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2/2)
“那么——”“那么我只有一句话了方瑜借我一点钱你能拿出多少就给我多少!”方瑜看看我说:“你等一下!”她站起来匆匆的跑到厨房里去找她母亲了没多久她回到屋里来把一叠钞票塞在我手里说:“这里是两百块你先拿着明天我到学校里找同学再借借看借到了明天晚上给你送去!”
“方瑜!”“别讲了依萍。”“我知道你们很苦”我说:“过年前我一定设法把这笔钱还你们!”“不要说还好像我们的感情只值两百块”方瑜不屑的转开头说。“讲讲看怎么生的?”
我把到“那边”取钱的事仔细的讲了一遍然后我咬着牙说:“方瑜!我会报复他们的你看着吧!”
方瑜用手抱着膝凝视着我一句话也没说。她是能深切了解我的。在方家吃了晚餐又和方瑜谈了一下谋职的经过怕妈妈在家里焦急不敢待太久告别出来的时候方伯母扶着门对我说:“以后你有困难尽管到我们家来。”
“谢谢您伯母!”我说感到鼻子里酸酸的我原有一个富有的父亲可是我却在向贫苦的方家告贷!走出了方家搭公共汽车回到家里已经九点多钟了。妈果然已担了半天心了。“怎么回来这么晚?没遇到什么坏人吧?急死人了。”
“没有”我说:“到方瑜那儿谈了一会儿。”
上了榻榻米我把两百元交给了妈妈。
“哪儿来的?”妈妈问。
“向方瑜借的。”“方家——”妈犹豫的说:“不是很苦吗?”
“是的在金钱方面很贫穷在人情方面却很富有。和我那个父亲正相反。”“那——我们怎么好用他们的钱呢?”
“用了再说吧反正我要想办法还的。”
我洗了一个热水澡用那张虎皮把全身一裹坐在椅子里在外面吹了一天冷风家里竟如此温暖!妈一定要把她的热水袋让给我捧着热水袋裹着虎皮一天的疲劳似乎消失了一大半。我把谋职的经过告诉了妈说起舞女那工作时妈立即说:“无论如何不行我宁可讨饭也不愿意让你做舞女!”
“妈你放心吧”我说:“我自己也不会愿意去做舞女的。”
沉默了一会儿妈说:
“今天周老太太又来了。”
周老太太是我们的房东我皱着眉头说:
“她为什么逼得那么紧?我们又不是有钱不付!”
“这也不能怪她”妈说:“你想她有一大家子的人要吃饭还不是等着我们的房租过日子。说起来周老太太还真是个好人这两年房子都涨价了我们住的这两间房子如果租给别人总可以租到一千、八百一个月租给我们她还是只收五百块钱她也真算帮我们忙了。只是唉!”妈叹了口气又说:“今天她来说得好恳切说不是她不近情理只因为年关到了她儿子又病了一场实在需要钱……”
我默默不语妈妈用手按了按额角我坐正身子说:
“妈你头痛的病是不是又犯了?”
“没有呀!”妈慌忙把手拿了下来我望着她不由自主的闭上眼睛。“妈”我转开头说:“我实在不会办事。我还是不应该跟爸爸闹翻的。”“别说了依萍”妈说用手摸摸我的脖子红着眼圈说:“他不应该打你看在那么多年我和他的夫妻关系上也不该打你。”说着她突然想起什么来说:“忘记告诉你今年早上尔豪来了一趟。”“尔豪?!他来做什么?”我问。
“他说你爸爸叫你今天晚上去一趟。”
“哼!”我冷笑了一声:“大概越想越气要再打我一顿!”
“我想不是”妈沉思的说:“或者他有一点后悔。”
“后悔?”我笑了起来:“妈你认为爸会后悔?他这一生曾经对他做的任何一件事后悔过吗?后悔这两个字和爸是没有缘份的!”我站起来走到我的屋里打开书桌上的台灯开始记日记记日记是我几年来不间断的一个习惯。我把今日谋职的经过概略的记了最后我写下几句话:
“生活越困苦命运越坎坷我应该越坚强!我现在的责任不止于要奉养妈妈还有雪姨那一群人的仇恨等着我去报复。凡有志者决不会忘记他曾受过的耻辱!我要报仇的——
不择任何手段!”第二天我又度过了没有结果的奔波的一日当黄昏时分我疲倦不堪的回到家里时懊丧使我几乎无力举步。任何事情想像起来都简单做起来却如此困难没想到我想找一个能糊口的工作都找不到。进了门我倒在椅子里禁不住长长的叹了口气。“还没有找到工作?”妈妈问。
“没有。”妈不说话我现妈显得又苍老又衰弱脸色白得像张纸嘴唇毫无血色。我说:“妈明天去买十块钱猪肝煮碗汤喝。”
“可是——”妈望了我一眼怯怯的说:“我把那两百块钱给周老太太了。”“什么?”我跳了起来因为我知道家里除了这两百元和我带走的十元之外是一毛钱都没有的而且早上我走时连米缸里都是空的。“你全给了她?”
“嗯。”“那么你今天吃的是什么?”
妈把头转开默默不语。然后她走到床边去慢慢的把地下那张虎皮卷起来我追过去摇着她的手臂说:
“妈妈你难道一天没有吃东西?”
“你知道”妈妈轻轻说:“我的胃不好根本就不想吃东西。”“哦!”我叫了一声双腿一软在地下坐了下来把我的头埋在裙子里眼泪夺眶而出。“哦妈妈哦妈妈。”我叫一面痛哭着。“依萍”妈妈摸着我的头说:“真的我一点也不饿呀!别哭!去把这张虎皮卖掉。”
我从地上跳了起来激动的说:
“妈不用卖虎皮我马上就去弄两千块钱回来!”
说着我向大门外面跑去妈追过来一把拉住我的衣服口吃的问:“你你你到哪里去弄?”
“那个xx公司!”我说“他说我随时可以去!”
妈死命的拉住了我的衣服她向来是怯弱而柔顺的这时竟显出一种反常的坚强她的脸色更加苍白黑眼睛睁得大大的盯着我急急的说:
“我不许你去!我决不让你做舞女!”
“妈”我急于要冲出去。“做舞女并不下贱这也是职业的一种只要我洁身自爱做舞女又有什么关系?”
“不行!”妈拉得更紧了:“依萍你不知道人不能稍微陷低一级只要一陷下去就会一直往下陷然后永无翻身的希望!以前在哈尔滨我亲眼目睹那些白俄的女孩子原出身于高贵的家庭有最好的教养只为了生活而做舞女由舞女再被变成高等娼妓然后一直沦落下去弄到最悲惨的境地一生就完了。依萍你决不能去伴舞并不可怕可怕的是那灯红酒绿的环境和酒色财气的薰染日子一久它会改变你的气质你再想爬高就难如登天了你会跟着那酒色堕落下去无法自拔!依萍不行!绝对不行。”
“可是妈妈我们要钱呀!”
“我宁可饿死也不放你去做舞女!”妈妈坚决的说。眼睛里含满了眼泪:“我宁愿去向你爸爸要钱也不愿你去做舞女!”“我宁愿做舞女也不去向爸爸要钱!”我叫着说坐在玄关的地板上。用手蒙住脸哭了起来。妈妈也靠在门框上抹眼泪。就在我们母女相对啜泣的时候外面有人敲门了。我擦掉眼泪整理了一下衣服到院子里去开门。门外是方瑜她匆匆的塞了几张钞票到我手里说:
“这里只有七十块你先拿去用着我再想办法。没时间和你多谈我明天要考试要赶回去念书!”说完她对我笑笑挥挥手就急急忙忙的走了。
我目送她走远关上房门走上榻榻米对那七十元了好一阵呆七十元这份量多重呀!把钱交给了妈我说:
“方瑜送来的我们再挨两天看看吧!”
两天过去了我的工作依然没有着落。第三天傍晚回家妈一开门就对我说:“今天如萍来过了。”“她来干什么?”我诧异的说:“要想参观参观我们的生活吗?”“依萍不要以仇恨的眼光去看任何人!”妈说:“是你爸爸叫她来的!”“爸叫她来干嘛?”“你爸叫她送来三千块钱!”
“三千块钱?”我愕然的问:“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妈说:“如萍说是爸叫她拿来给我们过年和缴房租用的。”“可是”我不解的说:“为什么他突然要给我们钱了?”
“我想”妈犹豫的说:“大概他觉得上次做得太过份了。”
我咬着嘴唇沉思了一会儿昂了一下头说:
“妈把那三千块钱给我我要退还给他们!我过誓不用他们的钱他知道我们活不下去现在又来施舍我们。妈我不能接受他们的施舍!”
“唉!”妈叹了口长气默默不语的站着半天之后才低低的说:“可是我们是需要钱的。”
“无论怎么需要钱我不用他的钱!”我叫着说。“不用他的钱用方瑜的吗?”妈妈仍然轻声的说着像是在自语:“让方瑜那样清苦的人家来周济我们?为了借钱给我们他们可能要每天缩减菜钱这样你就能安心了吗?而你爸爸他对我们是有责任和义务的!”
“妈妈!”我喊:“你不要想说服我!”我咬咬嘴唇意志已经开始动摇起来为了武装自己的信念我咬着牙说:“你不要让我去接受施舍人总得有几根傲骨!”
“傲骨!”妈妈点点头凝视着我说:“傲骨是不能吃的。现实比什么都残忍!”“妈妈!”我摇摇头:“你要勉强我去接受这笔钱吗?如果我接受了我就要永远在这笔钱的压力下抬不起头来!”
妈沉默了。然后她一语不的走到桌子旁边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纸包来递给我我接过纸包那三千元是厚厚的一叠握在手中沉甸甸的。我抓紧了纸包望着妈苍白而不健康的脸和弱不禁风的单薄的身子我的意志又动摇了。三千元!三千元可以救我们的急三千元在“爸爸”并不是一个大数字……我矛盾得厉害现实和自尊在我脑中迅的交战我几乎决定留下这笔钱了。但想起爸爸的鞭子想起我曾作过的豪语我甩了甩头毅然的走向门口。
到“那边”的这段路变得很漫长了我走走停停三千元仿佛是个炙手的东西在我手中和心里烧灼着。停在“6寓”的红门前面我彷徨的望着那块金色的牌子按门铃吗?退还这三千元?不顾妈妈的苍白憔悴只为了维持我可怜的自尊?我深思着心底的犹豫更加厉害。终于我还是按了门铃。
走进客厅爸正靠在沙里抽烟斗雪姨在给尔杰用手工纸摺飞机。看到我进去他们似乎都愣了一下。我走过去把那三千元放在爸身边的茶几上一句话也没说就掉转身子准备出去。爸在我身后叫:
“依萍!站住!”我本能的站住了爸的语气中仍然具有权威性的力量似乎是不容反抗的。转回身子我望着爸爸从嘴里取出了烟斗眯起眼睛注视我。他在研究我吗?我忍耐着不说话他沉默了很久才用十分冷静的声调说:
“你的傲气是够了!”我仍然不说话只静静的瞪着他。他用烟斗指指沙命令的说:“坐下来!”我没有坐挺立在那儿。我在和自己生气为什么我不能掉头就走还要站在这里听他说话?爸的烟斗又塞回了嘴里衔着烟斗他点点头说:
“依萍把钱拿回去!”
我咬住嘴唇内心又剧烈的交战起来爸的态度是奇怪的在他一贯的命令态度的后面仿佛还隐藏着什么使他的语气中带出一种温和的鼓励。看到我继续沉默他坐正了身子心平气和的说:“依萍再固执下去你不是傲气而是愚昧了。愚昧可以造成许多错误你应该运用一下思想不该再感情用事了。现在把钱拿回去!”他又在命令我了?我望望钱又望望爸。愚昧是吗?或者有一点。钱在6振华眼里算什么呢?可是对我和妈却有太多的用处太多太多……我定定的望着爸心里七上八下的转着念头拿走这笔钱?不拿这笔钱?但是爸为什么对我转变了态度?他也动了怜悯之念和同情之心?还是另有别的因素?在我的犹豫中雪姨按捺不住了她把身子凑了过来以她一向所有的冷嘲热讽的态度说:
“振华何必呢?别人又不领情倒好像你在求她收这笔钱了。”我把眼光调到雪姨的脸上这吝啬贪婪、浅薄无知的女人!她希望我不收这笔钱吗?当然如果我从此不收爸的钱她才开心呢!愚昧不是吗?有钱送到我的手上我竟然不收而让妈妈在家里饿肚子愚昧不是吗?我凝视着那包钱心志动摇。爸站起身来了拿了那包钱他递在我面前说:
“给你妈妈治治病!”我愣了愣就下意识的伸手接过了钱。雪姨又出了一串轻笑说:“不是不要吗?怎么又拿了?”
我木然的转过身子握着钱向房门外面走。耻辱的感觉使我每根血管都沸腾着但是我不再愚昧了不再傻了我要从爸的手里接受金钱最起码我不愁衣食才能计划别的。为什么我不收爸的钱呢?为什么我要饿着肚子让雪姨觉得开心呢?走到了院子里爸在后面喊:
“依萍!”
我回头爸注视着我深思的说:
“经常到这边来走走把你的傲气收一收总之一家人还是一家人!”是吗?是一家人吗?爸为什么要讲这一句话?难道他真懊悔了对我的鞭打?还是——他把我从废墟中掘出来了又重新想认我这个女儿?我望着他不能从他的脸上获得答案但他眼睛里有一种新的属于感情类的东西我不想再研究了人是复杂而又矛盾的动物。
走出了“6寓”我心境迷茫而沉重那包钱压着我我觉得无法呼吸和透气。现实、自尊、傲气……多么错综紊乱的人生:钱在我手里现实的问题解决了自尊和傲气呢?我总要在一方面被压迫着吗?
阴云又在天边堆积起来了快下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