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抽丝(1/2)
一
四月十六正午。
济南城里还在大肆搜索元宝和吴涛对这件事有兴趣的人已越来越多因为花旗门和官府都出了极高的赏金足够让人过好几年的快活日子了。
他们搜索的对象却正在神仙窝里蒙头大睡居然像是真的睡着了。
在这种情况下还能睡着的人除了他们两位外恐怕很难找出第三个。
孙记属下的七十九家商号大门外都已经贴上“忌中歇业五日”的白纸孙大老板的暴死已经人人皆知用不着再保守秘密。
真正应该保守的秘密是孙大老板还没有死。
大三元酒楼当然也没有开始营业可是郑南园却在正午时匆匆赶来因为他知道楼上来了三位贵客他不能不接待的贵客。
来的是济南大豪花旗门的田老爷子父子和决心整顿丐帮、只手创立刑堂、令天下武林震动、在丐帮中操生杀大权的萧峻。
郑南园是走上楼的。
他也不是残废他坐轮椅只不过因为纠缠折磨他已有多年的关节风湿。
他来的时候楼上的雅座已经摆上一桌极精致的酒菜贵客已经在座。
酒有三种:坛封刚启的是清冽而辛烈的贵州茅台温和醇美而有后劲的江浙女儿红。
盛在金杯里的是孙大老板前天在中午没有喝完的波斯葡葡酒现已用井水镇过金杯上还凝着水露。
田老爷子每种都喝了一杯先喝过然后才说:“我们不是来喝酒的。”
他可以说这种话。
一个人的身份到达某种程度后随便说什么别人都只有听着。
他说的话通常都不太好听有时会令人哭笑不得有时会令人大吃一惊有时甚至会要人的命。
“我们也不是来吊丧的。”他又说“因为你我都知道孙大老板根本没有死。”
这句话就很要命。
郑南园居然没有反应只不过在他面前的水晶杯里又加了一杯葡萄酒刚好加满一点都不少一点都不多一点都没有溅出来。
他的手还是很稳。
田老爷子眯着眼看着他。
“你们昨天晚上大举搜城并不是真的为了要找那位装死反而没有死的大老板因为这样子找人是绝对找不到他的。”田老爷子说“这样找人只能找到一些醉鬼小愉白痴。”他说:“你们这么做只不过为了要让孙济城明白你们已经现死的不是他。”
郑南园在听就好像一个小学生在听塾师讲他根本听不懂的四书五经。
于是不喝酒的田老爷子又喝了三杯酒他的儿子也陪他喝了三杯。
“我们到这里来是想问你一件事。”田老爷子的问话永远都在节骨眼上“你们怎么会知道死的不是孙济城?”
郑南园笑了。
“这句话其实是应该由我来问老爷子的。”
“可是现在我已经先问你。”
“我能不能不说?”
“不能。”
“那么我就从头说起。”
郑南园先也为自己倒了杯酒浅浅地啜了一口然后才开始说:“孙大老板府上的卫士分为六班分别由连根和邱不倒率领最近我忽然现邱不倒率领的卫士中连续被他撤换了十三个人。”
田老爷子知道他绝不会说和这些事无关的废话所以每个细节都不肯放过。
“换走的是些什么人?新来的是什么人?”田老爷子问。
“被换走的是得力的旧部新来的都是些行踪脆秘从未在江湖中出现过的陌生人年纪都没有过三十岁。”
“你有没有在孙济城面前提起过这件事?”
“没有。”郑南园说“但是他忽然暴毙之后我立刻就想到他的死一定跟这十三个人有关系。”
“当时他们还没有离开?”
“还没有。”郑南园道“所以我就将邱不倒换过的旧部全找了回来再配上另外十三个好手要他们两个对付一个去对付那十三个来历不明的陌生客不管死活都要把他们带回来。”
“你做得对”田老爷子表示赞许又问道:“结果怎么样?”
“我派出去的人很快就回来了。”郑南园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二十六个人都回来了。”
“现在他们的人呢?”
“就在楼下藏酒的地窖里。”
“每个人都在都没有走?”
“二十六个人都没有走。”郑南园淡淡地说“恐怕永远都不会走了。”
永远不会走的只有一种人。
死人。
阴暗的地窖用白布单覆盖着的死尸排列得比酒坛更整齐。
郑南园跟随在田老爷子身后。
“我一直没有将他们入殓只因为我早就想请老爷子到这里来看看他们。”
他掀起尸体上的白布单地窖里混浊的灯光立刻照亮了一张因惊惧而扭曲的脸一条关节已被拗拧扭曲的手臂。
手肘的关节已破碎喉结也已破碎。
“每个人都是这么样死的。”郑南园说“二十六个人都完全一样。”
田老爷子的脸色忽然变得很沉重。
郑南园又说:“捏碎他们关节咽喉的当然不会是同一个人用的力量也不同用的手法却完全一样的。”他说“这种手法毒辣奇特而有效和江湖中其他各门各派的路子都不同。”
田老爷子忽然问他:“你以前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手法?”
“我没有。”
田老爷子一个字一个字他说:“我见过。”
他的脸色更沉重不让郑南园开口又接着说:“现在我才明白孙济城为什么会抛下他的亿万家财诈死逃亡了。”
郑南园当然要问:“他为什么会这样做?”
“因为他一定也现了这十三个人混入了他的卫士中而且一定猜出了他们的来历。
“田鸡仔忍不住要插嘴了问道:“难道他是被这些人吓走的?”
“哼。”
“如果他真的是大笑将军怎么会被人吓走?”田鸡仔问“李将军几时怕过别人?
“田老爷子瞪起了眼怒道:“你怎么知道他没有怕过别人?你是他肚子里的蛔虫?”
田鸡仔又不敢说话了。
郑南园居然没有追问这十三人的来历和他们所用的手法也没有问田老爷子怎么能确定孙济城是被他们吓走的。
他只是很平静地继续说完他要说的话。
“我这次行动失败后就失去了那十三个人的行踪。”郑南园说“连根知道了这件事极力主张大举搜索要把他们逼出来。”
田老爷子冷笑:“幸好你们没有把他们逼出来否则这地窖就算再大三倍只怕也装不下那么多死人。”
“不管怎么样我的意思只不过要老爷子明白我们昨夜搜城并不是因为我们已经知道死的不是孙大老板也并非因为我们已经现了死的是个替身。”郑南园仍然很平静“我们昨夜搜城只不过为了要找那十三个人。”
他和萧峻不同他说话一向很详细为了要说明一件事甚至不惜反复说出几次。
现在他已经说得很明白了所以现在他也要提出他的问题:“老爷子怎么会知道死的不是孙济城而是他的替身?”
如果田老爷子真是个不讲理的人当然可以拒绝回答这问题。如果他要拒绝谁也不能勉强。
幸好田老爷于有时也很讲道理的别人将他的疑问解释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他也不好意思板起脸来拒绝别人。
他只问郑南园:“你是不是也要我从头说起?”
“最好这样子。”
于是田老爷子也倒了杯酒开始从头叙说:“我早就怀疑孙济城不会真的这样忽然暴毙可是我本来也没有法子证明死的不是他直到昨天晚上我才有机会证实。”
“什么机会?”郑南园问。
“孙济城是不是四月十五的下午离开大三元酒楼的?”
“是。”
“当天他是不是在这里吃了一碗鸡翅?又用核桃松子一类的干果做酒菜喝了好几杯你们刚托人带来的波斯葡萄酒?”
“是的。”郑南园又苦笑“想不到老爷子对这里的一举一动都清楚得很。”
田老爷子不理他话中的讥讽之意自己接着说了下去:“他死的时候大概是在黄昏前后距离和你分手时大约只有一个时辰。”
“老爷子怎么能确定这一点?”
“济南府的仵作班头叶老眼是我的朋友。”田老爷子说“你也该知道他是这一行里的老手这二十多年来经他手里验过的尸也不知道有多少了他的判断当然不会错。”
“可是我们并没有请官府的仵作来验尸。”郑南园说“叶老先生也没有看见过我们大老板的尸体。”
“他见过。”
“什么时候见过?”
“昨天黄昏之后你们调集人手准备大举搜城的时候。”
“那时候大老板的遗体还在他的卧房里。”
“不错。”
“叶老先生怎么能到大老板卧房里去?”郑南园追问。
“是我带他去的。”
郑南园不再问了田老爷子无论要带一个人到哪里去都不是件因难的事。
何况那时候他们已将孙府的好手全部调派出去留守的家丁卫士中也难免没有“花旗”门的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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