吆喝着奴仆。「快快快快去买回来再让大厨试试。」
奴仆领了指示飞快的跑开一会儿就不见人影了。
管家擦了擦额上的汗再度转过身来对着画眉连声道谢。「多谢柳夫人要不是有您指点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呢!」
「不必客气我只是恰巧知情。」
话还没说完一个小丫鬟气喘吁吁的跑进来泪汪汪的扑到管家面前接着就放声大哭。
「呜啊管家……管家……」
「妳哭什么?」
「呜呜呜呜管家……管家……那个……」
「哪个?妳说清楚别只是哭啊!」
「呜呜呜那个……那个……」
「到底是哪个啊?」管家急得跳脚。
「我刚刚到仓库里拿出待客的瓷盘才现……才现……瓷盘……破了……」小丫鬟眼泪一颗一颗的掉下来。
管家则是觉得自己的头很快就要被主人剁下来了。
「破了?破了?」他喃喃自语双眼直一时之间脑袋空空竟也想不出什么办法。这种事情他先前从没遇过。
画眉拿出手绢替小丫鬟擦擦眼泪。「乖别哭了。」她柔声问道:「告诉我瓷盘是全破了还是只破了一、两个?」
小丫鬟抽噎着。
「只破了一个。」
画眉露出浅笑。
「那么妳到五羊大街上那间沈记古董行找找。那儿瓷盘最多妳去找找肯定会有相似的。」
「真的吗?」
「真的。」画眉替她擦干眼泪。「妳先回仓库去记牢瓷盘的花样再去找很快就能找到相似的了。」
小丫鬟半信半疑用手抹了抹泪痕也不敢再久留咚咚咚就跑了出去。
这会儿管家看着画眉的表情只能用感激涕零来形容。
「柳夫人真是……真是……」
「管家不用客气了。」
画眉笑道看着奴仆们忙东忙西却大多都不得要领做起事来事倍功半。她心里猜想风家虽然在极短的时间内崛起但先前靠的全是风爷雄厚的资金以及精准的商业眼光。
如今他终于愿意走出竹帘跟商家交际但家中的奴仆们根本没这类经验要宴请的又是异国人才会显得手忙脚乱。
照这么下去今晚的宴席只怕难以宾主尽欢……
她默默想着一边挽起衣袖一如往常准备淘米熬粥没想到一转过身却瞧见厨房门前站着一个身穿黑衣、头戴黑纱笠帽身形佝偻的男人。
「风爷。」她福身请安客气而温柔。「一时僭越了还请见谅。」她猜想他大概已经站在那里看了好一会儿。
嘶哑的嗓音响起。
「无妨能把事情做好就好。」他说道黑纱后的眼紧盯着眼前的画眉。「妳看起来似乎很熟练。」
「不敢当。」
「有过筹备宴席的经验吗?」
她心中一抽因为这句问话想起了那段她不愿再想起的日子。
半晌之后画眉才回答。
「有。」
黑纱后的眼仍旧看着她。
「那么妳有没有兴趣接一单生意?」
「什么生意?」她长睫掀抬望着这神秘的富豪。
「我今晚有个宴席但是缺一个能筹备处理的人。妳如果愿意接下我会再付妳银两。」
画眉只考虑了一会儿。
「好。」能够多赚点钱对她现在的处境来说是最好不过的事。
他有些诧异。
「妳不问价钱。」
她微微一笑。「我相信风爷绝对不会亏待一个妇道人家。」
隔着那层黑纱她似乎隐约瞧见他微微扬起了嘴角。那笑不知怎么的有些微的扭曲。
「很好。」他满意点了点头用那嘶哑的声音交代着:「关于宴席的事就交由妳负责不论需要什么只要跟管家说一声就行了。」
说完他转过身迈开步伐艰辛而困难的一步一步的走出她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