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2/2)
这是一家个体承包的旅店对学生资格的审查并不严格住进来的也是鱼目混珠。
在宿舍里我最先见的是二十五岁的栩如她不施脂粉朴素、清新的学生妆扮两只月牙般的眼睛闪着直率、聪慧的光芒端庄、秀气的鼻子倔强地上扬着那张绷紧的、薄薄的嘴唇仿佛在思考着什么……小鼻子、小眼儿、小嘴儿同她那单薄、瘦小的典型的南方人的身材组合起来竟也讨人喜欢。
我问她:“水房在哪儿?”
她放下书包说:“我带你去!我刚来那会儿也是分不清东西南北总走错熟了就好了。出了门往右拐千万别往左左边没路;走到头再左转右这面是厕所那儿是洗漱间带帘子的黑屋子是浴池。浴池不大只够两个人洗的没有门没有灯没有窗户没有暖气空气不好那个水池子最好别用长了霉的绿毛了。你可以用自己的盆子打满了开水放在里面把空气熏热了再洗。这是烧水的大壶每天供应两次热水早六点晚六点记住时间去晚了打不着了。前面是出口的方向……”
亲切、开朗的栩如做了我的向导打消了我与她之间的距离感。
和这些学生们住如果有人问起我的背景我该怎么回答呢?是如实说是编一个理由还是拒不回答?我是因为想躲开那些问题才来到北京的。可我还是要为这个问题而伤脑筋。
下一个进来的叫黛眉嗓音很粗但很热情。“大姐咱们这屋的人挺好的你有啥事儿就支声。”
“谢谢。”
我在水房洗脸黛眉也去了她在洗脚。
她问我:“大姐你今年多大?”
讨厌的提问!
接下去肯定是:“你结婚了吧?”“你有孩子吗?”“你的孩子几岁了?”“你的丈夫是干什么的?”……它们像包抄的敌人逼进中心逼进我最不想说的!
堵住!我必须把她的问题堵死!我不能给她答案不能让她和别的人再问下去!
我毫无表情地对她说:“对不起我不能回答这个问题!关于我自身我不想多谈!别的你问我我可以说。”
她被我的冷枪冷炮呛住了张着嘴……
说完那些话我就回屋子里了。我上了床把帘子一拉把自己封在里面了。
我怎么变得这么怪?这么无情?这么让人难以接近?那个一惯温和的人哪儿去了?她是个那么热心的人我却用那么不近人情的话对她说。我挫伤着别人的感情。
我丢失了我。
我的心情差极了!
不管了!既然这么开了个头就这么走下去吧!她们都比我小她们都没有结婚她们的玩伴也如此我不能说我的年龄不能说我的婚姻。封闭自己就是不和人说!
我不想再回到以前的阴影中了。重新开始让他们谁也不知道我。
我在我的周身建起了坚固的铜墙铁壁我独来独往我谁都不理!
帘子将我和外界隔开。
我仍然密切注视着帘子之外我的生存环境在这儿我要熟悉它。
“哎呀呀不得了热死我了!”浪声浪气的嗓音传入了我的耳鼓一位体态尤其为丰盈的女人走了进来她随手从桌子上的杏干中捏了一个个儿大且肉厚的用食指和拇指拧进了红艳艳的口中右脚打着拍子富裕的脂肪上下颤动着游移的目光碰见了我的帘子她一掀那剃光了又画上去的眉毛向上一挑“哟——新来的?”
“……啊我叫伊依学导游的。”
“我学金融你叫我‘胖胖’吧。”
虽说“胖胖”一词配她的形体极为贴切但与她第一次交谈就直呼这近于绰号的字眼儿实在不为妥当。我面露难色“这这不太好吧?”
“没关系他们都这样叫。”
我惊诧于她的坦率了——能够拿自己的缺憾开涮的人并不是多见的。我问:“你……有多大了?”我猜她该和我差不多。
不喜欢别人问我的我却又要问别人。问年龄好象是中国人的习惯。
她答:“十八。”
“十八?”
“怎么?不像吗?”
“像、像、像、像……”
我鸡啄食似的点着头心里却嘀咕着:横看竖看从她的身上也看不出十八岁的痕迹来呀!她的肉色睡衣的确是过于“露”了!短的下摆紧紧地裹住了她的肥臀每走一步连衣服带人均富有挑逗性;低胸袒背圆润的肩膀上由两根如灯绳般粗细的带子前后褡附着我真为她担心万一它们折了该是何等的不堪!
“不得了了!不得了了!起痱子了!”胖胖从抽屉里取出粉盒揪住粉扑向下用力一抿将脸上、脖子、耳朵、胳膊、腋下……里里外外抹了个遍整个人像从粉堆儿里滚出来的白雪球一股浓烈的气味呛得我差点没背过气去。
栩如看不惯斜视着她说:“这天可够冷的你的脸上不会起痱子吧?”
胖胖把头一扬“帅克喜欢我这样!”不经意的一句话道出了实情:起痱子是假涂粉是真。
“白白——”胖胖朝栩如抛了个媚眼一扭身不见了踪影。
“这种人!”“砰——”栩如关上了门。
“她是咱们屋的吗?”我问。
“是。”
“我们要不要给她留门?”
栩如边插门边说:“不必了!她到她的男朋友那儿去了。在楼上除非两个人吵架她才会回来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