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回 仪醪楼上(1/2)
何处相逢?登宝钦楼访铜雀台。唤厨人斫就东溟鲸脍圉人呈罢西极龙媒。天下英雄使君与操余子谁堪共酒杯?车千辆载燕南赵北剑容奇才!
——刘克庄
缪长风道:“我与邵叔度的交情非比寻常这件事你交给我好啦我自会去查明真相的。谅那尤大全也不敢就杀了邵叔度的儿子。”
三天之后缪长风到了禹城看见时候还早心里想道:“不必着忙去找尤大全且先到仪醪楼喝酒打听得一个确实的消息再说吧。”
他来的正是时候午时已过太阳尚未落山。这是一天之中酒楼生意最为清淡的时候仪醪楼上只有三桌客人。
“缪大爷什么风把你吹到这里来了?”酒保一见他来立即上前招呼。原来他虽然只是在仪醪楼喝过两次酒却和酒保交上了朋友。
缪长风笑道:“小二哥难为你还记得我。”
店小二道:“我们全家人都在惦着你呢昨晚我还和老伴儿念叨说是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盼得你缪大爷再来喝酒想不到就给我盼着了唉去年俺家的事情若不是多亏了你缪大爷……”
缪长风打断他的话笑道:“你又忘记我的话了这件事我叫过你别要再提的。有什么好酒还是给我先来一壶吧。”
原来这个酒保欠了一个士豪的债那个土豪要把他的女儿拿去当作丫头抵债这件事情给缪长风知道了他找了一个当地有势力的帮会朋友暗地里出头把酒保的借据赎回悄悄的交还给他。这并不是缪长风怕了那土豪而是为了顾及这个酒保还要在仪醪楼做事的缘故故而才采用这个方法丝毫不着痕迹的就风波平息。
店小二连忙说道:“有有。有一缸陈年的莲花白我特地留给你缪大爷的呢请你等等我这就去拿来。”
缪长风拣一个临窗的座头坐下远眺浊浪滔沼的黄河遥接天际不觉心中感触想道:“民间传说:若要太平黄河水清。唉主往今来多少英雄豪杰致力于澄清天下的事业难道这只能永远是一个梦想吗?”
回过头来抬头一望对面墙壁挂的一幅中堂映入眼帘这是仪醪楼的名物之一是三百年前当地一位大书法家邓孝禹书写的一梦窗词这词是怀念大禹治水的功绩的挂在仪醪楼上最是恰当不过。慕名而来的客人欣赏仪醪楼的佳肴美酒之外多数也会欣赏邓孝禹写的这一梦窗词。
缪长风对这词早已熟背如流此时还是禁不住再看一次心里念道:“三千年事寒鸦外无言倦凭秋树。逝水移川高陵变谷。谁识当时神禹……”
缪长风想道:“书法银钩铁划词意寄托遥深当真是相得益彰。怪不得金逐流当年在这仪醪楼上不敢放胆的和史白都厮拼。”原来金逐流就是为了恐怕毁坏这件名物与史白都赌酒翻脸之后在楼上不过交手几招就跳下街心去打的。
正待仔细的欣赏下去目光忽地被一样新现的物事吸引缪长风不觉呆住了。
“谁识当时神禹”的“禹”字已是写到第二行的尽头不过纸上还留有几寸空白空白处有指甲抓破的少许痕迹尚幸未毁及墨宝。再看下去墙上有淡淡的掌痕虽然不很鲜明肉眼也看得出是个掌印。
缪长风吃了一惊心里想道:“鹤年这孩子也太不小心要打架也该避开一些好在未曾毁坏这件墨宝。”要知虎抓擒拿手着重的是撕抓功夫打架的两个人中有一个若然是邵鹤年的话那指甲抓破的痕迹自然是他留下的了。但仔细再看墙上那个掌印缪长风却又不禁有点疑心:“这似乎是西藏密宗一派僧人所传的大手印功夫五龙帮帮主尤大全不但不会这种功夫他也不是以掌力见长的。还有一层会使大手印功夫的人功夫再浅也能打碎青砖手掌贴着了墙壁掌印也该深碍多不会如此之浅。”
缪长风正要过去仔细的再看它一看那酒保已是把酒菜端了出来笑道:“缪大爷你闻一闻这酒香不香?这是新鲜的黄河鲤鱼你老最喜欢吃的。”
缪长风转过身来这才觉那一桌的两个客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了。缪长风笑道:“难得这样清静小二哥你没旁的功夫了吧。”店小二说道:“你老有什么吩咐?”缪长风笑道:“请你陪我一同喝酒。”店小二道:“小人不敢。”缪长风说道:“老朋友了还客气什么?”拉他坐下。那酒保知道他的豪爽脾气也就不再推辞了。
喝了两杯缪长风话入正题说道:“听说前些日子你们这里又有客人闹事打了一场大架此事是真是假?”
酒保说道:“怎么不真你看那天打架的痕迹还在墙上留着呢。老板本来要换过那块砖头再粉刷墙壁的只因正是旺季他要多做生意这才耽搁下来。现在旺季就快过去大概在这几天就可动工了。”
缪长风笑道:“对你们老板赚钱的事情我不感兴趣。我想要知道的是那天打架的事情你能够和我说吗?”
酒保笑道:“别的人我不敢说缪大爷问起我岂能不说?这是上个月十八日那天的事情有一个少年客人在这里和五龙帮的人打架。”
缪长风道:“他们是为了何事打起来的?”
酒保说道:“当时客人很多初时我也不大留意。后来忽然看见五龙帮的副帮主走到那少年的身边当时那个少年是正在和另外一个客人说话的说些什么。”我就没有留意听了。五龙帮的副帮主插进他们中间忽地高声说道:‘你要知道泰山之会的事情吗?我知道。你跟我走我告诉你!’他一面说话一面抓那少年。就这样便打起来啦!”
缪长风道:“据你看来他说话时候的神气是好意还是恶意?”
酒保说道:“似乎是恶意。他是瞪着眼睛脸上狞笑的。”
缪长风道:“那少年形貌如何请你说得仔细一些。”
听了酒保描绘的相貌缪长风暗自想道:“如此说来似乎确实是邵鹤年了。他大概是打听泰山之会的事情引起了五龙帮的注意不过五龙帮的尤帮主素来谨慎他是决不敢得罪参加泰山之会的成名人物的何以邵鹤年涉及此事他竟然把他捉去呢?若说是他底下的人干的这等关系重大的事情底下的人倘非奉他之命又怎敢如此胡作非为?”
酒保问道:“缪大爷那位少年客人是你的朋友吗?”
缪长风道:“说不定还是我的世侄呢。”酒保甚是担心说道:“五龙帮的势力很大缪大爷你一个人斗不过他们的。”
缪长风道:“你放心我做事若是没有七八分把握决不会胡来的。小二哥你刚才说的那个和少年客人打架的人是谁?请你再说一遍。”
酒保说道:“是五龙帮的张副帮主。”
缪长风道:“哦是一个姓张的副帮主?不是正帮主尤大全!”
酒保说道:“尤帮主也在场的不过他们打架的时候他却不出声也没动手。”
缪长风道:“这就奇怪了他的副手和人打架要嘛他就阻拦。要嘛他就帮手怎能置身事外?”
酒保低声说道:“缪大爷你知道五龙帮的大权现在是握在那姓张的副帮主的手中。我们这间酒楼常常有五龙帮的人来喝酒我虽然不是有心打听五龙帮的事情无意之中却也听到不少。”
缪长风道:“那姓张的是什么路道?”
酒保说道:“听说是外地来的五龙帮的旧人谁也不知道他的来历。当然尤帮主是知道的否则也不会让他做副帮主了。”
缪长风道:“他来了五龙帮多久?”
酒保说道:“他是去年秋天来的有十多个手下跟他一起。来了第三天尤帮主就让他做副帮主了这帮人个个守口如瓶不肯说出以前经历。尤帮主的亲信也只知道他们是江湖上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帮会他们之所以来投奔五龙帮乃是为了大树底下好遮阴的。五龙帮旧人怀疑他们是黑道的匪帮但向帮主求证尤帮主也不肯说。到仪醪楼来喝酒的五龙帮兄弟谈起这个张副帮主都是很不服气但尤帮主把大权交了给他旧人不服气也是无可奈何。”
缪长风忽道:“这个姓张的家伙是不是秃头的?”
酒保怔了一怔说道:“秃头倒不是的不过头确实很短像是一个还俗未久的和尚。缪大爷你认识此人的吗?”
缪长风说道:“并非相识但我已经找到了一丝可以根查他来历的线索。”
酒保说道:“他是还俗的和尚吗?但他是去年来的按说有这么长的时间即使他是刚刚还俗就来投奔五龙帮头也应该留得很长了。但那天我看见他却像是新剃不久的头然而鬓脚又没有新剃的痕迹。”
缪长风笑道:“你观察得倒是相当细心。如今我差不多已经可以确定他的来历了。不过我知道他的来历却是无益还是请你给我再说一说那天打架的经过吧。”
原来在西藏佛教诸宗之中只有“密宗”准许收汉人做喇嘛他们有一种特别的药物弟子“剃度”之后涂了这种药以后头永远也留不长。
酒保霍然一省说道:“缪大爷教训得好这些帮会中的隐秘知道多了反而招祸!”于是继续讲述那天的事情。
“少年客人和那姓张的乒乒乓乓打了起来客人们当然是一哄而散我们的伙计也吓得纷纷躲进里面。当时我捧着托盘急切间跑不进内堂:只好躲在柜台后面大着胆子偷瞧。可也不敢仔细的看。”
缪长风道:“和那少年客人同一张桌子的那个客人逃了没有?”
酒保说道:“我没仔细留意楼梯口处好像还有几个胆大的客人没有散去在瞧热闹的。不知那人在不在内?”
缪长风道:“后来那个少年客人是怎样遭擒的?”心想:“邵鹤年的家传武功甚是不弱那姓张的家伙虽然练成了大手印功夫但从墙上的掌印看来火候还差得远。按说邵鹤年是应该打得过他的呀。”
酒保继续说道:“他们打得很是激烈少年客人似乎不是那姓张的对手不多一会就给对方逼到了墙边。那天我们的大老板恰巧也在这里他本来是躲在一角吓得直打哆嗦的此时眼看他所宝贝的字画就要给人毁坏也禁不住跳了起来失声惊呼。就在此时一件奇怪的事情生了。”
缪长风笑道:“别太紧张慢慢的说。生了什么奇怪的事情?”
酒保喝了一口酒接着说道:“就在此时忽听得乓的一声响一只酒壶从楼下飞上来打着了那姓张的家伙壶中热酒泼出也泼得那个少年客人满头满面。蓦地有个人喝道:“你们打架打你们的好了可不能毁坏了人家店子里的东西!那少年客人似乎呆了一呆!立即跳开。那姓张的家伙本是一掌向他打去的失手打在墙上!亦是险险的摔了一跤!
缪长风是个武学的大行家听至此处已是了然于胸:“原来不是那姓张的家伙功夫太浅他忽然给酒壶打中即使没受伤也是难免大吃一惊大手印的掌力自是不能挥了。嗯照酒保所说的情形看来那人倒似乎是有心帮忙邵鹤年解这一掌之厄的。”当下问道:“后来怎样?那个掷出酒壶的人有否现身?”
酒保说道:“没有那少年呆了一呆跳开几步叫道:‘那位大哥说得对要打你和我到外面打去!’可是那姓张的家伙一掌打着了墙却是暴怒如雷一个转身又向那少年狠狠的扑过去了。”
缪长风皱眉道:“那个掷壶的人还没有露面么?”
酒保说道:“那人没有露面尤帮主可出头了。他跑上去一把拉着那姓张的家伙一把拉着那少年说道:‘张贤弟看在我的份上别打他了。’那姓张的家伙嚷道:‘我是为了咱们的五龙帮要请他回去。’尤帮主说道:‘好吧你请他回去以礼相待我不管你可别伤他。’就这样那个少年就给他们捉去了。那姓张的家伙还要跑下楼去找那个掷壶的人好在也给尤帮主劝住。不过其时那些在楼下看热闹的客人也早已散了。”
缪长风心里想道:“尤大全不知有什么把柄给那姓张的捏在手里听这情形倒似乎对他颇为忌惮但求他能够退让一步便作算了。”
就在此时忽听得有脚步声走上楼梯那酒保道:“啊有客人来了咱们待会儿再谈。”缪长风想要知道的也差不多知道了情知再问也问不出什么笑道:“你去招呼客人吧我也该走了。”
只见一肥一瘦两个汉子走上楼来缪长风刚刚站起来想到柜台结帐和这两个人打了一个照面不觉怔了一怔。
原来瘦的那个汉子正是刚才坐在邻桌的客人之一那个胖子则是新来的。那瘦汉子踏上酒楼看见缪长风还在吁了口气向那胖子抛了一个眼色。这一切看在缪长风眼里心里想道:“怪不得他刚才匆匆离去原来是回去叫人。看样子想必是冲着我而来的了。”
果然心念未已那胖子便来到了缪长风跟前恭恭敬敬的唱了个诺说道:“这位是缪大侠吗。”
缪长风道:“大侠二字担当不起。在下缪长风。阁下是——”
那胖子道:“我们是五龙帮的敝帮尤帮主久仰缪大侠大名听说你老到了禹城特地叫我们来递拜帖请你老务必赏光到敝帮一叙。”说罢递上拜匣缪长风抽出拜帖一看只见是两个名字并列具名缪长风这才知道那个副帮主名叫张宏达。
酒保在旁暗暗吃惊想道:“原来这个瘦子也是五龙帮的幸好他在这里喝酒的时候我没有说错话。但他们来找缪大爷只怕多半是不怀好意。”当下大着脸子说道:“时候还早两位先喝一点酒吧。”他想缪长风是个聪明人听了他的话自必知道他的用意乃是要他三思而后行。
那胖子双眼一瞪喝道:“要你多嘴!缪大侠你要喝酒我们五龙帮也有好酒。”
缪长风道:“你一向是跟尤帮主的还是跟张副帮主的?”
那胖子似乎觉得绥长风问的话很是奇怪呆了一呆答道:“我们二人都是跟随了尤帮主多年的老部下。”
缪长用说道:“那么请你们实说究竟是尤帮主想要见我还是张副帮主想要见我?”
那瘦汉子说道:“拜帖是尤帮主叫我们拿来的张副帮主知道了说道:他对缪大侠也是久慕大名是以请尤帮主替他加上一个名字。”那胖子接着说道:“两位帮主都是诚心要请缪大侠赏光见一见面请缪大侠赐允。”
缪长风哈哈一笑说道:“既然你们两位帮主都是这样诚心缪某也就不客气要去打扰打扰你们五龙帮了。好这就走吧。”
两人前面带路出了禹城走上一条小路越走人迹越少天色也渐渐黑了。
缪长风虽然没有和尤大全会过面但他见闻广搏对尤大全的往事可还知道得当真不少当下存心试那两人一试便和他们东拉西扯的谈起来。
“我对你们贵帮的尤帮主也是慕名已久的了想当年他以一双蛾眉分水刺降眼了黄河五霸提起这桩事情江湖上谁不赞他一声好汉?可惜我只是耳闻未能目击。你们两位是跟随了帮主多年的心腹当时想必在场?可以说给我听听让我一饱耳福么?”
那胖子道:“不错尤帮主收服黄河五霸这是敝帮上下都引以为荣的一件事情。但可惜得很那次帮主要我们二人留守没福给帮主执鞭随镫。”
缪长风暗暗好笑心道:“果然是禁不起一试马上就露出了破绽。”原来尤大全是在单骑降服了黄河五霸之后这才兴创五龙帮的。在此之前尤大全不过是在江湖上刚露头角的二流脚色何来帮主的称号。
但缪长风仍然不露声色又再笑道:“那么五年前尤帮主和青本帮的高帮主在济南的千佛山上单打独斗一事你们总该在场的了?那次胜负如何只有在场观战的双方帮众知道。不知是否你们的帮主和对方约定不许告诉外人的?江湖上的朋友揣测纷纷大家对这件事情都很感兴趣。不过据我猜测恐怕还是你们的帮主得胜的吧?因为事情过后青木帮就向你们五龙帮低头服小了。不知我猜得对不对?啊或者我这一问会令得你们为难。如果你们不方便说的那也就不必说了。”
那两人一想此事经过既然外人并不知晓却是不妨胡扯于是就由那瘦汉子先说道:“缪大侠是我们帮主的上宾对别的人我不敢说缪大侠问到我们岂敢隐瞒。你老猜得不错那次确是我们帮主得胜。但胜来也不容易他们从一大清早打到太阳落山我们帮主才胜了一招。”那胖子说道:“我们的帮主不许我们泄漏出去那是为了顾全高帮主的面子。那天我也在场而且是站在前面看得十分清楚敝帮帮主虽只胜了一招但那一招已是在高帮主的衣裳上留下一个掌印。若非手下留情高帮主的胸前也要开了一个洞了。”
缪长风哈哈大笑说道:“尤帮主的大手印功夫这样厉害当真是令人佩服。”原来江湖上根本就没有一个青木帮什么千佛山比武的事情完全是缪长风信口捏造的而且尤大全也根本不会大手印的功夫。可笑这两个汉子不知中计居然说得天花乱坠。
缪长风暗暗好笑心里想道:“果然不出我之所料这两个家伙其实是张宏达派遣他们假借尤大全的名义骗我去五龙帮的。哼他不怀好意那是无疑的了但五龙帮我总还是要去的。到时我随机应变也就是了。”心中有数于是仍不揭破对方的谎话。
那两个人见他笑得古怪心里倒是有点忐忑不安当下加快脚步只盼早点回到帮中交差了事。
天色渐渐的黑了那条小路乃是从山边绕过去的缪长风凝神静听树林中似乎有分枝拂叶的沙沙声响那两人只道是风吹之声并不在意缪长风是江湖上的大行家却听得是夜行人躲在里面不觉有点诧异:“难道他们急不可待还没有把我骗到五龙帮就要在这里动手么?”
心念未已忽地一条黑影从树林里窜出来叫道:“缪大侠千万不可上当!”
缪长风本来以为这人是来暗算他的想不到却是好心来向他报警的这一下倒是颇出他的意料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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