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2/2)
画眉下船之后就在船长妻子的介绍下找到一间不大的客栈作为暂时栖身的地方。
她本就纤弱加上变故之后那双清澈的双眸眼里总是盈满愁云更是让人一瞧见就要心疼。不论是遇上谁都会激起旁人的保护欲急着要伸出援手尽力帮帮她。
知道她在赤阳城里人生地不熟客栈的老板娘体恤她给了她一间最清静的客房还悄悄压低了租金。
不但如此就连画眉的三餐老板娘也关照到了。元宵节当夜老板娘甚至还煮好了元宵亲自送到她房里来。
房门外传来轻敲时画眉正在床榻上休息。
这阵子她总是感觉倦连白昼里都贪睡睡得多且沈就算是醒来的时候也还是觉得累。
就连今晚上元佳节赤阳城里处处花灯高悬花市灯如昼。人们的欢笑声从窗口流泄进来他们嬉闹着、猜着灯谜男男女女走过窗下。
窗外热闹的节庆像是与画眉全都无关她还是在小房间里因为身体不适而虚软着。
敲门声持续了好一会儿她才有力气撑起身子勉强走到门边替老板娘开了房门。
门才刚打开老板娘瞧见画眉立刻就惊呼出声。
「啊妹子啊妳脸色怎么还是这么差?」她连忙走进房里搁下那碗暖呼呼的元宵再挪动富泰的身子俐落的转过身伸手扶着画眉坐下。
「大概是前阵子搭船一时累着了这会儿还恢复不过来吧!」画眉虚弱的笑了笑。
「这样不行啊我瞧妳今天像是什么都没吃。」
「大概是水土不服所以没胃口。」
「不行多少都得吃一些不然身子会更软下去的。」老板娘猛摇头把桌上那碗元宵推到画眉面前。「我煮了些元宵妳也尝尝吧!」
「谢谢。」
画眉轻声道谢拿起调羹舀了一颗颗软润圆白的元宵凑到唇边却还是食不下咽。
这阵子以来她吃得很少。
并不是因为盘缠不够。她在船程中脱下外裳时才现外裳的暗袋里头有着一包珠宝。那些珠宝全是她在夏侯家时配戴的饰里头有一部分是她的嫁妆另一部分则是夫妻恩爱时夏侯寅买给她的礼物。
或许是管事担心她往后的生活所以才把这包珠宝偷偷搁进她的外裳里。
来到赤阳城之后画眉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他送的珠宝当掉换成一笔为数可观的银两。
严重影响她食欲的是她的身体状况。
坐上货船离开凤城没多久她就开始呕吐不仅是进食就连喝水她都会想吐。
她心里猜想该是自个儿太过娇贵一时之间还不习惯这种舟车劳顿、路途遥远的旅程才会晕吐得这么厉害。
谁知道下了船之后呕吐的状况非但没有减轻反倒更严重了。
闻着食物的香气她才喝了一小口甜汤甚至连元宵都还没吞下肚那种熟悉的感觉再度涌了上来温温的液体从胃部窜出。
她只来得及推开汤碗接着就弯下身难受的开始呕着呕出了那口甜汤空虚的胃部还不肯放过她一阵阵的痉挛逼着她呕了好一会儿才稍稍平息下来。
「来先擦擦嘴。」老板娘守在一旁满脸担忧急着递上毛巾。「等会儿再漱个口才会清爽些。」
虚弱不已的画眉伸出微颤的小手接过毛巾看见桌上那碗被她打翻的元宵。
「真抱歉浪费了姊姊的好意。」
「唉呀这么客气做什么?只不过是一碗元宵嘛楼下还有一大锅呢!」
画眉苍白的脸上挤出一丝笑意。
老板娘那张圆呼呼的脸则凑到她的面前仔细端详了一会儿愈看愈是眉头深锁着。
「不过妹子啊妳吐成这样实在不像是水土不服。」老板娘顿了一下虽然猜出了个底却又不好明说。「我看妳明天还是去让大夫瞧瞧吧!」
「姊姊不用了……」
「好吧我把大夫请回来让他来瞧瞧妳。」
画眉叹了一口气总算体会到南方人的热情以及固执。看来无论如何她明日非得去看诊不可了。
「还是我去吧!」她挤出微笑。「出门走走也好。」
「对啊对啊那大夫的药铺子就在隔壁街不但人长得斯文俊秀医术也好得很呢!」老板娘热心推荐着。「妳啊明天一早出了客栈就往左走走到了前头那间茶水铺子再右转走几步路后就可以瞧见了。」
「谢谢姊姊。」
有了这么详细的指引以及这么热情的「推荐人」画眉实在是推辞不了。第二天她强撑着倦累的身子在老板娘的注目下走出客栈大门。
药铺子的确就在隔壁街路途极近。
但是就算这么近的路程对现在的画眉来说都是一种负担。好不容易走到药铺子时她已经脸色白全身冷汗直流了。
一个长相斯文的青年站在药铺子里头正在低头抓药无意中一抬头瞧见了摇摇欲坠的画眉立刻大惊失色三步并作两步的跑出来扶着她进药铺子。
「夫人您还好吧?」
虚弱不已的她听见这个问题还是忍不住弯唇。
「不好。」
「啊是是是……」知道说错话那青年有些尴尬。
「我是来看大夫的。」
「我就是大夫。」青年连忙说道。
画眉有些诧异。
她倒是没想到备受老板娘推崇的大夫竟会如此年轻。看他的样貌年龄应该与她相仿。
「夫人请到这边来。」青年起身领着她在一张桌边坐下。「请伸出手来容在下把脉。」他拿出一个半新不旧的枕枕中央已经凹陷看得出他生意兴隆。
画眉将手腕搁置在枕上。
「夫人最近觉得哪里不舒服?」青年一边替她把脉一边询问道不望端详她的气色。
「说不上哪里不舒服。只是倦累时常呕吐几乎无法进食。」
「这情况有多久了?」
「将近一个月。」
青年点了点头。「另一只手也请伸出来。」
画眉依言而做。
青年探着她的脉象表情慎重半晌之后才露出笑容。「恭喜夫人您是有喜了!」
她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有……有……有喜?」她重复这两个字一时之间难以接受。
「没错从脉象看来夫人该是有三个多月的身孕了。」青年笑着说道还说了一句:「尊夫一定会很高兴的。」
「我丈夫上个月就死了。」她面无表情的回答。
青年再度露出尴尬的表情。
「呃……那……那……那夫人您更要好好照顾身子。」他离开座位到了药铺子前抓了几帖的药用纸包仔细包妥然后扎上细麻绳才亲手交给画眉。「这是安胎的药。夫人气虚体弱这阵子更要好好调养这些药请早晚煎服不可中断。」
画眉点了点头拿出诊金搁在桌上然后提着那几包安胎药如游魂般走出了药铺子。
她脸色惨白如在飘荡般慢慢的走回客栈而后无声无息的走上楼回到客房里头。
怀孕了。
她怀孕了。
她竟然在此时此刻怀孕了!
成亲数年他们都想要孩子注生娘娘却迟迟没为他们送子来他甚至还用这个理由休了她让另一个女人取代了她的位置。
如今直到她被休后她这才现肚子里有了夏侯寅的骨肉。
画眉的双手轻覆着小腹那儿仍然平坦看不出怀孕的迹象。她虚弱的闭上眼睛倒卧在床榻上覆在小腹上的手没有挪开。
如果是个女孩该会是像她。如果是个男孩肯定就会像是他──那个她曾经深爱过如今却不愿提及、不愿想起、不愿梦见的男人。
孩子会有他的眼、他的眉、他的鼻……
这是多么讽刺的一件事。
她抱着小腹蜷缩着瘦弱的身子独自卧在这极南之城一间小客栈的客房里身旁没有半个熟识的人。
二胡的音乐从窗外传来伴随着从远处飘来的歌声歌声凄婉一句一句都像是敲在她心上。
娘怀儿一个月不知不觉娘怀儿两个月才知其情
娘怀儿三个月饮食无味娘怀儿四个月四肢无力
娘怀儿五个月头晕目眩娘怀儿六个月提心吊胆
娘怀儿七个月身重如山娘怀儿八个月不敢笑言
娘怀儿九个月寸步难前娘怀儿十个月才离娘怀。
歌声唱着唱着倒卧在床榻上的她将身子蜷缩得更紧。某种积压已久的情绪在此时此刻终于再也强忍不住她抱紧小腹自制崩溃一串热泪终于流出眼眶落在枕巾上。
这泪仿佛止不住一串又一串的落下像是断了线的珍珠。
这是她被休之后度落泪哭泣。
无声的哭泣伴随着窗外的歌声久久没有停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