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三章 各怀异心(2/2)
铁中棠叹道:“无色大师如此对待于你亦是殊恩。”他自不知温黛黛竟是卧在柴房之中更不知柴房中诸般痛楚。
温黛黛道:“那无色大师不但武功通神医道亦是高绝三日之中云铮伤势已愈已可行动。”
她又自凄然一笑接道:“我见他伤势好得这么快自是欢喜听到无色大师竟要传他武功更是喜出望外但……但……”
铁中棠见她面色有异不禁问道:“但什么?”
温黛黛道:“但自始至终云铮未同我说过一句话。”
铁中棠怔了一怔道:“这……这……”想到温黛黛冒死救了云挣却落得如此心下不禁甚是难受。
温黛黛凄然笑道:“他甚至连望都不望我一眼但我自知以前太伤他的心是以也不怪他。”
铁中棠道:“现在你可是对他有了真情?”
温黛黛闭目不答唯见泪珠淅然流下。
铁中棠道:“只因他不理你所以你也不愿将这段辛艰经过向我叙说只是轻轻带过是么?”
温黛黛流泪忖道:“想不到他竟了解我只有他了解我!”
心下既是悲伤又是感激但不知怎地她此刻对铁中棠已只剩下兄妹之情而无儿女之私了。
要知久历风尘之女子心若被人打动便坚如金石她昔日虽然也曾被铁中棠奇特的性格吸引但那只是暂时的刺激而云铮却终于真的打动了她的心只是这种情感的变更她自己却不知道。
她忽然一笑改口道:“那有什么辛酸经历日子一直过得十分舒服只是云铮受伤时瞧着我的眼睛我……我永远也忘不了他伤愈时虽不理我但他的心却骗不了我……中棠……铁大哥我这番心意你谅必知道此生我纵然永不能再见他也无妨了。”
铁中棠听她突然改了称呼称自己为大哥便知她心已纯净心下颇是安慰又不禁问道:“你怎会永远见不着他了?”
温黛黛凄然一笑道:“只因我已将去得远了!”
原来她夜宿柴房日间到院中半个时辰有时根本见不着云铮纵然见着云铮也不理她。
温黛黛眼泪暗流只得忍住半个时辰一过她便得立刻回到柴房苦闷无事便每日劈柴。
她在少林寺留了约莫二十日竟将一房粗柴根根劈为细枝一双纤纤五手却己生满粗茧。
她日渐憔淬云铮精神却日渐焕面色也日渐红润瞧他练功便知他武功已大有精进。
而云铮虽不理睬温黛黛却不肯放弃这半个时辰日日痴守在旁瞧着云铮红润的脸色冷漠的面容心里也不知是难受还是欢喜但面上却始终带着笑容她平生虽常以虚情假意骗过不知多少男人此番她心里有了真情却又不知怎地竟无法也不愿流露出来。
这一日她苦等到黄昏容她入院之时用清水拢了拢头抱着另一个希望进到院中只望云铮今日对她稍加理睬。
哪知她入院之后竟突然觉云铮已走了!
她又惊又骇又恐又怨不顾一切冲入方丈室中。
无色大师似乎早已知她来意沉声道:“你来了么好好且坐下来听贫僧说几句话。”
温黛黛见到无色大师也不敢放肆只是忍不住流泪。
无色大师道:“想必你已知道他已走了乃是老衲送他走的为了一件十分重大之事他也不得不走。”
温黛黛流泪道:“他……他为何不对我说一说?”
无色大师叹道:“他走时老衲也曾问他可要见你一面他也曾考虑了许久却终于决定还是不见的好。”
温黛黛道:“他……他为何如此忍心?”
无色大师缓缓道:“无情便是有情唉……有情不如无情只是万物众生俱都有情是以众生苦恼。”
温黛黛痛哭道:“大师慈悲告诉我他到哪里去了?”
无色大师叹道:“常春岛老衲说了你也不会知道。”
温黛黛道:“常青岛在哪里?”
无色大师道:“老衲也不知只是要他自己寻去但以他性情只怕不到地头半途便会……”
突然动颜一笑道:“何处是地头何处不是地头咄老衲又着相了。”双掌合十口念佛号。
温黛黛道:“大师要他去常春岛为了何事?”
无色大师缓缓道:“有因必有果有果必有因有今日之果必为昔日之因他去的自有道理自有道理……”
缓缓阖起眼睑不再开口。
温黛黛知道再问亦是枉然垂一礼黯然走出了方丈室自那后院小门中走了出去。
她身子方自出门那小门己“砰”的紧紧关上这道门多日来总是虚掩如今却关得严丝合缝温黛黛知道今日走出了少林寺他日若再想入此古刹一步实是难如登天心下不觉更是凄凉萧索踏着荒仙乱石茫然向前行走也不知自己走的什么方向更不知自己要走向何方。
走了不知多久来到一道溪流旁温黛黛俯下身子掬水而饮此刻夕阳满天流水如金映着她如花容貌但夕阳转瞬即逝水中便什么都看不到了温黛黛犹自临溪自伤不禁凄然自语道:“人生又何尝不正如这流水一般光彩转瞬即逝我为何还要活在世上难道真要等着去做那紫袍怪物的姬妾么?”
她本已满心萧索这时荒山共夜色苍瞑晚风伴流水呜咽更使她生机渺然仰天一叹便待自去寻个了断。
忽然间只听身后一人缓缓道:“你真的要死么?”
语声冷漠己至极点温黛黛转身瞧去顿觉一阵寒意由脚底直冲上来原来她身后不及一尺之处不知何时已幽灵般卓立着一条身穿黑衣的女子人影除了衣衫微微拂动之外由头到脚再不见有丝微动弹似是方自地中出现又似亘古来便已站在这里只是凡人肉眼休想瞧得见她。
温黛黛栗然忖道:“这……这莫作不是人而是孤鬼?”突又转念忖道:“反正我已要死了管她是狐是鬼何必怕她!”
当下壮起胆子大声道:“不错我要死了你待怎样?”
那黑衣女子阴凄凄道:“你年纪轻轻口里说要寻死只怕不过是一时冲动过一会儿又不想死了。”
温黛黛道:“这人生有何意思我为何还想活着!”
黑衣女子道:“如此说来你想必是已伤透了心啦!莫非是你所爱的人对不起你将你抛下了不管么?”
温黛黛心头一阵痛楚跺足大呼道:“也不用你来管!双手掩面放足狂奔了出去。
哪知她方自奔出数步突觉那幽灵般的黑衣女子竟又无声无息挡在她面前温黛黛道:“你……你到底要怎样!”
黑衣女子缓缓道:“我也是个伤心人我也想死你既决心想死不如和我一起去死吧!”
温黛黛暗道:“你可是要试试我是不是真心要死?若是见我又不想死了便好讥笑羞辱于我好我就死给你看。”
当下故意大笑道:“好想不到我黄泉路上还有同伴……”
黑衣女子道:“随我来!”拉起温黛黛的手向西奔去。
温黛黛只觉她手掌其冷如冰便是死人的手也无这般冰凉掌心更有一种奇异的力道带得自己身子不由自主随她狂奔脚尖都几乎沾不着地面再看她黑色的衣袂黑色的面纱在风中不住飞舞整个身子都似御风而行一般温黛黛是决心想死也不禁为之毛骨悚然。
前路山势更是险峻两旁岩石嵯峨有时下临绝壑只要稍一失足立时便要粉身碎骨。
黑衣女子忽然驻足道:“到了就是这里。”
夜色之中温黛黛见自己此刻存身之外乃是绝壑边一块突出的山石下面黑黝黝一片也瞧不出有多深。
黑衣女子道:“你还等什么?快跳下去吧!”
温黛黛凄然一笑道:“好一个寻死之处……”忽然间有许多人身形面容在她心中一闪而过她身子不觉轻轻颤抖……
黑衣妇子冷冷道:“你若不愿死回去还来得及。”
温黛黛道:“我……我……”忽又想起了那紫袍老人狰狞面容、云铮之冷漠眼色咬一咬牙大声道:“我为何回去!”
闭起眼睛纵身跃下身子方一悬空头脑立觉一阵晕眩耳畔似乎听得那黑衣女子笑道:“不错是·……”
下面的话还未听到便觉自己身子跌入了一人怀抱中。
温黛黛又惊又骇又是奇怪过了半晌才敢张开眼来六个同样镀柬的黑衣女子站在她四周。
仰面再看方才那方山石正在自己头顶上不及十丈高处原来这绝壑自上看来虽是黑黝黝见不到底却只是因为夜色深沉而已此刻自下往上看去便可觉这绝壑深仅十丈。
接住她身子的那黑衣妇人道:“你可受惊了。”语声虽仍极为冷漠但显见已有些关怀之意。
温黛黛挣扎着落地怒道:“我已绝心求死你们为何还要如此戏弄我这个苦命的人!”
那黑衣妇人叹道:“正因你是个苦命的人我们才要如此。”
温黛黛道:“为什么?”
黑衣妇人道:“因为我们也都是苦命的人所以要收容天下苦命的女子但若非绝心求死还算不得真正命苦。”
温黛黛道:“所以你们便要试试我是么?但你们……”
黑衣妇人幽然一笑截口说道:“我们都已死过了一次所以要你也死一次才能加入我们这一群中。”
另一人冷冷接道:“此刻你我都是已死的人了再过几天你就会知道做死人的滋味远比活人好得多。”
温黛黛心头一寒转目四望竟分不清自己究竟是死是活忽然大呼道:“我不愿做死人……不愿做死人……”
黑衣妇人冷冷道:“你已死过一次还想活么?”
温黛黛忍不住机伶伶打了个寒噤后退两步道:“你……你们究竟是谁?为……为何我要加入你们?”
黑衣妇人道:“做了死人便可做上天的使者便可为天下受苦受难的女子抱不平你难道还不愿意么?”
这段经过温黛黛已说的较为详细只听得铁中棠惊心动魄听到这坐忍不住叹道:“难怪她们行事说话那般冷漠原来她们人虽未死心却早都死了……后来呢?你可曾……”
温黛黛接口叹道:“我的心也死了我自然加入她们自此我也身着黑袍面蒙黑纱我心里虽有许多疑问但她们却不许我问她们任何话只说:‘你的心既已死了还管那多事作甚还问什么!’我只得跟着她们走路上只要见到女子受了欺侮她们必定出手相救直走到这里。”
铁中棠道:“你可知她们此刻要去哪里?”
温黛黛叹道:“回去……若不是车子里有两个奇怪的病人我们早已回去了只怕……只怕也永远再见不着你。”
铁中棠微微一笑道:“你们回去的地方也正是我要去的地方只是……我若非遇见你却不知路途走法。”
温黛黛大奇道:“你怎知我们要回到哪里去?”
铁中棠道:“此事说来话长但我却知你们要回常春岛!”
温黛黛心头一震道:“常春岛……原来是常春岛!”她忽然想起云铮要去之处亦是常春岛身子不觉微微颤抖起来。
铁中棠见她神情奇道:“你莫非还不知常春岛这名字?”
温黛黛凄然道:“她们只说回家却始终来说家在何处?我有时甚至要以为那是在天上、或是在地下。”
铁中棠默然半晌叹道:“无论如何你总……”
突听风中隐约传来一阵似有似无的萧笛之声温黛黛面色大变道:“她们己在催我回去了。”
铁中棠急忙道:“我跟着去可使得?”
温黛黛皱眉沉默半晌叹道:“好吧!但我们要在前面一间圣母祠中歇至四更才会启程到时你再来吧只是行藏须得十分小心若是被她们觉就不好了!”话来说完人已去远。
铁中棠无意间遇着温黛黛知道了许多事故这其中虽然不乏令人伤心之事但终究是欢乐多于悲苦。
尤其是闻得云铮不但已经伤愈而且又得当代第一高僧无色大师之亲近此事当真更令铁中棠满心次喜。
他暗道:“此刻距离四更还早我为何不去小饮数杯也算替三弟祝贺!”当下放开脚步向方才那酒铺走去。
这时街道两旁人群已散店铺中却还有人在谈论着圣女圣迹铁中棠远远瞧见那酒铺招牌脚步更是加紧。
突然间他眼角瞥见两条极为熟悉的人影也把臂走入了那酒铺虽然只是匆匆一瞥铁中棠却已看清这两条人影一个正是沈杏白还有一人赫然竟是云铮这两人他都极为熟悉那是万无看错之理但这两人怎会把臂而行显得颇为亲热却是铁中棠做梦也想不到的事。
他又惊又骇顿住脚步脑海中思潮闪电般转动:“他两人怎会走到一处呀必定是沈杏白又以花言巧语骗得我三弟相信了他这其中必定又有阴谋!”
想到云铮性情之热诚天真再想到沈杏白之深沉好猾沈杏白纵然蒙面将云铮卖了云铮也未必知道。
一念至此铁中棠掌心不觉流满冷汗抚额暗忖:“天幸我竟不迟不早撞见了他们总算三弟不幸中之大幸。”
若是换了别人此刻必已直闯而入。
但铁中棠思虑周详知道云铮对他误会极深他若是闯了进去云铮非但不会相信他说的活说不定立时便要向他翻脸也未可知虽在如此为难的情况之下但铁中棠脑筋仍是动得极快突然闪身掠入了一条暗巷中在角落里寻着个无聊穷汉道:“你可愿意笔小财么?”
那穷汉正自穷得霉闻言自然大喜跃起身子道:“要打架要唬人无论干什么爷台只管吩咐。”
铁中棠笑道:“什么都不要你干只要你脱下这套衣服!”
片刻之后铁中棠穿着那穷汉衣服面上也涂了泥垢歪戴一顶破毡帽手里提着半串制钱自暗巷中走出。
他虽不精易容之术但学人神情却是唯妙唯肖。
但见他乜斜着眼睛左手伸在右胁下抓抓摸摸一步一个呵欠走入了酒铺“叮”的一声将半串制钱都掼在柜台上嘎声道:“掌柜的给咱来一文钱花生米其余的都打酒要好酒!”眼角不经意一扫云铮与沈杏白在他们旁边一张桌子大模大样坐下活脱脱是那副有了半串钱便浑身痒的穷汉模样。
那掌柜的生怕钱上还有虱子似的用两根手指将钱拾了起来皱眉摇了摇头喃喃道:“天生的穷命连六文钱的菜都舍不得叫一样只会要酒哼还要好酒为何天下的穷光蛋都是这种臭脾气……小二先给穷爷来两角好酒!”铁中棠听在耳里忍不住暗暗好笑。
他终是不敢面对云铮与沈杏白两人背着身子坐定只听那沈杏白不住劝酒布菜果然在拍云铮的马屁。
过了半晌云铮忽然大声道:“你到底知不知道那常春岛在什么地方可要老实说哦这不是好玩的。”
又听得沈杏白陪笑道:“小弟若不知道怎敢来骗大哥。”
云铮道:“唉你这人的确不错想不到你我萍水相逢你竟待我如此而我自己弟兄却是个人面兽心的恶徒!”
沈杏白笑道:“大哥你怎么又提到那姓铁的了那种恶徒、淫贼提起来岂非败了你我酒兴。”
云铮大声道:“不错来我自罚一杯。”咕嘟喝了杯酒忽又一拍桌子连声叹息于是沈杏白又连连劝酒。
铁中棠听得只有暗中苦笑忖道:“想必是云铮也不知常春岛途径在路上东问西撞而沈杏白等人却在无意间撞着了他便以常春岛为饵将他钓上但沈杏白既未暗算于他又显见不敢套他秘密却不知到底有何阴谋?”
他一心要当着云铮将这阴谋揭破当下更是不动声色!
沈杏白东扯西拉聊了半天虽然言不及义但此人口才确是绝佳连铁中棠都不禁听得入神。
突听沈杏白语锋一变轻声道:“其实这常春岛究竟该如何走法小弟也知道的并不十分清楚!”
云铮变色道:“你……你莫非故意戏弄于我?”
沈杏白陪笑道:“大哥莫要着急小弟虽不清楚却可将大哥平平安安送上常春岛!”
云铮道:“如何送法?”
沈杏白道:“大哥今日只管放心喝酒明日去到海边小弟寻得几个经常往来常春岛的船户只要借一帆顺风后日清晨便可安抵常春岛了。”
云铮笑道:“好兄弟再干一杯!”
铁中棠叹忖道:“想不到三弟武功虽已精进性情却仍如此暴躁鲁莽竟如此相信这恶贼的话。”
他深知海边绝无一家船户经常来往常春岛怎奈此刻又不便当面揭破只有在暗中空自着急。
喝酒时间过得最快酒座渐散夜已颇深云铮亦已喝得酩酊大醉沈杏白付了酒账将他扶了出去。
铁中棠又惊又急暗道:“三弟怎么如此大意居然喝醉了沈杏白若在此时暗算于他岂非神不知鬼不觉。”
当下远远跟在沈杏白身后哪敢离开一步。
他此刻虽可将沈杏白制住救回云铮但他深信沈杏白必定还有同党又想探出沈杏白究竟有何阴谋是以迟迟未曾出手只因他武功此刻已高出沈杏白极多无论何时只要沈杏白稍有加害之意他再出手也不迟只是他一双眼神却不敢有片刻离开云铮。
这时街道已十分静寂沈杏白扶着云铮走到长街尽头突然停下脚步左右张望了几眼。
铁中棠连忙闪身避入阴影中就在此时突有一阵急骤之车马声自街头左面一条路上传了过来。
沈杏白目光一闪撮口轻哨了一声。
哨声未了已有一辆双马拉着的大车急驰而至赶车的丝鞭微扬健马长嘶大车方自停下沈杏自己带着云铮跃入赶车的丝鞭再扬车马又复向前奔驰一切动作配合得当真紧凑已极绝对没有浪费丝毫时间显见沈杏白行事之周密无论有无跟踪都先已防备好了
换了别人此刻必定措手不及哪里还能追上。
但铁中棠一听见车马声便知车马来的必与沈杏白有关是以早在车马还未到达之时身形已自展动。
车马停下沈杏白跃入铁中棠也纵身攀上了车厢之后他双手方自得力之处抓紧马车已奔驰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