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人之好我,示我周行(2/2)
兵尉道:“山上的确有神人每到夜时山上便有歌声传下来虽然听不真切但荒山野地怎会有人半夜唱歌?必是神人无疑。”
伍封道:“既是如此在下若要上山看看是否可以呢?”
兵尉笑道:“这稷王山是赵氏的邑地别人不能上去。龙伯却是无妨。何况小人等守了多日也想知道神人是何样子龙伯也是神人想来可以见到这稷王之神。”
伍封心道:“好端端地我怎又成了神人?”与楚月儿相视一笑道:“既然无恤兄怕人毁了这山上的清静我们这么多人上山只怕不好我和月儿上山去瞧瞧田兄与小兴儿将车上的酒肴拿出来与这些士卒饮酒说话等我们下山。”
兵尉忙道:“小人们奉了八少爷之令守山不敢饮酒。”
伍封道:“无恤兄军令甚严我也不好坏了他的军令。这样好了你们不饮酒用些蔬果菜肴总是可以的吧?”
兵尉点了点头与铁勇席地围坐伍封见商壶无甚所谓田力和鲍兴夫妇却满脸失望之色知道他们也想上山看看神人的模样小声对他们道:“我便不大相信这山上真有神人先与月儿上去瞧瞧说不好是俗人误传。若真有神人我再唤你们上山。”
田力等人只好留在山下伍封向兵尉问明了上山之径比楚月儿步行上山。
这条山径颇窄弯弯曲曲向山林之中延伸两旁竹林之中蝉鸣雀唱细水淙淙阳光由叶间洒落映在地上如同满地的金片周围之景幽然而雅致。
伍封与楚月儿循着山径一直到了山顶却未见神人之影。
山顶上松竹相间郁郁葱葱清幽得十分迷人。伍封站在山顶下看想起一事来道:“这山上若真有神人怎会住在山径上让人随意瞧?定是躲在山林深处我们一路沿路上来自然是见不到了。”
楚月儿道:“我见那片竹林中十分繁茂若我是那神人必定选在那林中长住不如去瞧瞧。”
二人看准了方向向林深处走过去越走越觉得渐渐茂密甚为昏暗连日头也看不真切只是一路摸过去。
伍封一路辨着方向笑道:“看来我们的目力也大有长进如此昏暗的林中也能视物只怕快及得上招兄的夜眼了。”
楚月儿道:“月儿在海里细心看时其实也能看到数尺外的东西只是不大真切。”
也不知走了多远忽然眼前开始变得明亮起来林木渐稀猛地里眼前一亮豁然开朗眼前出现了一小片平地。
这平地三面被密林围绕一面却是山壁。地上满是浅草有一道小溪在旁边流过林周处尽是些奇花异草斑斓眩目。
楚月儿指着山壁道:“夫君那儿有个山洞。”兴冲冲向山洞跑过去这丫头胆量既大好奇心又重忽见这地方有个山洞便寻思洞中恐怕真有神人忙跑过去瞧瞧。
伍封忙道:“小心这山洞中说不定……”一路追过去忽觉身后风声疾响仿佛有人闪过一般伍封吃了一惊冲出数步回头看时却不见任何人影。
伍封心道:“莫非我听错了?”见楚月儿已经入了山洞连忙追上去谁知道才走出几步又听耳边风响眼角似乎瞥到一条白影在身旁闪过回头看时又不见踪影。
伍封大惊这是他从未遇到过的事情心道:“天下间哪有身法这么快的人?”他缓缓拔出剑来手中捏着尺余长的剑柄才觉手心已沁出满把冷汗来。
他怕楚月儿遇险叫道:“月儿快出来!”凝神觉察只觉四周凉风习习似乎连叶落之声也听得见却并不见有人或神在附近的迹象。
便在这时忽然耳边又一声轻微的破风之声这声音与先两次不同伍封与人交手无数次这种声音最为熟悉不过正是高手出剑的风声!
伍封只觉一缕寒意向背上袭来其快得惊人不及回身猛地向前窜出去长剑由前向后顺手撩起只听“叮”的一声长剑碰到一物似乎是口长剑他虽是随手出剑剑上的劲力却甚大可双剑相触剑上的力量却如同击在空处手上有毫不着力之感。惊骇之下便觉对方的剑弹了起来又向背上刺过来。
对方出剑之快是伍封平生仅见他连回头的时间也没有只能向前急窜重剑随手在身后挥动。平时他与人才交手都凭眼所观用心指臂来运使剑法此刻却只能全凭感觉只听“叮叮叮”数声双剑连交九次对方的剑便同附在背上一般仍然向他刺来迫得他连转身之暇也没有。
伍封此刻已知道遇上了一生中从未遇过的剑术高手对方用剑之妙更胜过颜不疑数倍。他心念一动:“这人是董梧还是支离益?”
此刻他已经窜到了林边对方的剑尖仍在背后他无暇转身心思忽动左臂振处袖中的龙爪向上弹出去勾在一棵粗竹之上。他剑往后刺之时脚尖却向竹根处踩下去左手龙爪下拉这根粗竹立时弯了下来伍封脚点在竹上以龙爪的铁链吊着受力身子忽地平躺在离地二处高下之处仰头便看见了身后这位剑术惊人的高手。
这人衣衫褴褛披头散乱的白在飞中扬动。伍封还未看清这人的面容适才刺出的这一剑又被这人挡住。
这人赞道:“好!”手微微一侧长剑顺着“天照”重剑的剑脊披落下来。重剑有粗圆的剑格护手倒不虞这一剑能伤到了手。不过这人虽然未将伍封的剑格开却凭这一剑披落将伍封剑上劲力化开转到了另一方去。
伍封见这人的膂力远远比不上自己却能轻轻松松将自己剑上的劲力化开其运剑之妙比自己强得多了。
眼见这人出剑奇快自己虽然平躺在空处这人剑尖上撩仍然是简简单单一剑向自己背上刺来。
伍封喝了一声脚急弹开如弯弓般的粗竹猛地弹起其力之大带着伍封向天上射出。伍封左腕上扣着龙爪的细铁链子飞到尽处时也只是离地数丈但他却感觉仿佛如在云中借脐息之妙化解此竹弹射之力在空中飞一般地以竹为中心转了个圈长剑带着一圈森森的寒光向这人拦腰斩下。
这人又赞道:“好!”他也不躲闪只是一剑向竹上劈去“喳”的一声粗竹断为两截幸好伍封已将竹射之力化为横旋不过这竹一断伍封剑上的力道便微微失准重剑只是从这人身边扫了过去圈起一道电光。
这人哈哈大笑缩身退开伍封左手轻抖龙爪弹入袖中。此刻他已与这人对面站着大喝一声长剑劈面而下。
只听“铮铮”剑鸣这人随手挥洒一连格开了伍封七剑虽然他的劲力比伍封差得甚远却能借运剑之妙化解剑上的巨力一个力大一个剑快二人顷刻间交手了三十余招不分胜负。
伍封心中越骇异这样高明的对手可从未见过不过这三十余招下来也看出这人剑下处处留了手并非想杀他否则以他奇快的剑术至少可以寻隙还击断不会只守不攻。
这时便听楚月儿道:“师父!”伍封吃了一惊连忙止住了剑。
楚月儿抢了过来扑倒这老者怀中笑道:“师父你怎在这里?”
伍封插剑入鞘搔头道:“原来是接舆先生晚辈可认不出来多有得罪。”
接舆扔下了剑向伍封笑道:“这也怪不得你封儿名震天下是我想试试你的剑术。”
伍封心道:“接舆是老子的高足专研老子一门的剑术怪不得剑术如此高明胜过月儿十倍。”他满脸惭愧之色道:“晚辈只当自己的剑术已经勉强能与天下下高手一争短长谁知在师父面前竟然如此狼狈。”
楚月儿白了他一眼笑道:“这人脸皮颇厚居然也叫起师父来。”
接舆哈哈大笑道:“其实封儿的剑术相当高明只不过还有些地方未能领悟再有十年功夫恐怕我在封儿剑下十招也使不出来。我虽授月儿剑艺却未曾正式收她为徒封儿叫我什么也不相干。”
伍封擦汗道:“这稷王山之神原来就是师父这真是意想不到。”
接舆笑道:“神是人人是神无人就无神无神也无人何须区分?我到这稷王山只是觅个葬身之地谁知道人会说我是稷王山之神?”
楚月儿扶他坐下来道:“月儿见到洞中的摆设便知师父在这里只是一眼没看到的功夫师父便与夫君动上了手。”
接舆道:“封儿是你的夫婿我不看看他的剑术怎能放心让他与董梧交手?”
伍封和楚月儿大吃一惊。
接舆道:“封儿杀了朱平漫、市南宜僚、计然三人董梧早就勃然大怒前些时他解散了董门声称‘董门与龙伯不共戴天’我便知道他会来找封儿是以先找上门去与他比试剑术。”
楚月儿惊道:“师父与董梧比过剑术?”
接舆道:“我虽然未正式收你为徒但你叫我为师父我向来当你是自己女儿封儿是你的爱婿我怎能让人伤了他?”
伍封与楚月儿甚是感动伍封笑道:“想来董梧不是师父的对手否则师父怎会在这里?”
接舆摇了摇头他解开衣襟伍封和楚月儿见他胸口上有一道尺余长的创口看创口上的红肉便是愈合不久。
伍封惊道:“这是这是被董梧所伤?”
接舆点头道:“董梧的剑术比我高明许多幸好我的轻身本事远胜过他才能逃了出来。本来我是想趁天年尽前替你们除一大敌可惜技不如人反被他伤了心脉。眼下外使虽愈内伤却是一天比一天重也没有几天日子了。”
楚月儿“哇”地一声大哭起来接舆道:“人总有死月儿也不必哭。”
伍封垂泪道:“师父放心晚辈必定杀了董梧为师父报仇。”
接舆点头道:“再过三年封儿或可比董梧一战五年之后便能杀得了董梧可惜董梧不会等你这么久他连董门都解散了可见他杀你的决心。何况董梧之后还有个天下第一高手支离益就算你逃得过董梧之手也避不开支离益的神剑。”
楚月儿哭得更是厉害既为接舆伤心又为伍封担心。
伍封心中凛然点头道:“我们杀了董梧的儿子他自然会不顾一切来报仇。既来之则安之董梧若来战我我便尽力与他一战。打不过便走大不了数年之后再找他算帐便是。我才不会为了意气之争而与他硬碰硬送死。”
接舆呵呵笑道:“这就是封儿与众不同之处你人有机变剑法也能灵动。我这些天在稷王山养伤之时想起了当年向师父老子学剑之时的事。”
他顿了顿道:“封儿我问你见敌之动你会如何?”
伍封道:“自然是一剑刺出就算不能料敌之先至少也能格挡。”
接舆道:“若敌人的剑法比你快呢?”
伍封想了想道:“那便改用守势要不然就以攻代守求个两败俱伤敌人若无拼死之心必会退避我便有机可乘。”
接舆摇头道:“当年老子问我时我也是这么说老子却不住地摇头。其实这是赌命而非比剑非剑术之道。敌人的剑快难道你不能更快么?”
伍封愕然道:“晚辈自觉剑法已经够快了从未见人有师父般的剑快晚辈便不知道还能如何更快。”
接舆道:“我的剑术不及董梧快何况我心脉已伤剑上力道不足更不如董梧。大凡人之用剑眼见敌动立时映入心里由心指臂由臂运剑这叫作反应。封儿你拔出剑来指着我。”
伍封拔出了剑平指接舆缓缓站起身从地上拾了一片竹叶放在剑尖上面左侧一寸处道:“我将竹叶放下时你能否用剑接住?”轻轻松手伍封手腕微抖将剑尖移过去谁知剑尖接了个空竹叶飘落地上。
伍封和楚月儿都大为讶然心忖这落叶并不甚快何以接不到?伍封连试三次仅最后一次剑尖碰到了竹叶竹叶被剑上劲力所击变得粉碎。
接舆叹了口气道:“当年老子也是这么做我根本连竹叶也碰不到封儿的剑尖能击到竹叶已经是极快了胜过我年轻之时。”
他缓缓坐了下来道:“若是竹叶由上而落大有余暇一剑斩过去自能调整剑的方位角度可将竹叶斩开但竹叶离剑尖寸许落叶不过是瞬间功夫运剑的本事便体现出来了。四十年前我离开师父老子时老子便这么做我以为是因我不习吐纳的缘故是以偷学吐纳结果一事无成。二十年前再见老子老子问我:‘剑由何?’我说:‘常人乎臂高手乎心。’自以为剑术中最奥妙的道理已是如此结果老子仍然摇头道:‘有心之剑怎敌无心之剑?’”
伍封眼中一亮心有所悟将剑插入鞘中。
接舆道:“你们看见叶落眼传入心心指挥手手再挥剑这过程虽在一瞬之间却也慢了这一瞬。若想胜过董梧便要胜在这一瞬之间。”
伍封道:“师父是说眼见敌动臂便出招千招万招都不从心中而过?”
接舆眼露赞许之色点头道:“先前我从你背后出剑你随手而挥那九剑运剑之还胜过与我面对面时便是不由心之故。”
伍封惭愧道:“其实我只不过下意识挥剑而已。”
楚月儿道:“月儿明白了是否高手的剑术便在‘下意识’三个字上?”
接舆笑道:“譬如你们行走之时忽然摔倒便会下意识用手支撑免得碰伤了口面。如果你们摔倒时想一想:‘我用手撑好些还是用肩承地好些?’你们若这么想时肯定会摔个鼻青脸肿。”
伍封与楚月儿对视一眼便觉眼前忽然出现一个崭新的天地。他二人的武技剑术和吐纳功夫多是自悟向来无人指点听接舆这么一说只觉受益匪浅。
接舆道:“无论何种剑术武技真正的厉害之处无非是‘快、准、狠’三个字。‘准’即出剑的方位角度你们练剑多年‘准’字还做得到;‘狠’指的是剑上的劲力你们习吐纳已经到脐息境界‘狠’字也还过得去。”
楚月儿忍不住问道:“到了脐息之境还不算吐纳有成么?”
接舆摇头道:“我虽练不成吐纳却向师父老子仔细询问过吐纳有‘龟息’、‘蛇隐’、‘龙蜇’三境都可谓道。你们初习吐纳是为龟息以细密之息调动全身气血去旧换新气、血、髓为之一变全靠天赋所就与习练之时日毫不相干。龟息一成便能驻颜你们日后的模样怕是不能变老了。这龟息是第一境其实也是最难的一境。封儿得王子庆忌之遗法月儿是跟我学的我的吐纳也是学之于柳下惠所以你们一开始用的都是王子庆忌传给柳下惠的那一种五呼一吸的法子。”
伍封点了点头。
接舆道:“如果你们无此天赋便练不了吐纳五呼一吸只要持续十几次便会头晕脑胀强行练下去不仅习之无成还会伤脑我便是如此。你们习之无碍反觉清爽之极那便是天生习练龟息的料子。”
伍封道:“不过后来变成了九呼一吸月儿变成七呼一吸自然而然变成了脐息呼吸与初学时不同是何道理?”
接舆道:“此之谓得道。道这东西是不可言传的道同道又不同。同者是道不同者是在不同的人身上便有不同的道。譬如封儿九呼一吸是封儿的道月儿七呼一吸是月儿的道道同而人不同因此不同的人有不同的道。你们能不自禁的调息我便不能数十年苦练五呼一吸却始终找不到自己的道即是毫无道根。”
伍封道:“这是否说道只能自悟而不可言传便是因为道虽为一但因人而有万千硬生生以言相传反会失道?”
楚月儿道:“五呼一吸只是法用此法相试无道根者便有法也不得道平道根者用此法便可自悟其道有了道便可弃法是不是这么领会?”
接舆呵呵笑道:“你们果然有道根便是这样子。唉师父老子见了你们必定欢喜他老人家活了百余岁也只找到一个柳下惠能够五呼一吸的人封儿的九呼一吸和月儿的七呼一吸都胜过了他。”
伍封愕然道:“这有区别么?”
接舆道:“当然有区别。九呼一吸胜过七呼一吸七呼一吸又胜过五呼一吸。柳下惠数十年下来仍不能脐息这与他的天赋有关。”
楚月儿问道:“师父脐息属于哪一境的吐纳?”
接舆道:“一旦能脐息便是‘蛇隐’一境到此境之时身形灵动气力与日俱增且感觉极为敏捷此时气血已经与外隔离周身上下成为天然浑沌之状毒入体内自解邪恶之物自然相避。此时道已经臻入化境。”
伍封道:“怪不得我中了毒却能自行化解蛇儿见了我们也避到一边去原来如此。”
接舆道:“最高明的道是龙蛰。到了龙蛰之时道便到了神境。”
伍封问道:“师父如何才能到龙蜇神境?听柳大哥说是以毛孔呼吸但如何去做呢?”
接舆笑道:“封儿又忘了道只能意会不可言传何况我连龟息都不会怎知道龙蜇?你们练成了龙蜇神境自然也不怕董梧连支离益也不用怎么怕了。”
楚月儿道:“支离益和董梧如此厉害他们也懂得道么?”
接舆笑道:“他们怎懂得道?天地有正邪正即是道邪即是魔支离益所悟的便是魔。”
伍封点头道:“我看天地有魔和道人心也有魔和道。”
接舆道:“封儿果然聪明。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道能长久却比不上魔的狂暴。支离益从邪径入手能另辟奇门用于剑道之上厉害之处恐怕非我们所能想象。这次我到代国见董门之人为支离益四下寻觅毒蛇我捉了一人来询问原来支益益要找一种两头蛇。”
楚月儿惊道:“两头蛇?楚人传说这两头蛇是不吉之物见者必死。”
接舆道:“当年楚国有个孙叔敖少年时与母隐居梦泽一日荷锄而出见田中有一条两头蛇心想自己见此蛇必死无疑又怕日后有其他人见到也会因此而死便挥锄杀蛇深埋田岸。其母说他一念之善天必相佑。后来楚庄王派人相请拜为令尹执楚国之政。可见这两头蛇未必真是见者必死。”
伍封问道:“师父支离益要两头蛇干什么?”
接舆摇头道:“这个连那些董门弟子也不知道他们只知道这两头蛇十分灵异且无毒性其他我也问不出来。”
伍封想起颜不疑的“蜕龙术”来道:“颜不疑用毒蛇和少女之血摧练蜕龙术能激生气力。这蜕龙术是支离益所创他寻觅两头蛇只怕又是想出了什么骇人的功夫。”
楚月儿点头道:“颜不疑的蜕龙术诡异神妙由此便知道支离益的邪门之处。”
接舆道:“相对来说入魔容易得道却难。魔凶猛而邪恶道平和而纯正。”
伍封叹了口气道:“怪不得做坏人容易做好人却难只怕便是这道和魔之区别。”
正说着话便听竹林中脚步声响三人看时却见商壶从林中出来这林中甚幽难觅路径想不到商壶却也找了来。
楚月儿问道:“老商你怎来了?”
商壶笑道:“老商见姑丈和姑姑上来了许久有些不放心趁小兴儿和小红不在意时溜了来。”
他一眼见到接舆“咦”了一声道:“原来是你!”
楚月儿道:“我就知道老商的身法必是师父所教。”
接舆见了商壶呵呵笑道:“老商你过来怎么你成了封儿和月儿的侄子?”
商壶道:“不是的姑姑是老商的师父却不许唤作师父。”
接舆哈哈大笑道:“这真是巧了其实你救我一命我本想收你为徒可惜时不我予月儿收你为徒正合我意。封儿月儿你们可不要小觑了他我养伤的时候全靠他极高明的打猎手段。这人头脑虽然不甚灵光其实与月儿一样心思纯净学东西反而快捷得多。他极有天资你们如果调教得法可以助你们不少。”
伍封和楚月儿都点头称是。
接舆道:“你们要胜过支离益和董梧便要从道上下功夫不过这一点我比不上你们无从教起。从剑术上来说你们的‘准’和‘狠’上面都有些把握唯有这个‘快’字须大大改进董梧何日找上门来还不知道不过必定是代王大婚之后你们时间不多唯有多练练这个‘快’字。‘快’字的要紧之处便在于无心董梧虽快却胜我不多还是有心之剑你们若能悟到无心之剑便是真正知道了这一个‘快’字如此方能与董梧一战这就是快剑的诀窍可谓‘无心之诀’。由董梧而知支离益要胜过支离益还要从道上面下功夫。孔子是一代圣哲他称师父老子为神龙支离益便创出一套屠龙之术其实是针对老子。他敢与老子为敌可见其入魔之深也可见其魔性之厉害。”
伍封与楚月儿一起点头商壶对接舆十分尊敬跪在一旁。
接舆叹了口气道:“董梧伤我这一剑让我懂得了数十年未明的道理这些天我正想找你们不料你们能自行找上来可见这道之精微之处我向你们说了这些话也可以安心去了。”
伍封与楚月儿都流下泪来商壶虽然不大懂得接舆话中之意却忽感心酸伏地大哭起来。
接舆缓缓道:“我要走了一阵我回洞中之后你们便封了洞口免我受俗人打搅。”说着站起身来向洞中走去。
楚月儿哭道:“师父莫非这心脉之伤便不能医么?”
接舆笑道:“人生在世全在乎心心死则人亡我活了这六十年能明白魔道邪正总算不枉此生此时此刻生死有何差别?”
他入了洞中坐定道:“封儿闭了洞口我去也!”
楚月儿放声大哭伍封见接舆寂然不动知道他已经去了另一境地不禁泪如泉涌。虽然他与接舆是初次见面却如同相识了数十年、数百年一般。他牵着楚月儿走出了山洞拔出剑来猛地向山壁上劈了下去只听“轰”的一声山壁巨石如雨般落下灰尘四扬片刻间这山洞便没于土石之中浑然天成再也看不出此间曾有一个山洞。
商壶见伍封一剑之威如此厉害惊得张大了口说不出话来。
伍封和楚月儿对着山洞叩了几个头商壶自然也跟着叩头三人在山壁前坐了良久伍封叹道:“月儿老商我们走吧。”
楚月儿点了点头对商壶道:“老商你不可说出这事免得有人来吵闹。”
商壶点头道:“老先生受伤将养自不能告诉别人。”
鲍兴等人见他们三人下山一起围了上来鲍兴问道:“公子小夫人可曾见到神人?”
伍封叹了口气道:“他已经走了这稷王山之上恐怕从此再无神人。”
众人愕然不解本想追问却见伍封和楚月儿二人脸上仍有泪痕不敢问下去遂将商壶好一阵埋怨说他擅自上山惹得众人耽心。
商壶道:“是老商不好不过老商忽然觉得非上去不可这才上了山下次决不敢了。”
伍封叹道:“我们回去吧我和月儿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无暇理会它事。”
伍封与楚月儿回府之后立时到了后院厢房之中闭门不出除了让圉公阳和庖丁刀二人送饭外什么人也不见。
如此三天府中上下无不惊讶不知道这二人在干些什么。到第四日时赵飞羽上门来访田燕儿带着田力、平启、鲍兴、圉公阳和庖丁刀在堂上接待。
赵飞羽好奇道:“龙伯和月儿这几天闭门不出究竟在干什么?”
田燕儿摇头道:“府中上下都在猜测谁也不知道。这几天他们只见老商一人连雨儿她们也弄不清楚为何如此。”
鲍兴道:“那日公子和小夫人到稷王山去过后回来便是这个样子。依小人的想法定与稷王山之神有关。”
赵飞羽讶然道:“稷王山之上真有神人么?”
田力道:“听龙伯那日的语气他们见到了神人不过说神人已经走了或许不会再回来。这几日小人在城中听说自那日开始果然稷王山上再无歌声了。”
众人尽感愕然赵飞羽向商壶询问商壶道:“这个老商可不知道只见姑丈和姑用手指捏水珠。”
圉公阳道:“小人和小刀在门外侍侯公子和小夫人让我们将门窗以布帘封住里面不露一丝光亮黑黝黝的又让我们拿了数盆水和空心竹管进去时时听见滴水声有时听见击掌声小阳也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
赵飞羽点头道:“他们定是在练什么厉害的本事这本事只怕与稷王山之神有些干系。”
众人恍然平启奇道:“什么本事要用这么古怪的方式去练?”
众人七嘴八舌说话秋风忽地跑来道:“公子和小夫人出来了眼下正在练武场上。”
众人忙赶了过去便见伍封与楚月儿拳来脚往斗得甚是紧凑最奇怪的是他们二人都闭着眼睛仿佛是随手而但度之快捷是众人平生仅见。
旁边众人之中以赵飞羽剑技最高她看了好一阵叹道:“想不到龙伯和月儿的拳脚本事也如此厉害飞羽就算提着剑上去最多与月儿的空手相敌但怎也敌不过龙伯这双手。”
伍封与楚月儿试了一阵新悟的“无心之诀”睁开眼睛与众人打招呼伍封道:“月儿我们再试试剑术。”
二人无暇与众人说话各自拔出剑来众人只见剑光大炽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便听见双剑相击了七八次细看时只见他们剑术快捷如电令人目不暇结似乎是随手挥洒却包含着二人剑术之精粹。
商壶看得面如土色噫哦连声。
平启叹道:“他们这剑术招式未变不过出剑快了数倍这种快剑本事太过厉害小人只是看看也心生寒意。”
众人心中都有同感。
过了良久二人插回了剑伍封笑道:“月儿聪明得恨这无心之诀比我还先悟得。”
楚月儿嫣然笑道:“其实夫君心里放着的事多不象我心无旁骛不过我也只是先悟一个时辰而已。夫君只用了三成之力再加一成力时月儿恐怕最多三十招便败了。”
二人携手走回来与众人打招呼伍封笑道:“这几天我与月儿啄磨些功夫以为还要多费几天幸好你们都没有来吵我们总算练成了这‘无心之诀’。若是公主在这里以她的好奇定会每日入室问一问我们肯定没这么快练成。”
鲍兴讶然道:“公子每每悟出新的本事也不过是几个时辰这一次整整用了三天怪不得这么厉害。”
赵飞羽好奇问道:“这是稷王山之神所教的么?”
伍封含含糊糊道:“这种奇术不好言传若非他提醒我们也悟不出来。”他不敢说出那“稷王山之神”其实是楚月儿的师父接舆否则传到人耳中去说不定会有人为了觅剑诀剑招的简册跑到山上去掘接舆的尸骨出来。
赵飞羽本想再问却见楚月儿双眼泫然寻思这位“稷王山之神”必定与他们二人大有关联便没有问下去。
伍封怕人追问问道:“这几天有无事情生?”
田力道:“赵、智、韩、魏四家都曾来请公子到府赴宴韩公与魏公还亲自上门来都被小人托辞推脱了。不过以小人之见他们可不好得罪龙伯是否该上门去走走?”
伍封点头道:“上门去走还不如请四家过府上来今晚我们便在府上设宴请他们来坐坐。”
赵飞羽点头道:“龙伯与燕儿到绛都好些天了请他们来宴饮也是应该的。”
庖丁刀道:“小人便去准备菜肴美酒。”
伍封道:“田兄与小阳到各府去走一趟以我和燕儿的名义请老将军和无恤兄、智伯、韩公、魏公赴宴。”
赵飞羽道:“智瑶的师父梁婴父从成周回来了智瑶今晚若来梁婴父必定会随来。”
伍封问道:“梁婴父真是支离益的亲人么?”
赵飞羽道:“好象是吧不过他与代国有些恩怨前些时到代国去似是为了阻止……任公子即位。”她提到任公子时不禁顿了顿。
伍封愕然道:“任公子即位与他何干非要去阻止?”
赵飞羽道:“也不知道梁婴父与任公子有何不妥说不定这事与智瑶有关。”
伍封道:“我来绛都有好些天了一直未见过梁婴父。原来他先在成周又去过代国这人在成周干什么?”
赵飞羽道:“六卿之乱后梁婴父求卿位不得便到成周设了个剑馆他是晋国第二大剑手又是智瑶的师父名气比南郭子綦要大得多是以他的剑馆一开门徒如云般拥上门来连刘、单二卿也将子侄送入馆中声势之大南郭子綦远远比不上他。梁婴父的门徒时时找南郭子綦挑衅欲打倒他而声名鹊起听说都是梁婴父的耸恿。这人收徒不重视人品是以门下恶霸强徒不少成了成周刘、单二卿之外的另一大势力。”
伍封道:“我府上有个九师父是月儿的姐夫。南郭子綦是九师父的父亲上次他到莱夷去时我到鲁国拜祭外公孔子去了未能见到。”梁婴父人品颇差又故意与南郭子綦作对伍封心中自然对这人大有恶感。
田力和圉公阳正要出府请人这时晋定公派了几个侍卫来说是晚间在宫中设宴请龙伯、田燕儿、四卿和晋国的诸家大夫入宫。
伍封道:“既然国君设宴我们便要入宫去今日也用不着在府中设宴了。”
赵飞羽讶然道:“国君这些年向来不理事今日居然会设宴请人这真是出人意料之外。”
伍封愕然道:“他好歹是个国君虽然比不上你们四卿势大但请臣子宴饮是极正常之事有何意外?”
赵飞羽摇头道:“你不了解晋国的事智瑶将妹妹和一个侄女嫁入宫中后公宫之中有七成以上是他的人国君眼下处处要看智瑶的脸色不要说宴请群臣就是在宫外走一趟若未得智瑶默许也是不敢。如今四家势大智瑶是怕晋君一个不小心走到了某家之中与他家搅在一起。”
伍封目瞪口呆良久方道:“想不到这位晋君的处境比我那国君老丈人还差得多哩!”
赵飞羽笑道:“晋国境广人多四卿之中每一家的势力均比得上一个越国情势复杂之极。”她远远地看了田燕儿一眼小声道:“齐国只有田氏一家龙伯的势力比田氏小得太多又与田氏交好田恒这人颇重声名自然用不上智瑶这种手段。”
伍封道:“你们赵、韩、魏三家在宫中也有不少眼线吧?”
赵飞羽笑道:“当然都是有的不过我们没有智瑶那么横蛮无礼在宫中的人数比他可差得远了。”
伍封叹了口气让众人各去忙碌自己带着楚月儿、赵飞羽、田燕儿、春夏秋冬四女、平启和鲍兴夫妇入房说话。自入晋以来府中的大小事情他都交给田力、圉公阳和庖丁刀打理此刻便由得三人去款待侍卫去。
入房坐定之后伍封问道:“大小姐这晋国之事我有些不甚明白向向你请教一二。”
赵飞羽愕然道:“龙伯入晋之后对晋国的事漠不关心今日怎会忽然感兴趣起来?”
伍封叹道:“以前我与月儿在水中嘻戏大海表面上平静如水底下总是潜流急涌暗藏危机到绛都这些天我便有这种感受。我在这晋国不过是匆匆过客但田燕儿日后这数十年却要生活在此就算我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燕儿打算。能避免的便避免不能避免的便要留些分寸若是我处置得不好只怕会给赵氏和燕儿带来后患不可不防。”
田燕儿忽地泪如泉涌放声大哭楚月儿上前不住地安慰忍不住叹了口气。在楚月儿的心中向来无甚畏惧和愁闷即使是与乃姊楚姬逃出田府困于闾里之中她也是顺其自然后来迟迟、叶柔、蝉衣等人先后去世她虽然伤心但她对生死之事看得比较透彻也不会将世事看得灰淡了些。此刻明知田燕儿喜欢的是自己夫君却不得不嫁给赵无恤且这送亲之使还是她喜欢的人对这件事伍封和自己却是束手无策楚月儿此刻也不禁有些无奈的伤感。
赵飞羽心有所感眼眶也不禁渐渐湿润起来过了好一阵待田燕儿哭声渐弱才说道:“晋国之事全在赵、智、韩、魏四家。以实力而论智氏强将谋臣最多邑地也最大是以智氏的实力远胜于赵、韩、魏三家单单以实力而论智氏与任一家兵戎相见胜算都在七成以上。”
伍封道:“我只道智氏略胜与你们一些想不到他强横至此!怪不得这人行事如此嚣张跋扈不将你们三家放在眼里。”
鲍兴问道:“那天小人随公子到赵府赴宴智瑶居然用斗勺将八少爷脸上至砸破流血无礼之甚!当时公子想上前找智瑶算帐却被八少爷大使眼色制止。是否因为智瑶实力太强的缘故?不过这人如此横蛮失态或者只是个粗蠢莽夫罢。”鲍兴虽然为伍封掌车其实如今他这伍封府上的身份甚高执掌亲卫铁勇又是伍封的心腹家臣在府中的地位早已经与平启相仿甚或更为亲厚一些。他这么插口相询并没有逾越其身份。
赵飞羽摇头道:“小兴儿有一点可说错了。无恤隐忍不故然是因为智氏势大犯不上以小耻而大动干戈不过智瑶这人并非莽夫。他的剑术是从梁婴父处习得却能胜过梁婴父冠绝晋国一境由此可知这人聪明绝顶。智氏出生于荀氏世代为晋将家传兵法十分高明。当年晋国六卿之中有智氏、中行氏二家都是出自荀门。智瑶多技艺、善良谋家父对他向来十分忌惮。这一次他在赵府击伤无恤看起来是酒后失态飞羽和无恤却疑心他是故意为之。当晚无恤派人探察才知智瑶埋伏大批高手在府内他早些天便调了三万多人驻于屯留一旦城中生变三万人迅南下赵氏便大难临头了。我们赵氏的士卒大多在晋阳城中不到三千人晋阳离绛都数百里等赶来时已经不及。”
伍封惊道:“原来如此。那天他若是动手定可大获全胜他既擅用兵为何要弃此良机呢?”
赵飞羽道:“这就是晋事的与众不同之处。晋国表面上各家能相安无事全在‘始祸必诛’四个字。当年六卿在世便互相忌惮在国君面前立下‘始祸必诛’之誓范氏和中行氏灭后四家重又立下此誓。智瑶若向赵氏动手韩、魏必不敢坐视定会夹攻智氏再加上赵氏的余勇智氏自不能以一敌众也免不了覆灭一途。智氏虽比韩魏每一家都强却比不上韩魏联手。何况绛都赵府被难晋阳还有长兄伯鲁之子赵周只要智瑶不乘胜攻晋阳赵氏也不算尽灭仍有东山再起之机。”
她停了片刻笑道:“智瑶、韩虎、魏驹都以为无恤会因辱难无恤受辱只是意气之争智瑶不算先动兵戈如果我们赵氏动手这便是‘始祸必诛’智瑶大军西来攻赵便顺理成章韩魏也不好助赵其实也不敢助赵。智瑶攻占了绛都赵府再调集大军北上晋阳说不好还会以‘始祸必诛’的理由逼韩魏助兵许以瓜分赵地韩魏本就惧怕智氏此时既得理又有地多半会欣欣然派兵助智攻赵。当晚智、韩、魏三府的使者如穿梭般出城各往邑地忙碌之极无恤却是毫无动静智瑶之谋便落空了昨日屯留的三万人才突然离去。这次他当众击伤无恤更加深了三家对他的避忌费力而不讨好。”
众人听得目瞪口呆想不到伍封初到绛都的第一晚便有如此大事生恍如积薪在侧又有小儿执火在旁一边一不小心这绛都城便陷入兵戈之中情势凶险至此众人还蒙在鼓里、浑然不知。
伍封叹道:“原来晋国这么复杂在下真是做梦也想不到。四家若是大动干戈我们这区区人数不说是相助赵氏就算自保也不容易。身处如此危境我还每日四处游玩真是险得很了。”
赵飞羽笑道:“不过龙伯这些天这么大张旗鼓地四下闲逛却助了我们赵氏不少也免了若干祸事。”
伍封愕然道:“怎会如此?”
赵飞羽道:“智瑶逼无恤动手的计谋不成自然会打龙伯的主意。龙伯虽然厉害比起无恤来便要冲动许多智瑶只须找几个人逼龙伯比武设法激你怒有了些小冲突赵氏不好不管他便可以向我们动手了。我们早查得清楚桓魋从宋国出走后便投奔了智瑶。智瑶先派桓魋加害你们同时又调三万人到屯留自然是早有图谋不可能轻易罢手从龙伯身上激起事来正是最恰当之举。”
伍封笑道:“原来桓魋真是智瑶的人!这个便不用怕他我虽然冲动些却不会轻易与智氏交恶。”
赵飞羽道:“多过些时日你便不会龙伯前晚刚见了他伤过无恤想来怒气未息若是次日一早智瑶便遣人挑衅龙伯说不定会动手。不过我看他定会先找上小兴儿或其他人小兴儿他们若被人伤了龙伯定会为他出气智瑶的计谋便成功了一半。你送燕儿来与无恤成亲赵氏若坐视你被智氏所逼怎也说不过去。眼下过了几天你的怒气也消了便不会上他的当。”
伍封道:“这也说得是。是了那天在酒宴上智瑶对我傲慢无礼说不定是故意想将我激怒幸好我没有在意席上溜了出去找老将军说话这人定是失望得很。”
赵飞羽道:“想是如此他若是直接激怒无恤毕竟不大象样自然是从你身上着手为好。不过你次日带了小兴儿入宫见国君正是极妙之着一来避过智瑶的挑衅二来以龙伯的性子就算是泼天的怒气过得六七个时辰也会消了。那日你才入府之时我故意对平爷说话请平爷提醒你到公宫去便是考虑得多了些。不过龙伯早有打算早就准备好入宫我也不白白担心了。这些天家父和无恤不住地在背后夸你说你虽然年轻可政事通达谨慎守礼出人意料之外。”
伍封心道:“怪不得平兄从来不多口的那日竟想到劝我入国见晋君原来是你从中施法。”这么想着心中老大没趣:“我一入府中你便来了我以为你来瞧我原来是这么打算。”叹道:“怪不得人说大小姐是天下奇女子我才入绛都便能猜到当晚智瑶会对我无礼连我次日的行动也盘算好了。次日大小姐早早便到府上来想来也是这个道理吧?”
赵飞羽见他脸色不虞猜到他的心思道:“飞羽固然是为了大事考虑不过也想见见故人否则就会让无恤来了犯不上自己大婚在即还要跑来跑去。”说着脸色微微一红。
伍封心下立时宽了笑道:“这也说得是。你说我助了赵氏不少又是何故?”
赵飞羽笑道:“龙伯这些天出城闲逛之事飞羽手下的人便乘机随我出城与城外的人互通消息。我们被智瑶盯得很紧寻常派人出城都有人尾随何况是这几日之中?前天九弟赵嘉带了数万士卒在晋阳城外大举围猎便是我们赵氏对智瑶的回应。智瑶想是得到消息昨天终于将屯留的大军调回了邑地绛都城的这场危机总算轻松化解了。”
伍封心道:“原来我邀你出城散心你也在利用我。”语中不悦道:“这些事大小姐何不早说?非要瞒着我不可呢?”
赵飞羽道:“龙伯若有心对付别人便会诡计多端人所难测不过平日为人却爽直尤其是敌友未明之时不太会掩饰。飞羽才会隐忍不说龙伯请勿见怪。”
楚月儿格格笑道:“飞羽姊姊对夫君的了解可深了连他的怒气过几个时辰才会消都知道当真了不起。”
赵飞羽脸上飞红伍封心道:“我与飞羽交往并不多若非她曾真心对我怎会对我的性子如此了如指掌?”心下一热呵呵笑道:“大小姐果然厉害你们姊弟二人都是人中之杰我可比不上。”笑了一阵忽叹道:“大小姐智谋深远得大小姐一人胜得三城怪不得任公子和智瑶都抢着来求亲。”他心有所感语气中不免有些酸溜溜的意味还真如赵飞羽所说只要不是有心对付人时便不大会掩饰。
赵飞羽脸上更红。
平启在一旁道:“既然智氏势大这一次计谋未成日后说不定还会寻机下手大小姐不可不防。”
赵飞羽道:“我们防了他这么多年总算一切平静无事生。待下月之后我们有齐国、代国为友便不怕了智瑶除非智瑶有把握同时灭了赵、韩、魏三家还能抵挡齐国和代国的大军否则就算给他个天作胆也不敢公然伐赵。是以赵氏一众大可以放心了。”
伍封忍不住问道:“我听说赵氏一向有灭代之念与代人还有杀子之仇怎会如此顺当地抛弃仇怨结下姻亲?”
赵飞羽叹道:“以势而论亲代不如灭代。与代国结亲不过是多一外援国事诡诈外援有时候可能会因利所使反戈相向。灭了代国外援便成了内势当然要好一些。可惜有智氏在侧代国的骑兵十分精良又有支离益、董梧等高手为将灭代便不十分容易战事只要拖上一年半载不要说智氏就是韩、魏二家只怕也会另打主意。考虑再三无恤才定下亲代之策。”
伍封点头道:“原来如此。”不过他仍为赵无恤将乃姊嫁给代国之事有些不悦。
赵飞羽道:“晋国四卿自从六卿之乱开始便与齐国交恶后来晋齐又为卫国之事鏖战多年都想立卫君企盼卫君以国附己。家父知道国事出自多家齐晋之间难以盟好遂不管智、韩、魏三家的想法与田相结亲这是二家结亲非齐晋二国之亲事智瑶也无可奈何。不过谁都知道齐国之政以田相和龙伯为出赵田结为儿女之亲齐国又派了龙伯为送亲之使这一门亲事实则得了一个齐国为我赵氏之助。不瞒龙伯说这件事家父谋划已久他自知年事已高无恤还年轻便要为赵氏立一大援以保全我们赵氏。”
伍封道:“如此一来齐晋之间还是敌意未解不过赵氏与齐国却成了姻亲赵氏与三家为恶齐国正好助赵抵御三家若两国盟好反而就不大方便了。若是两国为盟还不如将燕儿嫁给晋国世子。”心道:“田恒自然也是出自私心万一哪天田氏失政国君与齐臣联手对付田氏田氏还有晋国的赵氏相助。怪不得他口口声声说要与晋国盟好至今却不见动静。”
田燕儿和赵飞羽这两头亲事全是政事之产物无一是真心从二女的终身大事上考虑想想也甚是没趣伍封叹了口气不住摇头。
众人知道他心中所想也不禁摇头。
楚月儿见田燕儿又伤心流泪忙打岔道:“飞羽姊姊韩虎、魏驹两家又如何?他们与智瑶好些还是与你们赵家好些?”
赵飞羽道:“四家的实力以智氏为赵氏居次韩、魏两家便弱一些不过他们自知其弱早就连手一气韩虎的姊姊嫁给魏驹魏驹又将其妹妹嫁给韩虎两家亲上有亲。他们二家这一联手实力便远胜过智瑶更不用说我们赵氏了。他们虽是守望相助幸好他们各自为自己打算得多些早些时为了邑地边界还有过一些争执总之是并手攻人不易但一家被攻另一家必然援手而无疑。”
伍封笑道:“韩魏结亲赵氏又与齐国结亲这么说起来智瑶在大势上岂非反而要弱一些?”
赵飞羽摇头道:“不然智瑶也有其法子他将妹妹和侄女嫁入公宫眼下智瑶的妹子便是晋国的君夫人由此控制了国君所政令全是打着国君的旗号名正言顺我们三家在表面上无从抗驳。另外智瑶插手周室刘、单二卿虽然彼此争斗不休他却能与两家同时结好借刘单之斗来维持两家实力的平衡以至这二卿谁也不敢得罪他谁也不敢离开他。此外智瑶又大力扶植王子姬厚助以兵甲锐士使王子厚在成周和王城势力颇大再加上梁婴父的剑馆勇士群公子无力相抗。其实王子厚为人残暴远远比不上其兄王子姬仁的贤明天子一心想立王子仁为太子却担心王子仁被王子厚所害又不敢得罪了智瑶是以自先太子亡后一直不敢立王子仁为太子这太子之位空到了现在。王子厚正因为有智瑶之助看来这天子之位早晚要落入王子厚之手。眼下周室甚弱不仅传国九鼎一直未能找到连天子的‘昆吾宝剑’也不见王权不彰偏还有王子厚这样的人争权夺利令人生憾。”
伍封道:“以周之弱王室的事晋人可以插手晋国之政周人可帮不上忙一旦晋国内乱智瑶势弱王子厚和刘、单二卿又能干些什么?如此外援不足为虑。”
赵飞羽道:“这当然算不上什么外援不过智瑶将其姊姊嫁给了秦君秦国羡智瑶势大立智瑶之姊为君夫人。秦国之境有一千多里秦人勇悍好斗不可小觑。”
伍封道:“我听说秦人地大而人少虽然勇悍风俗却朴直向来不通中国日后虽然难说不过眼下未必甚强。”
赵飞羽点头道:“秦人至今仍用人殉信奉诸神祭白帝、宝鸡、大梓以奉皇天祭黄帝、炎帝以侍后土每有水便弃公主于水声称嫁河伯其中大多来至于戎俗。至今为止秦国还不许吏人佩剑。剑不普及于士人何以技击?是以秦人虽然悍勇善战却无人善用。秦眼下虽弱毕竟国境甚广比我们三家中的任一家也不会差了多年来秦国是晋政之中的极大变数是以智瑶因智夫人而有秦人为援非同小可我们三家绝不敢轻忽。”
伍封沉吟半晌忽地脸上变色道:“智瑶那日伤了无恤兄智赵两家想要和好只怕是不可能了智瑶理应知道这一点。这人既想对付赵氏眼下更不会轻易放弃此念。如今赵氏即与齐国和代国结好我若是智瑶便要趁这些天婚姻未成设法破坏了赵氏的外援日后便设法联结韩魏二家同灭赵氏。”
赵飞羽吃了一惊道:“龙伯是说他会派人对付你们?”
伍封叹道:“我们在绛都城中有赵氏保护倒还好些听老将军说任公子已经即位为代王要亲自来迎亲智瑶若在途中加害任公子这便麻烦了。他能遣桓魋加害燕儿为何不会派人对付任公子?”
赵飞羽惊道:“智瑶这么做不怕赵氏与代国联手报仇么?”
伍封道:“赵氏与代国有旧怨智瑶若命人扮成赵氏士卒沿途加害任公子再放些谣言出去代人多半会以为赵氏以结亲为由诱杀其王智瑶大可以与代人联手伐赵。”
赵飞羽惊得变了脸色猛地站起来道:“智瑶在屯留的三万人既能攻赵为何不会攻杀代人?任公子若入绛都必过长平屯留离长平不到二百里兵车行不用四个时辰可谓朝夕至。何况屯留之兵昨日便已经离去谁知道他们躲在何处设伏?!”
伍封心中忽地闪过一个念头:“如果任公子死了飞羽岂非就用不着嫁到代国去了?”才这么一想心中便暗骂自己卑鄙无耻此刻居然会产生这种念头。他见赵飞羽如此着紧暗暗叹气不论此女担心的是赵家抑或任公子此刻所想的定不会是自己心道:“飞羽是做大事的人在她心中赵氏的安危永远是第一项要考虑的其次才是我或者任公子。眼下赵氏的安危与任公子连在一起自然想着任公子多些。”
赵飞羽怎料得到此刻在伍封心中转着的居然是这些念头?见伍封脸色变幻以为他为任公子的安危着急便道:“不成我得带人出城迎接任公子免他被人暗算了日后不知会惹出什么事情来。唉我只怕赶不及。”
伍封忙道:“任公子极有谋略又精通兵法他一路上怎会不小心行事?若按行军之法他会派哨探四下探索前进智瑶的大军真想一即中便要避开哨探潜伏在更远之处待哨探过后才会下手何况他不能公然动手只能将大队人马分成若干小股扮作行商之类大军分分合合需要好些天理应赶得及。不过大小姐千万去不得这么跑出去接未来夫君岂非让人见笑?”
赵飞羽道:“此刻无恤绝不能离开绛都家父又有恙在身我不亲自去谁能当此重任?”
伍封叹了口气道:“那当然是我去了。”心中却酸溜溜地甚不是滋味。
赵飞羽摇头道:“你若走了万一有人加害燕儿怎么办?智瑶敢向任公子动手当然也敢派人对付你和燕儿赵氏与代国的亲事他能捣鬼与田氏的亲事又怎会放过?”
田燕儿道:“龙伯今晚还要去宫中赴国君之宴哩!”
赵飞羽恍然道:“我明白了国君今晚的宴饮必定是智瑶特意安排的龙伯与任公子是朋友智瑶怕龙伯离开绛都去迎接任公子有龙伯牵涉在内事情就复杂得多了。”
伍封道:“说不定智瑶不想我离开绛都是因为他在绛都有对付我之策。”心中忽地一凛与楚月儿对视了一眼同时想起一个人来:“董梧!”
赵飞羽道:“我却担心这是智瑶的调虎离山之计想将龙伯骗出绛都加害龙伯若出了事他再派人入府加害燕儿就容易得多了。齐国比代国强大得多了智瑶心目中的第一个目标理应是燕儿而非任公子。”
伍封暗暗吃惊道:“这也有理不过大小姐若忽然带了人马出城必会惹人生疑说出去也不好听沿途也会有人阻止。”
赵飞羽道:“其实我不必要带大队人马去只要悄悄赶去与任公子汇合再公然露面智瑶便不敢动手了。我若死在任公子军中谁都会知道这是智瑶的诡计。智瑶怎敢冒此‘始祸必诛’之险?”
平启在一旁慨然道:“公子小人欠了大小姐一条命不如让小人护送大小姐去吧?何况任公子对小人有授艺之德小人也不能眼见他被人所害。”
伍封点头道:“我正想让你带了三十铁勇去上次在吴国时你与任公子一洗前隙那是因为他看在我的面上又有大事要办这一次你送大小姐见他他便会感念你的忠义真正地释怀。这样也好免得你一想起任公子便心中憾然也算了却你一桩心事。”
平启点头道:“公子尽管放心小人会拼死保护大小姐周全大小姐如果有失小人绝不生还!”
伍封道:“一阵大小姐回府准备再扮成小卒悄悄随平兄出城。平兄就说你们要回齐国报讯你们只有三十余人就算有人生疑总也想不到大小姐竟会与你们在一起。”
赵飞羽道:“事情如此急切我也不用回府了就这么去吧。一阵龙伯派人向无恤送信让他小心提防便是。”
众人见她十分果敢行事毫不拖泥带水均想:“此女人称为天下奇女子果然与众不同!”
赵飞羽和平启准备了十一乘兵车带着三十铁勇匆匆出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