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节(1/2)
水涨船高像是起潮了。
大船摇动得厉害尤其是那根合抱粗细、高耸当天的船桅柱子吱吱哑哑地响着看样子真像是随时都会倒下来。
月亮够大也够圆只可惜才出来不久就被乌云给吞噬了江面上浪花汹涌一个接一个地卷起来拍打在岸上、石头上、船身上每一次都澎湃有声激出万点银星。
像是有人吩咐了一声大船就悄悄地起锚了。
大江上蒸腾着白茫茫的雾气时见鱼群的“泼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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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头”老金一声不吭地抽着烟不时翘起脚来旱烟袋杆子磕在鞋底上笃笃有声地落散着小火星子。把舵的是他儿子“金七”挺高的个子头上扎着布浓眉毛大嘴黝黑黝黑的看上去像是天生干船的有一身用不完的力量。
那一边灶头上小伙计“毛五”正在升火煎药一把把的树枝塞进灶头里出劈劈拍拍的响声火苗子不只一次地穿出来差一点就燎着了他的眉毛。“嘿!”他嘴里嘟嚷着:“煎药就煎药吧干吗还非得要有这么些讲究?非得用桑树枝来烧火怎么!桑树枝烧的火是冒蓝烟儿?”
“嘿这你就不知道了!”
老金微微咧着嘴笑一丝丝的白烟就像小蛇也似地由他黑牙缝里钻出来。
“岐黄谱上说过桑是属凉的用桑枝点火八成儿是去火吧。”翻着两只大肿眼泡咂了一下嘴:“噢准是清火气清心补肺吧!”
“清心补肺?”毛五一脸的疑惑:“这么说他是得了肺病?年轻轻的……可怜。”
“别瞎说!”白头老金立刻又正经了起来:“这话要让人家听见可不答应你年轻人嘴里要积德!”
毛五嘻着一张黄脸道:“我只是瞎猜着玩罢了要说人家相公还真是个好人哪!”
一面说他直起腰来用一根白木头药杓子在大罐子里搅着浓重的药气随风飘散开来。接着他用一个小小的药滤子把罐子里的药汁滤出来不过是小小的半碗药又浓又绿的颜色。
毛五用鼻闻了闻皱着眉毛道:“这是什么味呀?怪里怪气的!”才说到这里他立刻眼睛直地注视着前方道:“看!那个难说话的主子来了!”
白头老金一怔赶忙站起来烟也不抽了把着舵盘子的金七也伸长了脖子。
在舱檐前面两盏桶状的宫灯照射下一条瘦长的影子已来到了近前。
白头老金紧张地趋前赔着笑脸道:“唷!这不是史老爷吗您有什么吩咐?”
来人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派头十足地点点头:“这是什么地方了?”
“噢!”老金向外看了看这地方他太熟了当下脱口道:“五里滩再下去是七星勾子呵呵还早呢!要到明天过了晌午大概就到了汉江了!”
“哼!”来人不耐烦地听着一双黄焦焦的眉毛时开又合两只小眼睛频频眨动着:“到时候记着告诉我一声我要下去一趟买点东西。”
“是……”老金十分巴结的样子:“史老爷和贵宝眷……”
“胡说!”姓史的一下子虎起了脸:“你乱说些什么小心我掌你的嘴!”
“啊!”老金吓得后退了一步半天才变过脸来一面赔着笑道:“是……小人糊涂小人糊涂!”
“不要再说了……”
姓史的抖了一下闪闪有光的黑缎子衣裳冷冷地打量看面前的三个人:“前舱里没你们什么事以后不招呼不许进来只管好好招呼着船到了鄱阳湖我们走人钱只有多没有少知道吧!”
倒是后面这句话还算中听白头老金拱着两只手连连称是。乘这机会他才看清了疑是“官场”上的对面这个人物。
五十六七的年岁头虽不像自己那样的全白却也差不多半白了一对招风耳小鼻子小眼睛老金看在眼睛里却是纳罕着对方的这副尊容也不知是哪一点主贵值得他这么神气。
姓史的交待完了这几句话刚要转身一眼看见了毛五手里端着的药碗怔了一下:“什么东西?”
“这……”毛五结巴着:“是……一碗药……”
不知是什么原因从第一眼看见这位史大爷起毛五就对他不顺眼可也真怕他。
“药?”姓史的已走了过来。
毛五喃喃地道:“是药这舱里的一位相……相公……”
“这舱里的相公?”姓史的脸上像是忽然罩上了一层霜拧过头来瞪着白头老金:“这是怎么回事?”
老金不安地干咳了一声喃喃地道:“是……这么回事船过洞庭时上了个客人……”话还未完只见面前人影闪了一闪紧接着“啪!啪!”两声脆响包括金七、毛五两个人在内简直都没看见姓史的什么时候出的手白头老金已挨了两记耳光。
这两下子打得还真不轻老金“啊哟”地叫着顺着嘴角往下面淌着血。
金七不甘父亲的挨打一下子由舵台上跳下来伸手就去操一根长篙。
姓史的好像是一个练家子好快的身法!
金七的手还没来得及抬起来已被那位史大爷的脚踩了个结实别看他个子不大劲头儿可是不小没有怎么施劲儿金七已痛得几乎咧嘴连声“啊唷”了起来。
白头老金顿时傻了脸。
毛五更是端着碗像个木头人似地怔着。
史大爷冷笑着道:“怎么着还想动家伙不要命了!”
白头老金哭丧着脸连连打躬道:“小人不敢!小人不敢!史大爷你老高抬贵手吧!”
“哼!”姓史的缓缓松下了脚一脸怒气地看着老金道:“不是跟你说得好好的这条船我们整个包下了?怎么还搭外客这是怎么回事?”
老金自知理屈地赔着干笑道:“这……是这么回事这位相公一个读书人又有病那间边舱房空着也是空着所以就要他上来了!”
姓史的想作却又忍着冷笑了一声:“你好大胆子!叫他下去!”
“这……”金七一脸为难的样子。
“没什么好说的明天船一到汉江就叫他下去!”
姓史的还要再说什么就见前舱里款款步出一个细腰长身的姑娘老远向着这位史大爷点了点头姓史的快步迎了上去。
细腰姑娘嘘一声道:“小姐关照叫大叔你别吵夫人和小主人才睡着了。”
接着说话的声音就低了那位史大爷回过头看了后舱板上的三个人一眼就随着来的那个细腰姑娘去了紧接着前舱的两扇舱门也就关上了。
摸着麻辣辣犹有余痛的脸白头老金缓缓地坐下来。
金七一脸忿忿地走过去恨声道:“他娘的船是咱们的咱们爱搭谁就搭谁他管得着吗这个姓史的也太欺侮人了!”
老金漠漠地看了儿子一眼叹了口气道:“也难怪收了人家的定钱原是不该再搭外客的……”
“只是……咱们怎么跟那位相公说呢?人家还在病着!”
毛五插嘴道:“这我可不去说。”
老金叹了口气站起来把旱烟袋杆子插在腰上:“有什么办法小五把碗给我我瞧瞧那位相公去。”
毛五一怔道:“你真……真的要赶他下去?”
老金也没说话接过碗来独自个地走了。
背着身子那位先生正在写字一头长披散着一袭长衫也披散着宝蓝缎子面闪闪有光长长地曳下来上面连一个褶子都没有乍看上去就像是一整匹缎子那么的平滑光洁。
船身微微地动荡着使得悬置在他头上的那盏银红纸灯也在晃动着是以他修长的影子被扭曲了。
白头老金轻咳了一声道:“这位相公你的药来了!”
“噢!”长人缓缓地搁下了手里的笔。
老金把药缓缓地端过来正迎着对方回过来的身子。
“何劳老丈亲自服侍不敢当!”说话时对方已接过了药碗眉头微微皱了一下。
老金笑道:“大概有点凉了再去热一下吧!”
“不必了!”回答得很干脆。
一边说时遂即仰把小小的半碗药汁喝了个干净。
卷金这才注意到对方那只持碗的手敢情与常人有些不同包括他另一只手在内十根手指的指尖连同指甲都作暗红、紫黑的那种颜色看上去煞是可怖。老金心里希罕却也不便出口询问……忽然一怔才警觉到对方一双眼睛正向自己注视着。
四只眼睛交接的一霎老金下意识又不禁打了个寒颤白天上船时他竟不曾注意到敢情对方这个相公真的病了而且还病势不轻。
苍白颜色的一张脸显示着病魔的入侵绝非朝夕之事一双尚称灵活的眸子固然是黑白分明然而在其下眼泡处也同他的十根尖指一样郁积着浅浅的暗红色泽这番奇异的色泽点缀使得对方斯文的外表着了几许阴森、憔悴和病痛。
白头老金情不自禁地往后退了一步若非是紧接着对方脸上所显现的微笑他还真有点心里毛。
“金老丈请坐你有话要说么?”
抬起拖着肥大衣袖的一只手指了一下舱里的座位老金情不自禁地顺着他手指处就坐了下来。
“老丈喝茶。”
“是……不客气不客气!”
一面说老金就手拿起茶几上的茶壶倒了半碗清茶糊里糊涂地端起来喝了一口。
“茶凉了。”
“噢还好还好……”
“今夜的月色不好。”
口音似岭南却又带点云中又稍掺有一点北地京里的那种韵味。
老金自信这一辈子干船上的活儿大江南北都跑遍了却是一时听不出对方的真正音所属那种低沉却富有磁性的男音出自对方斯文冷寂之口虽是简短的几个字却是铿锵有力有不听不可的强迫感。
说到月色不好对方已踱向窗前推开了两扇临江的轩窗一阵江风袭来悬在舱里的那盏“八角银红双穗”纸灯滴溜溜地直打着转儿文案上的纸笔书篇俱都大有动势一霎间颇有飞沙走石之态。
老金“啊”了一声慌不迭地离座站起来想去帮着对方关上窗户。
不劳费心来得快去得也快。
老金身子不过才站起来的当儿舱房里却已恢复了原有的平静那阵风像是只进来兜了个***却又出去了。
并非是风停了眼看着窗外浪花翻飞其势不已这小小边舱一瞬间却和煦如春。文案上的纸牍书篇当顶上的八角挂灯……俱都在同一个时候收住了耸动之势。
白头老金狠狠地眨了几下他的一双大眼心里透着“玄”却是无论如何也想不通是怎么回事?
打量着当空在疾风行云中的那轮皓月这个人深邃的目光却转向附近水面天是波谲云诡的水也是波谲云诡的……连带着他的脸色也变成了那个样。
随后他就不再对窗外感到什么兴趣了。关上了窗户他出了几声轻咳。
白头老金像是忽然警觉起来打量着面前这个“讳莫如深”的人物:“这位相公你敢是着了凉吧!”
摇摇头对方脸上含着淡淡的笑:“你还是关心你的船吧!”
“还没请教相公贵姓?”
“我?”
一霎间他脸上布满了凄凉在他那双眼睛再次注视向老金时后者顿时被一种无可名状的沉寂气势所笼罩住真后悔自己有此一问。
“你可以叫我水先生。”
“水……先生?”
“对了江水海水反正离不开水!”他脸上终于泛出了由衷的笑:“我在岭南吴家庄设过馆教过书你要是高兴称我一声教书先生我也不反对。”
“这就对了!”老金咧着嘴嘿嘿笑道:“我看你相公就是个念书人的样子水先生你的病……”
水先生道:“夜深了!”
老金眨了一下眼喃喃道:“是这样……前舱里住着的客人……”
水先生轻叹了一声道:“江上起风只怕是多事之秋老丈要注意了!”
白头老金皱了一下眉心里真纳闷儿:这是怎么回事不叫我说话。
“哼”了一声老金再次开口道:“是这么回事我来看水先生是……”
“且慢……”水先生轻轻地摇了一下头。
老金不得不把下面的话吞在了肚子里心里那股子别扭劲儿可就不用提了。
隐约间像似传过来几声琴音等到老金倾全力再听时却又没有了。
经过了这么一搅和老金要说的话是一句也说不出口也没有兴趣再说了。
对方水先生这时竟然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像是要休息的样子。
白头老金叹了口气站起来道:“天不早了我走了!”
水先生连眼睛也没睁微微地点了一下头。
※※※
风浪比先前更大了。
由于受到了前舱的客人、那位史大爷的嘱咐老金和他儿子金七以及伙计毛五都不敢随便走动没事的时候只是在舵旁坐着愣。
毛五终于打破了沉寂道:“我就是想不透住在大舱里的那几个人是干什么的说是官面上的人吧可又不像说是普通的老百姓吧更不像只看看那个姓史的人五人六的样子就不像真想不透这一家子!”
金七冷笑道:“你就少管闲事吧反正人家坐船给钱我们管他是谁呢!”
毛五不好意思地笑笑道:“当然咱们管也管不了啊我只是心里纳闷儿还有边舱的那位教书先生也透着有点玄怎么怪事都让我们给碰上了。”
白头老金默默无声地打着了火点上了纸煤吸了几口烟。
他眯着一双布满了皱纹的眼睛正要说什么忽然站起来道:“咦!”
金七、毛五也都现到了三人顺眼看过去只见一艘双桅平顶、模样新颖的中型快船正由后方快驰来。
金七一惊道:“唷!这是干什么?”
说时迟那时快不过是转念的当儿那艘快船已来到了眼前。
三人才看清了敢情来船备有一座看似尖猛结实的菱形船那种模样大异常船倒有几分与洞庭水师的战船酷似。
老金第一个觉不妙忙叫了一声:“快!”
三个人同时行动以最快度一个人操起了一根长篙猛地向着右舷扑了过去。
是时那艘看似战舟的来船已风驰电掣地来到了近前老金等三人三根长篙各自施出了全身之力猛地向着来船船头点了过去。
来船突然的现身本就有几分奇特以如此神硬撞前船更给人无限扑朔迷离一时真摸不清是何居心。
三根长篙虽说是劲力十足奈何对方来势至猛其力万钧甫一交接之下只听见“咋喳”一声脆响金七手中长篙先为之折断老金、毛五二人手中篙虽不曾折断要想阻住来船至猛的来势却是不能在甫一接触之初已双双跌倒在地摔了个仰面朝天。
这条看似战舟的来船好疾猛的势子由于整个船身不曾悬有一盏明灯黑乎乎一片更不知是否有人蓄意操纵。总之以眼前这番猛厉来势一旦撞着了大船必将绝无幸免之理。
老金哑着啄子叫了一声一个骨碌由地上翻起来正待拼死命再次以手中长篙向来船迎去。忽然面前人影一闪一个熟悉的口音道:“闪开!”同时手里一阵子热手中长篙已被来人抢了过去。
惊慌中老金方自看见来到面前的正是那位史大爷史大爷手上的长篙已不顾一切地点向了来船的菱形船尽管如此看来其势仍然是慢了一点。
史大爷鼻子里哼了一声眼看着他手中长篙在对方巨大撞力之下有如弓也似地弯了过来。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这紧急俄顷之际耳听着大船上传出了一声女子的清叱紧接着一连几声暴响传自来船眼看着高悬来船的四面风帆一齐自空中桅杆上高高坠落下来。
四面帆每一面都有两丈长宽加上碗口粗细的横木一齐自空中猝然落下其势端的惊人已极。
一连串的惊人大响声中总算阻止住了来船的冲势这艘船在猝然失去了主力下再加上沉重的落帆之力一时摇摆动荡着激起了滔天的巨浪久久不能平息。
老金等三人目睹这番情势早已吓得魂飞魄散他们原以为无论如何难以躲过沉船的劫数却万万想不到竟会在千钧一之际对方变生时腋竟会无故自落风帆定住了来势使得己方转危为安。
三个人只是怔怔地看着来船傻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双手持篙的史大爷想是在先前全力定船的一霎间用力过重一张尖削的长脸显示着沉重颜色扔下了手上长篙他一连咳了好几声紧接着怒叱一声右手一撩长衣下襟“嗖”一声已自腾身而起向着对船掠身过去。
史大爷敢情身手不弱休看他一大把的年岁动作里却是透着“练家子”的利落。
来船上虽说是一片黝黑却也逃不过史大爷尖锐的目光。他身子甫一落向来船紧接着再次煞腰第二次纵身而起直扑向来船中舱。
猛可里两口钢刀夹着疾厉的刀风分向史大爷左右两侧力劈下来。
姓史的脚尖才一着地猛地来了一个疾转快翻同时借招现式递出了右掌“噗”一声击中了右面持刀汉子的前胸。
这一掌史大爷实实贯足了内力劲道对方既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哪里能承受得住?随着史大爷的掌势痛呼了一声球也似地被掷了起来“扑通”一声水花四溅里落向江心。
另一个持刀的汉子眼看着同伴遇难哪里还敢蛮干猛然间一撤递出了刀势一拧身“扑通”一声自跃入水。
史大爷怔了一下错齿出声道:“小辈!”
嘴里叱着一面压掌前进猛可里一道亮光直射眼前史大爷猝然吃这道强光一照只觉得双目生花足下禁不住往后打了个踉跄。久走江湖的人俱都知道这一手的厉害。
姓史的虽非江湖中人可是阅历丰富不假思索地向一旁猛的一个疾翻盘滚。
果然他没有猜错。就在他身子方自转动的一霎三点金星串成一线直向他身上招呼过来总算他见机得早否则强光射目之下休想逃得开这一手暗算。
三点金星擦着他衣边直落江心。
史大爷虽说是技高胆大却也由不住惊出了一身冷汗。
暗中人冷哼一声手势一转那道匹练般的灯光又复直射在史大爷的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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