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细思极恐（2/2）

“你，病了？”

矢夫连忙摇手：“不不不，我没病，是他病了。”

“它？”唐先生满脸疑惑，斜着眼说：“这，是个刺猬吧……你该去宠物医院。”

“我去了，那边说，这刺猬害的是心病！”

唐先生已经有些不耐烦，心想面前这个高瘦的年轻人今天怎么了？他的心理疏导疗程早已结束啊，而且是成功的，怎么？特地来消遣我么？想了一想，唐先生提高了音调，带点训斥的语气说道：“那你该带它去看心理医生！”

“对啊！”矢夫也提高了音调，“你不就是心理医生吗？”

唐先生突然没了话，噎了两秒，又瞪大了眼，叫道：“我是看人的心理！”

矢夫也激动了，抱着刺猬笼子大声问道：“但是，这世上有治动物心理的吗？”

唐先生脸色煞白，几乎跟背后墙壁一个颜色，显得很愤怒，却又很无助。不过，作为一名心理医生，他能够有效地控制好自己的情绪，还算礼貌地作了个送客的手势，说：“不好意思，你的刺猬如果有病，即使是所谓的心病，我也不能看！我的确是心理医生，你看，证照都是齐全的。但我不是兽医。这点区别也不用我来教你！不好意思，小矢，我帮不了你。”

“你帮不了的，恰恰是你自己！”

可能是离奇愤怒了，矢夫脱口而出，抱着刺猬笼子夺门而去，只留下错愕的唐先生，穿着那件惨白的长衫，挨着一堵惨白的墙，惨白的桌子上面，那只惨白的人头骨，仿佛在痴痴笑着。

……

回到家，矢夫对笼子里瑟瑟发抖的刺猬，说了很长一段话：

“有时候，伤害一个人，是件很容易的事。刺猬你知道吗，在这个城市，人们都很快乐地把自己的心丢在一边，给猫狗们分食了。没有心，自然不会有心病，也不会去看心理医生。但我们还有颗心，所以会有心病。

“唉，可惜没人医你。

“不医也就罢了，可恨那些没心的人，甚至会张开他们无所不能、无所不包、无所不为的嘴巴，去吞食一切，包括我们这些还有心的人。

“你有没有被人吃过？——没有？那很好。我被吃过。不过，也没什么大不了，开头很痛，后来也就麻木了。

“那是一个夏天的夜晚，一片荒地，看不见月亮，虫子很多，没头没脑乱撞。一大群人叫着要吃了我！我拼了命地逃……最后，无处可逃，可好躲在一只草垛旁。我屏住呼吸，不敢出声，怕被那帮人发现了，可是心脏顶不住恐惧，砰砰乱跳。鬼怪一样的黑影，猛地飘过来！还没看清对方的脸，头皮就被咬去一块！那种锥心的痛，到现在还刻骨铭心。

“我挣扎着想逃，身体却被那团黑影紧紧缠绕着，动弹不得。紧接着又是一口，右边的耳朵也没了！眼前金星乱窜，想着完了完了，这次终于要死了……醒来时，我已在那团黑影的肚子里，周围拥挤不堪。一块巧克力粘在身上，甜搭搭地向我抛个媚眼。想骂人，想说你个什么玩意儿，也想勾搭老子？可什么也骂不了，因为嘴巴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直到随同大部队转战到肥肠，才找到我的嘴——都快被分解消化完了，只剩下一小块，留着点胡茬。

“就这样昏昏噩噩熬了两三个小时，噗的一声，我被排出体外，却只剩下一颗心。当时整个人都不好了！悲哀得很。因为全身上下，就只有这颗心，是最没营养、最没用途、最不待人见的。唉，这正是我失算的地方：本以为这颗心很珍贵，不舍得扔，现在看来，即使扔了，连狗都不会理。

“我总不能快乐地与别人呆在一起，总以为快乐是他们的，我只有寂寞。有一次，大街上，我露出原形，别人却不敢近身，纷纷拿出手机拍我，因为我没穿衣服。不明白他们为什么拍我，或是怕我。如果真怕，也不会抢着来吃我。后来，他们跑了一圈，就转过身子，远远地指着笑，一边喊着：快来看啊！那边有个疯子！所以我开始逃亡，逃来逃去，像只误入罐中的苍蝇。其实，大家都是苍蝇，无缘无故地转到这个世界，无缘无故忙着，忙完了就离开。

“于是我也想通了，都来抓我吧！抱着这种近乎无知、却也无畏的想法，我被别人一把捉住，拖到了屠宰场。我不想割自己的肉，好心的人就围过来，掏出雪亮的刀子帮我割。终于知道什么叫痛快，什么叫痛苦。痛快就是一刀解决，阿弥陀佛；痛苦却是千刀万剐，生不如死。

“透过痛苦，看见自己的皮肉一块块往下掉，掉在地上，还左右蠕动，就像一群蛆虫。割我的人又开始笑了，露出雪亮锋利的牙齿，齐声嘶吼着：快来看啊！这里有个傻子！

“痛苦就是这样，我们都随身带着，浑然不觉，只在别人吃你的时候，才能知道……”

刺猬继续吱吱叫着，仿佛看见，窗外的浓雾之中，有张惨白的脸一晃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