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三弦的哀怨(1/2)
一条窄巷一个面摊一盏昏灯一位老人一根长烟斗。
夜已经很深了雪仍下着。
在这种时候这种天气里还会有谁来吃面、陈老头知道没有人会在这个时候再出来吃宵夜他也知道早就应该收起卤菜和面条了可是他每天都卖到天亮。
他每天都想不做可是一想到那些每天都要到达里吃面的穷朋友他还是每天都卖到夭亮。
这里的面不但好吃又便宜而且还可以赊帐。如果陈老头忽然有一天不卖了那些人很可能就要挨饿。
天这么寒地这么冻每一天的日子都过得如此漫长艰苦而生命又偏偏如此短促他为什么还要卖这么晚?为什么不早一点睡?
———个人活着并不是只为了自己这世界上有很多人都是为了别人而活着的如果你已经担起了一付担子就不要随便放下去。
陈老头心里叹着气用大拇指压了压烟斗里的残余烟丝然后一口一口用力地吸着。本已快灭的火种又重新亮了起来。
烟雾从陈老头的鼻孔缓缓喷出。
这个面摊就在监牢后面的巷子里也正好是老盖仙房门的左边。所以有时没有事的老盖仙常常跑去找陈老头聊天喝酒。
陈老头的酸辣面最合老盖仙的口味尤其是在天寒地冻的夜里能吃上一碗关味的酸辣面真是人生一大乐事。
今夜老盖仙很早就躲进被窝里可是翻来覆去地总是睡不着心里好像有成千上万解不开的事在烦着一样。
最后他终于决定到陈老头那儿去喝个几杯两个孤老头在一起或许很容易打”时间。
来到面摊老盖仙还未开口就已看见陈老头用一种很惊讶的人情看着他。
“你病了?”陈老头的声音也带有惊讶。
“病了?”老盖灿一愣。“没有呀!”
“没有病这个时候你不在被窝里睡着跑来这里干什么?”
“来灌你几杯酒呀!”老盖仙找了个位子坐干“。“在这种鸟天气里不喝个几杯实在对不起自己。”
“老样子?”
“对的。”
“对的对的。”陈老头边切菜边喃喃自语。“每次切五碟菜剩回来的还是五碟菜。”
他不知道有些人喝酒是不吃菜的。就算叫菜也只不过是拿来点缀拿来看的。
就仿佛一个人半夜里寂寞得要死他家里有大鱼、大肉上等好酒他也情愿到路边摊上去吃喝。
他吃的不是酒菜而是那里有人有人的气息。
一碟豆腐干、一碟猪耳朵、一碟白切肉、一、碟卤牛肉、一碟花生米。
五碟小菜摆在桌上杯子两个酒两壶。
老盖仙、陈老头两人面对面而坐。各人面前一个杯一壶酒。
杯中有酒烧刀子。
“桌前一壶酒能更几回眠?”老盖仙喝了一杯。
“欲投向处宿隔桌间酒夫。”陈老头不服输地也喝了一杯。
老盖仙看着他喝下一杯苦笑着转头望向门外望向夜空望向远方。
“人老多言。”老盖仙感慨他说“其实他们并不是唠叨他们只是怕静而已。”
这是真言。
老人话多噜苏并不代表他们唠叨。
他们只是怕静而已。
“静”多么平凡的一个字也多么难了解的一个字。
老人多言是怕无语。
动物出声是怕静。
“所以年纪越老的话越多也越唠叨。”陈老头吃了三口菜。”你说对不对?”
“对。”老盖仙也吃了三口菜。“当然对。”
“其实他们的唠叨都是经验之谈。”陈老头叹了口气。
“可是年轻的一代不愿意听也不愿意遵从。”
“所以这个世界上才永远有老人和年轻人之分。”陈老头笑了笑。
“现在是这样千年以后也是这样。”老盖仙大笑着说:“这是万年不变的道理。”
两人的笑声由小面摊扩散出来逐渐在夜空中荡漾着。
荡漾荡漾着。
他们两人的笑声还未断之时他们的脸上忽然出现一种奇异的表情。
——无论那是种什么样的表情都绝不是欢乐的表情。
死一般的黑夜静寂中远处忽然随夜风传来了一阵低沉凄凉哀怨的三弦声。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这三弦声听来就仿佛未自地狱。
——来自地狱的声音你听过吗?
仙乐是种什么样的乐声?一一没有人听过。
地狱传来的声音——你听过吗没有。
绝对没有人听过。
如果有一种令人听起来觉得可以让自己心灵变化甚至可以让自己整个人溶化的“乐声”人们一定认为这种“乐声”是仙乐。
老盖仙和陈老头并没有溶化他们已沉醉醉在那如泣如诉的三弦声里。
弦声渐近随着弦声同时而来的是一个人的脚步声。
窄巷虽窄却不长巷口出现一位手抱三弦而弹的老人。
他的身材本来应该很高现在却已经像虾米一样萎缩询偻满头头已经开始泛白脸上的皱纹多得让你一时数不清。
在这种天气这种时候他为什么要到达窄巷来是来吃面?或是来此弹三弦如果是来弹三弦他又弹给谁听弦声单调却很容易钻入人的内心深处。将那深锁在骨髓里不愿记起的往事一件一件地勾了出来。
老盖仙他们还是静静地坐在那里静静地沉醉着。
三弦声悲凄仿佛一个久经离乱的自宫娥正在向人诉说着人生的悲苦。
生命中纵然有欢乐也只不过是过眼的烟云只有悲伤才是永恒的。、一个人的生命本就是如此短促无论谁到头来总难免一环人活着究竟是为了什么?
为什么要挣扎奋斗?为什么要受难受苦为什么不明白只有死才是永恒的安息?
“铮骼”一声然后弦声又开始诉说着死的安详和美丽一种绝没有任何人能用言语形容出的安详和美丽只有他的三弦才能表达。
——因为他自己本就已沉迷在“死”的美梦里。
死神的手仿佛也在帮着他拨动三弦劝人放弃一切到死的梦境中去永远安息。
在那里既没有苦难也不必再为任何人挣扎奋斗。
在那里既没有人要去杀人也没有人要逼着别人去杀人。
这种“弦声”无疑也是任何人都不能抗拒的。
陈老头的手已开始颤抖衣衫也已被沁出的冷汗湿透。
一一生命既然如此悲苦为什么一定还要活下去夜色更暗弦声更悲戚。
没有希望没有光明。
弦声又仿佛在呼唤陈老头仿佛又看见了满面笑容的亡妻在“那里”向他招手。
她是不是在劝他也去享受那种和平美丽雪仍下着哀怨的弦声就仿佛是和雪同时从虚无飘渺间出来的。
缥缈的弦声就像是远方亲人的呼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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