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网中的鱼儿(1/2)
星已渐稀夜已将尽。
灰漾漾的夜色中东方又出现了曙色。
曙色带给人们的本是光明、欢乐和希望。
但现在带给吕素文的只有感伤只有哀愁只有凄凉。
“天又快亮了。”吕素文坐在床上凝注着窗外无尽的夜色。“天一定会亮的。”
天一定会亮就如同人一定会死。
——人生短促做人又何必斤斤计较呢
凤吹来的时候死灰色的晨雾刚刚自悔花林中冉冉升起。
星星已消失在雾里。
今天是十月初三。
很平凡的一个日子但在吕素文的一生中却是一个令她欢愉、回忆、哀痛的日子。
二十年了。
就在二十年前的今天就在一个和这里一样有着梅花林、确”着小木屋的地方她和他种下了回忆。
又欢乐又痛苦的回忆。天亮了灯里的油已燃尽灯蕊的青烟就和晨雾一样冉冉上升。
吕素文就这样地枯坐了一夜。
一夜未眠本就已够令人消瘦了又何况还有一段不了的情怎能不令人憔悴呢?
吕素文眼角的皱纹一夜之间仿佛又多出了些。
“情”有时会令人如痴如醉心痛如绞。
“不了的情”又是种什么滋味?
那种滋味也只有身历其境的人才能了解一
晨雾中的梅花看来更加冷做更加凄凉。
那里的梅花是否和这里的一样冷做、凄凉?
那里是否也有一个人和这里的人一样有着满怀相思?
谁说这世上没有鬼谁说的?
大林村后的树林内也是烟雾迷漫雾中有人人在梅花林中。
这雾中飘荡的人岂非正是个连地狱都拒绝收留的游魂?
杨铮的人似已和这凄迷的冷雾溶为一体嘴已溶人雾里鼻子也已溶人雾里。
只剩下那双星光般的眼睛。
眼睛里的光却已不明亮了但充满了沉痛之色。
现在这双眼睛正在慢慢地环顾着四方每一棵梅花每一个地方他都绝不肯惜过。
然后他眼睛里才露出一丝笑意。
谁也想像不出这种笑意有多么凄凉多么痛苦。
梅花依旧开得灿烂小木屋依旧挺立在天地间。
景物如昔人儿呢?
杨铮几乎已踏遍了这块土地的每一个角落数尽了这梅花林中的每一朵花。
这里的每一棵树每一个地方都有着令他无法承受的回忆和令他心醉的往事。
露水已湿透了他的衣裳。每踏一步鞋子就“噗嗤”声响鞋面因用力而渗出水珠。
今天。
就在二十年前的今天他第一次带吕素文来到这个地方。
就在那天晚上他和她种下了爱的苗子。
也就在那天他第一次拿出“离别钩”。
杨铮翻开了地上的一块木板从木板下的地洞里提出个生了锈的铁箱子。
铁箱里居然有个火捂子。
杨铮打亮了火招吕素文就看见了一件她从未看见过的武器。
火摺一打着铁箱里就有件形状怪异的兵刃闪起了一道寒光直逼吕素文的眉睫。
她不禁机伶伶打了个寒噤忍不住问:“这是什么?”
“这是种武器是我父亲生前用的武器。”杨铮神情黯然。“这也是我父亲唯一留下来给我的遗物可是他老人家又再三告诫我不到生死关头非但绝不能动用它而且连说都不能说出来。”
“我也见过不少江湖人各式各样的兵刃武器我都见过。”吕素文说:“可是我从来也没有看见像这样子的。”
“你当然没有见到过。”杨铮脸上充满了骄傲。“这本来就是件空前未有、独一无二的武器。”
“这是剑还是钩?”
“本来应该是剑的可是我父亲却替它取了个特别的名字叫做离别钩。”
“既然是钩就应该钩住才对。”吕素文问:“为什么要叫做离别?”
“因为这柄剑无论钩住什么都会造成离别。”杨铮望着箱中的离别钩。”如果它钧住你的手你的手就会和腕离别如果钧住你的脚你的脚就要和腿离别。”
“如果钩住我的咽喉我就要和这个世界离别了?”
“是的。”
“你为什么要用这么残忍的武器?”
“因为我不愿离别。”杨铮凝视着吕素文。“不愿和你离别。”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一种几乎已接近痛苦的柔情。”我要用这柄离别钩只不过为了要跟你相聚生生世世都永远相聚在一起永远不再离别。”
“我用这柄钩只不过为了要跟你相聚。”这句话已留在吕素文的脑海中二十年了。
埋藏在她的心中二十年了。
二十年前他带着离别钧离去时她一句话都没说她宁可一个人孤孤单单地留在那个鬼地方绝望地等待着他回来也不愿勉强留下他。
因为她知道他要去做的事是他非做不可的如果她一定不愿他去做;一定会使他痛苦悔恨终生。
她宁可自己忍受这种痛苦也不愿阻止她的男人去做他认为应该做的事。
———个女人要有多大的勇气才能做到这一点?
今天虽然没有阳光也没有下雪气温仿佛口升了一点。
吕素文仰望了望天色。
光明已来到了大地。
她轻轻地叹了口气正准备下床时忽然想起平时这个时候蓝一尘早已在梅花林修剪梅花、
今天为何还没见他出现?是不是昨夜晚睡今早起不来?
或是病了?
吕素文疑惑地下床披上晨衣走出房门。
“蓝大哥。”
没人答应客堂上也不见蓝一尘。
她走至他房门口轻轻地敲敲门。
房内静悄悄的吕素文又再敲一次门这次敲得比较用力。
还是无动静。
她缓缓地推开房门探头一瞧。
棉被整整齐齐地放在床上似乎没有人睡过难道昨夜他也一夜未眠?
吕素文走人房内四处张望。
越望她的眉头问号越多。
这是不曾有过的现象蓝一尘二十年来照顾着她无微不至从没有做过令她担心的事。
为什么今天一大早就看不见他的人影?
他到哪儿去了呢
吕素文回身欲离去突然现桌上留有一封信。
拿起信摊开看过了一会儿吕素文倔强的眼睛里已经湿润了泪珠从眼尾缓缓流出。
“二十年都熬过了最后两年我还在乎吗?”吕素文喃喃他说:“蓝大哥你又何苦去破坏诺言?”四
杨铮缓缓地走在梅林内。
旧地重游他脸上却一点表情都没有。
他就算是心里有痛苦有感伤也绝不会露在脸上。
无论谁若受过他所受的痛苦和折磨都已该学会将情感隐藏在心里。
各种情感都隐藏在心里。
但情感却像酒一样。
你藏得越深藏得越久反而越浓越烈。
他走得虽慢也已走了三遍。
有凤凤还是很冷冷得像刀刀一般地刮过他的脸。
他慢慢地穿过梅林默默数着一朵朵悔花。
那棵树上有几朵梅花已开?几朵未开?他都清楚得很。
他停足凝注着一朵还含苞的梅花花苞上还留有昨夜的露水。
露珠晶莹透剔就仿佛是“她”的眸子。
带有倔强的眼睛。
——“如果我比现在年轻十岁我一定会这样说的一定会想尽千方百计留下你要你抛下一切跟我在这种鬼地方过一辈子。”
这是他听到她所说的最后一句话。
当时如果她真的这样做了杨铮心里也许反而会觉得好些但是她很冷静。
——一个人要付出多痛苦的代价才能保持这种冷静?
杨铮的心在绞痛他的脸还是没有表情。
梅林里充满了寒冷而潮湿的梅花芬芳泥土里还留着残秋时的落叶。
现在新叶已经生出了古老的梅树又一次得到新的生命。
——如果没有“枯叶又怎么会有新叶再生?
二十年来他费尽了所有力量想尽了所有的办法但仍找不出吕素文的踪迹。
青龙会自从“带”走吕素文后就突然消迹从此不见他们有任何行动。
吕素文是生?是死?这是杨铮一直担忧的。
几天前在此地狄青磷突然出现不但带来了她的消息也带来了杨铮的唯一女儿——花舞语。
吕素文嫁给花错一定有她的苦衷。
他了解也谅解。虽然没有见到她但已有她的消息这就很满足了。
杨铮仿沸叹了口气他举步迈入小木屋然后他就看见一个令他惊讶、欢偷的人。
这个人坐在桌子前的椅子上他穿着一件蓝色的长衫左臂的衣袖临空在飘扬。
他的眼睛直直地注视愣在门口的杨铮。
杨铮也静静地望着他。
二人就这样默默地凝视也不知过了多久杨铮才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说:”我记得你也曾说过会在此地等我口来?”
“是的。”
“想不到这个诺言却是二十年后才实现。”
“我也想不到。”
“旧友重逢不能无酒。”
“有。”
独臂人拿出一瓶酒对嘴就喝喝了一大口然后才将酒瓶丢给杨铮。
伸手一接杨铮也喝了一大口他抹了抹嘴角笑着走向独臂人。
坐下后杨铮又喝了一口。“二十年来你过得可好?”
“很好。”独臂人摸了摸断臂。“也习惯了一只手的生活。”
杨铮望着他的断臂。
这只断臂是被杨铮用离别钩钩断的。
这个独臂人当然就是蓝一尘。五
蓝一尘很用心地凝视杨铮。
二十年了。人生有几个二十年?
但岁月的痕迹并没有留在杨铮脸上有的也只是将他眉宇间的那股狂傲磨掉了些。
在他的眼尾涂上一抹淡淡的忧郁。
杨铮也凝视着蓝一尘。他觉眼前这位人称“神眼神剑”的蓝大先生已没有往日的雄凤了。
他现在就仿佛是一头掉了牙的狮子蜷伏在个山丘上望着山下的野兔任意塘戏想威也无力了。
岁月在他的身上留下了大多的痕迹。
日已正中但天色却是一片苍茫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一片灰檬漾……
远山、流水、绿叶、红花都变得一片灰檬就像是一幅淡淡的水墨画。
两个人石像般面对面凝望过了很久蓝一尘才开口;“当年一个小小的捕快现在已是高高在上的甫郡王。”
“我还是杨铮。”
“我却已不是蓝一尘了。”
“你是。”杨铮说:“你只不过是被岁月掩盖住你的光芒而已如有必要你一定可以突破掩盖。”
“真的?”蓝一尘的眼里已有了光芒。
“我几时说过假话?”
“现在现在你就在说假话。”蓝一尘说:“你现在就在虚伪。”
杨铮静静地望着蓝一尘。
“明明急着想知道她的下落她的近况你为什么不问?”蓝一尘说。
杨铮知道他说的“她”是谁。“我了解她。”
“了解她?”蓝一尘冷笑一声。“二十年所受的痛苦就换到一句了解?”
杨铮无话这二十年来他又何尝不是活在痛苦里。他所得到的代价又是什么?
——伤人的话为什么总是令人心惊?令人心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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