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七回 地牢缘结师生情 出逃迫受名节义(1/2)
夜风愀离,日出晴宁。
北市口拐角处的一间深宅大院前,白发老叟慢悠悠的扫着昨夜留客的沙尘,哪管那门里门外乱成什么样子,他也全然听不见,一派安然自得。
“海爷爷,海爷爷……”虚弱的声音伴随马蹄声由远及近,老叟依旧没有反应,只顾低头扫地,直到马蹄停在了他的扫帚前,顺着马腿流下的血迹沾湿了堆成一撮儿的灰尘,他才猛然抬头,一见来人,不由大惊失色。
“小姑爷!您……您这是怎么了?怎么伤成这样?!”
“海……海……”看着老头儿的耳朵几乎凑在他嘴前儿也依旧皱着眉,小天养省下了仅有的气力,不再说话,兹有气无力的朝门内指了一指。
海老头怔了一阵才反应过来,狠拍了下脑门,“瞧我!还在这儿说什么,赶紧,咱们先进去再说。”
小天养用全身最后一丝精神翻了个白眼儿,海爷爷,我是问你那恶婆娘在不在家啊……
“不好了,不好了,小姑爷受了重伤啊!”门一推开,海老头便顾不得规矩,高声喊叫,兹几嗓子便把院子里的人都攒到了当间儿,把小天养围成了一团儿,泪窝子浅的娘们儿们一见平日里总是笑脸的他浑身是血,只剩一口气的样子,忍不住啜泣起来,嘴上恨恨,“该死的六子,反也就反了,平日里小天养待他不薄,怎么能对孩子下这么狠的手!”
“就是!他道是死的舒坦,风光大葬!我呸!背信弃义,畜生不如,到了下头,无生老母定不容他!”
“对!定不容他!”
几个尚清醒的汉子拉开这些娘们儿,道“诶,行了,行了,待会儿再骂,也不看看小天养都伤成什么样了,赶紧的,先把天养抬进房去,快去叫大夫!”
“对,对!叫大夫,叫大夫!”人们分分散开,几个汉子小心把天养从马上抬了下来,翻身一看那伤口之多,之深,皆是蹙眉,那些伤口虽流血不多,却多是皮肉外翻,好不狰狞!
再一看那脸白如纸,早已晕过去的小天养,众人思及他平日和和气气,整日乐呵呵的模样儿,不由一阵心酸,无一心里不骂着那狠心的刘六。
众人把小天养抬进房中,府上的大夫也匆匆赶来,正放下药箱,欲上前诊脉之际,忽听门外一女声冷声道:“都出去。”
众人一怔,却在回头一见来人,纷纷俯首,遵从退下,“是,主上。”
“你也出去。”林聪儿对那正在切脉的大夫道。
“可姑爷……”大夫皱眉看了眼天养,然林聪儿依旧眉目不改,只冷声道:“出去。”
待大夫也俯首退下之后,林聪儿上前站在**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周身是血的小天养,她圆如杏儿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身侧的马三问道:“怎么,主上,你也不信六子会背叛咱们?”
林聪儿只问:“你们怎么看?”
“反正我是无论如何都不信六子哥会背叛咱们的!”童四忿忿道:“咱们哥几个打从一小便跟着姚教头大江南北的闯荡,刀山火海都一起过来,比亲兄弟还亲,怎么好端端的六子就成了朝廷的人?我是无论如何都不信的!”
“对,我也不信!”马三也气忿道:“六子虽糊涂,可大事儿上从不糊涂,且不说教中兄弟这么多年的感情,就冲着当年咱们跟着姚大哥一起结拜这过命的情意,他也绝不可能这么对咱们!你说是不是,主上!”
林聪儿笑不语,笑意全然不达眼底,她只心道:什么情意,什么兄弟,刀山火海如何,过命又如何,都是浮云,这个世上,她林聪儿最信任的那个人,已经去了,刘六也好,眼前这小子也好,其它所有人都好,就连她自己的女儿,她通通都信不着。
林聪儿避过矛盾道,“好了,事到如今,咱们说这些又有什么意思。”
“对,主上说的对,现在当务之急就是赶紧让小天养醒过来,把一切问清楚才是!”马三话音才落,却见林聪儿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个茶壶,只见她向前一步,拎着茶壶自上朝小天养的脸上淋去,周遭倒抽气声才响,却见小天养一口气没喘上来,憋的咳了起来,嘴里的血跟着吐出来,结成一串血泡泡。
“你为什么能活着回来?”冷戾的女声钻进小天养的耳朵里,这动静儿有如一块冰冰的迷迷糊糊的他是一阵激灵,种种种种在他脑子里飞速转了一遍,他极度虚弱的道:“如果不是在劫……我宁可死在外头都不会回来……”
啪!
林聪儿怒极,一个巴掌打歪了天养的脸,打的小天养一口血喷了出来,溅到了童四的鞋面上,急的他赶紧给小天养猛使眼色,示意他别再说了,一旁马三又怕林聪儿再动手打他,赶忙上前另问:“天养,把你弄成这样的是不是……六子。”
小天养闭上眼深呼吸,别过头去,一副不想回答这个问题的模样。
如此,马三便明白了,平日里和天养最好的便是六子,这小子什么都不说,必是想护他最后一次了。
“糊涂!六子糊涂啊!”马三痛拍大腿,童四眼角有泪,唯林聪儿面无表情,直盯着天养看,那阴恻恻的眼神,看的小天养是毛骨悚然,有幸周身的伤疼的他不由呲压咧嘴,省得他费心琢磨自己应该是何种表情。
果不其然,林聪儿这妖妇正如他所想,无论他演的如何逼真,计划是多么天衣无缝,甚至就算这本来就是真的,她也照样儿信不着他。
林聪儿吩咐:“马三,把这小子关到地牢。”
“什么?主上,可他这伤……”
“我让你关你就关。”林聪儿不看他,兹盯着天养,笑的阴冷:“我等你给我句实话。”
……
就像从前在西安府时,小猴儿随着林聪儿去过的那个白莲教的据点一样。
大宅的地下远比地上精彩的多,迂回的地道遍布整个宅院,更有甚者,地道的下面,还有一层地道,那一层远不如浅层的那般宽敞,只有大约两个房间大小的宽窄,至于高矮,寻常女子都要低着头才不至于碰到灰土,当然,更不若浅层那般冬暖夏凉,唯一的一点好处是,旁边的水井经年失修,壁上渗水,只要张开嘴,再敲敲墙,就能喝到最最甘甜的井水了。
宅子里的人叫这里为地牢。
其实这里打从前年挖好后,也只关过两个人。
半年前,一个小孩儿和一个跛脚女子同时关了进来,小孩儿嘛,自是才被林聪儿抓回来的天养,而跛脚女子么,不言而喻,正是谷子。
老天爷最擅长的就是玩笑,其实在来这里的路上,谷子是存了去心的,她心知落在林聪儿手上,必是用来威胁小爷儿的,她更心知,小爷儿是一定会不顾一切来救她的,她见过如今林聪儿的阴狠毒辣,她不想小爷儿冒这个险,与其小爷儿有危险,莫不如她先一步了断了自己。
然,就在这个时候,天养也被关了进来,这个她梦里见到都尤为奢侈的四断,竟然在这里遇上了。
谷子舍不得死了,就算林聪儿用足足五十几斤的铁链子拴的她脚腕痛得都没了知觉,就算最最爱干净的她生了遍身的湿疹,她也舍不得死了。
“你怎么……怎么……会在这里……”尽管谷子控制再控制,可她还是抑制不住初见四断的激动,是的,什么都不用凭证,只一眼,谷子便知道,眼前的孩子,就是那个她抱在怀里半年之久的奶娃子。
“死妖妇,**,杀千刀的,活该当**!”小天养不停的低头咒着那二话不说抓他到着破地方的妖妇,好半天才反应旁边有人跟他说话,“诶,大姐,我可说好了,我不是说你,甭往自个儿身上安。”
“臭小子,什么大姐,叫姨!”谷子反嗔他,地窖湿暗,小天养绝看不到,谷子的满眼湿润。
他只顾着撒尽余火和憋屈,原本呛,如今更呛,“嘿,我说大姐,您跟我祖坟上磕过头怎么着,跟谁家门口论大辈儿呢,我今儿叫你大姐你要不乐意听,我叫你大侄女儿也成,咋样,大侄女儿?”
“臭小子,跟她一个死味儿的……”谷子小声嘟囔,天养没听清,接着呛她:“甭一口一个臭小子的,你也不闻闻自个儿身上的味儿,还好意思说我臭?”
天养说完,却见那女子没了动静儿,抬袖嗅了下自己,像是十分嫌弃自己,又像怕惹他嫌弃似的,往后挪了挪,坐的离他远了些。
完,见她这样,小天养心下觉得不舒服了。
可不,跟这儿关着,谁不是个倒霉的,他堂堂男子汉,满肚子气儿再没地方撒,也不能跟这儿欺负个弱女子吧。
再抬眼瞧瞧,可不,那姑娘都虚弱成什么样儿了,半条命跟这儿郎当着,脸白的纸似的,他还跟这儿恶言恶语的损人家。
瞧瞧,说的人家眼泪都出来了。
该死!
别看天养岁数不大,他可是条汉子,欺负女人的事儿,他可干不出来,是以并没给链子绑着的他往前窜了窜,挪到她跟前,扯扯她的衣服,别扭兮兮的道着歉,“好了,大姐,别跟我一般见识,我今儿是气儿不顺,再怎么说也不该冲你撒火儿。”
“我跟你道歉。”小天养诚意的拍拍她的手,触及时却只觉异常冰凉,他没想那么多,捧起来一个就开搓,待搓热了点儿又去抓了另外一只,却听那女子早已泣不成声,天养又不会了。
“诶,我说大姐,我没别的意思,就是见不得你手凉成这样儿,你可别多想——”话还没说完,小天养就被谷子一把抱住,搂得紧紧的,她泪流成河,心酸成海,压着满腹的波澜,在心里一遍遍的说着:好孩子,好孩子,我就知道,你一定是个好孩子……。
直到小天养觉得他的肩膀头子都快给眼泪湿的窜风了,谷子才放开他,擦着眼泪,极力平复着心情,她知道,如今在林聪儿的手里,她是绝不能跟他相认的。
她笑的抽噎不断,“小子,别害怕,我不能赖上你,逼你娶我。”
“嘿,也要我肯娶才算呐——”小天养坏笑着看她,“我说实话你可别不爱听啊,你生的还没我一半好看呢。”
谷子抿嘴笑笑,只道:“小子,‘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素以为绚兮’,何谓也?”
话一出,小天养眼睛瞪大,笑意加深,接道:“绘事后素。”
不错,不错,谷子笑意难掩,又道:“静言庸违,象恭滔天。”
天养笑意更深,心道,考完《论语》,这下又换了《尚书》?怎么,变了法儿的说我花言巧语,想难倒我?
“无稽之言勿听,弗询之谋勿庸。”
听天养如此作答,谷子咯咯笑出声儿来,好小子,够机灵!
却听天养沾沾自喜道:“攻而必取者,攻其所不守也;守而必固者,守其所不攻也。故善攻者,敌不知其所守;善守着,敌不知其所攻。微乎微乎,至于无形。神乎神乎,至于无声。”这下你不会了吧,我就不信你一个女子连《孙子兵法》也懂得~
谷子笑道:“狙者类智而非智也,愚者类君子而非君子也,憨者类勇而非勇也。亡国之主似智,亡国之臣似忠,幽莠之幼似禾,骊牛之黄似虎,白骨疑象,碔砆类玉,此皆似是而非也。”
这段话小天养虽从未听过,可他也听得出来,这大姐是在酸讽他关公门前耍大刀,尽耍小聪明。
天养闷闷,蹙眉问她,“你这话出自哪里?”
“《长短经》。”谷子道。
“有这样的书?”
“嗯。”谷子点头,又笑着指指自个儿的脑袋,“这里还有许多这样那样你不曾听过的书,怎么样,想不想学?”
天养酷爱吃书,几番试探,他深知眼前绝非一般书香女子,虽如今阶下囚之,知有书可学,实乃苦中一大乐事。
小天养连连点头。
却听谷子笑道:“那叫声先生听听。”
“先生在上,请受天养一拜!”
……
接下来的半个月,小天养算是彻底见识了这位先生姐姐的神奇,听她讲学,就好像这天下间再没有她不曾读过的书,跟他从前师从过的所有先生都不同,她虽博学,却绝不是他最讨厌的满嘴之乎者也的那种书呆子,反她讲的东西,灵活有趣儿,细细琢磨,又耐人寻味,又再说她那一手好字,便是只拿着树枝,都能写出那样的瘦金体,简直……简直……
有那么一段时间里,小天养简直觉得先生姐姐是世上最好看的女子,用他的玩笑话来说:“我终于知道我为嘛莫名其妙给那妖妇抓来了,合着就是为了遇见先生你,你简直就是神仙知道我这一年功夫练的多,书读的太少,派来点拨我的。”
“去一边儿去,少忽悠。”谷子也渐渐恢复了刁钻跋扈,地窖里的日子仿佛充满了阳光。
可这样的日子,毕竟有限,不管谷子也好,小天养也罢,成日里窝在这样阴冷的地窖里终归不是办法,那个把他们抓来的林聪儿又好像全然忘了这里还有两个人似的,除了每日派人来送还不错的吃食和带走恭桶之外,几乎把两个人完全丢在这里。
又过了几天,谷子就发现被褥上的一滩尿渍,她没言语,兹偷偷观察,她发现小天养一日竟要尿上十余次之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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