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天涯路(2/2)
先说工作她在法院和一位女同事共享一个办公室这位女同事和庭长关系有点暧昧庭长有事没事总往这屋里跑俩人眉来眼去打情骂俏也不避讳汪虹。汪虹这人死性得很属于那种南北巷口不知道拐弯儿的人。她看着烦没少顶撞她。结果是庭长整天给她脸子看她还不知道为什么呢。
有一天她刚从财务科领工资回来正要点走廊里有人喊她。她随手把工资往抽屉里一放出去了。
五分钟后回来钱没了。
办公室里就她和那位女同事她认定是这女人偷了她的钱大吵大闹让她把钱交出来。
女同事本来就不是善茬儿哭喊着给庭长打了电话。
庭长气冲冲地来了责问汪虹有什么证据说她偷了钱?
汪虹说:“办公室就俩人我只出去了五分钟又没有人来过你也没来过不是她是谁?”
庭长一拍桌子:“胡说八道!这能算证据吗?我还说你根本就没往抽屉里放过钱呢!”
汪虹也一拍桌子:“你才胡说八道!你为什么这样护着她?为什么?你说!”
来看热闹的人都捂着嘴笑一位女审判员眼尖看见那女人的坤包儿拉链儿上卡着一截儿工资条儿便大声说:“哟你的工资条儿卡在拉链儿上了。”
实际是给汪虹提个醒儿。
汪虹也莽撞一步跨到那女人面前劈手夺过坤包儿拉开拉链儿。
正是汪虹的工资一分不少。
从此她在法院也不能呆了。
原因是她过去的个人生活。在卫生局工作时她爱上了一个小伙子那个小伙子也爱她。她怀孕了小伙子却要结婚了——有人给他介绍了局长的女儿。
那年她岁。
她痛不欲生但也无可奈何在母亲和姐姐的陪同下去医院做了人工流产。
卫生局不能呆了——局长就不同意。父母多方求人送礼又正赶上公、检、法扩编调进了法院。
但如今法院也呆不住了——那女人不知从哪儿把汪虹这件丢人事儿给打听出来了在法院是逢人便讲一时间闹得乌烟瘴气。
好在她还有个从未谋面的大姑。
她给大姑写了一封信。
1991年1月她收到了大姑寄来的邀请书。她欣喜若狂几年存下的郁闷污浊之气一朝尽吐。
在当时的中国出国展还是一件很新鲜的事。那时办护照光有邀请书不行还必须有单位证明。她去法院开证明全院立刻轰动了。与她熟悉的和不熟悉的要好的和不要好的认识的和不认识的都来向她表示祝贺——连庭长也来了。
她成了院里的焦点人物。
1991年1o月1日国庆节她告别送行的朋友怀揣8oo美金带着对未来的无限憧憬登上了开往莫斯科的国际列车。
从此天涯孤旅!
那时苏联虽然还在但已经危在旦夕。一个多月以前苏联的部分**人为了挽救苏联及其社会主义理念出于对戈尔巴乔夫的严重不满动了著名的8。19政变软禁了戈尔巴乔夫成立了紧急状态委员会并宣布接管国家政权。可惜民心向背今已非昨叶利钦登高一呼军民响应。不过三天政变失败戈尔巴乔夫重回克里姆林宫。此君受了党内同志一惊余悸犹存立刻宣布解散苏联**继而叶利钦又宣布俄共为非法组织明令取缔。此时的苏联政局正是一片混乱父母都为汪虹担心劝她推迟行期看看再说。但她执意不肯。年轻和勇气使她无所畏惧她以为前程必定似锦却未料只有荆棘丛生;她以为从此坦途通天却未料崎岖坎坷跋涉艰难——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她的包厢里还有三位旅伴:一位蓝姓北京姑娘是要从莫斯科转道匈牙利的。她的男朋友在那边做生意要她去助一臂之力。另两位是先生一高一矮高个儿姓李矮个儿姓卢供职于北京一家外贸公司此番去莫斯科洽谈贸易。旅途寂寞大家自然比平时亲切几分。车到二连浩特彼此已经熟悉得如同朋友一般。
二连浩特是列车在中国境内的最后一站距北京有一夜的车程。这是一个边陲小镇属于内蒙古自治区。不仅全体旅客要在此查验护照签证列车也要在此换车轮。汪虹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听说火车还要换轱辘新鲜得很。李先生见多识广便给她讲起原委:
在19世纪4o年代有一位美国铁路工程师到俄罗斯来访问。他建议沙皇政府修铁路时采用宽轨并列举了一大堆宽轨的好处预言全世界很快都会采用宽轨。还举了一个例子——人在喝醉酒时是并住腿站得稳还是叉开腿站得稳?
俄罗斯盛产醉鬼这个例子有极强的说服力。
在以后的年代里俄国人不止一次地希望当初没有轻信这位美国工程师的话。
全世界都使用窄轨只有俄国和蒙古——它实际上的附属国铁路也是由俄国人修建的——使用宽轨。
汪虹把这个故事记到了本子上。
换轱辘需要两个小时大家都下车到站台上散步。进入十月的内蒙古已经颇有点凉意了汪虹穿着毛衣犹不觉暖又披了一件风衣先在站台上的售货亭里买了一张印有国门照片的明信片坐在候车大厅的长椅上以膝为桌匆匆写了几行字——
爸爸、妈妈、姐姐:
我已到达边境小镇二连浩特现在列车正在换轱辘——没听说过吧?过一会儿就要走出国门了就是明信片上这个大门洞。
那边就是蒙古。
在国内总给家里添乱总让你们操心好在这回出国了新生活已经在我面前展开我会成功的。
汪虹
1991年1o月2日
她看了一遍把明信片扔进了邮筒。
列车再次开动缓缓地驶出了国门。可是才开了十分八分又停下了。看看外面是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村落。老李告诉她这里叫扎门乌德是蒙古的一个小镇。蒙古的海关和边防检查站都设在这里。
果然列车刚刚停稳蒙古海关和边检人员便上了车。礼貌还说得过去用蹩脚的英语问声好然后就查验护照。可你把护照递给他他并不看眼珠子光盯着你的行李。当时这趟车上也有不少中国人带货——当然比不上随即到来的国际大贩运——又穷又贪的蒙古海关和边检人员已经开始尝到了甜头。但汪虹这个包厢没人带货边检人员看看没油水可捞便开口了对汪虹说:
“大大!”
汪虹不明白什么意思还以为护照有问题呢。还是外贸人员见多识广卢先生说:“孙子问你要泡泡糖呢!”
汪虹笑了用英语说:“我没有口香糖。”
“香烟。”
他见没有口香糖又用标准的中文说出了“香烟”。怕汪虹听不懂还把两根指头放在唇边做吸烟状。
汪虹烦了她无法想象一个代表国家行使权力的人竟无耻到这种地步刚想作卢先生递过来一包万宝路那边检接过装进口袋竖起大拇指又是一句中文:
“好朋友。”
拿着护照下车了。
汪虹说:“怎么都成叫花子了?”
大家就苦笑。
三分钟不到那小子又上来了还盖好入境章的护照倒麻利。又朝送他烟的卢先生笑笑用大拇指比划打火的动作——这小子还想要个打火机!
卢先生没辙儿从衣袋里摸出个打火机递给他。
他接了打火机笑眯眯地刚想走汪虹把他叫住了用英语对他说:“你们当年真不该离开中国中国什么都有。”
他耸耸肩用英语回答:“这不是我的责任。”
走了。
与汪虹不久就会碰到的俄罗斯、罗马尼亚海关边检人员相比这小子简直就是个道德君子。
列车很快启动随即加辽阔的蒙古高原扑面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