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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坛之前的皇陵四周植有数百株松柏朔风中枝杈上夜栖的鸦突地被铿锵轰鸣动人心魄的甲胄声惊起乌密的振翅的黑影霎时涂在殿脊之上连唯一的星子之光也遮蔽了。
李太后自祭坛往下看去数十名甲胄涂金的兵士团团将李嬷嬷等人围住静夜里手皆以按在各自的玄钢刀柄上只等着杜子溪一声令下预备着出刀染血。
鸦声阵阵之后四处都是可怕的沉寂静得连呼吸的声音都能听见命妇们更是面面相觑。
看着被吓白了脸的李嬷嬷等人不由自主的放开了香墨李太后抽搐着唇角喝道:“皇后!”
杜子溪一手拢着面前的珠幌依旧是静静的模样:“母后忘记了这次驻夜警跸本是我杜氏族人。”
“很好!很好!!很好!!!”李太后怒极一连说了三个“很好”之后反而笑了抬手指着祭坛下没了内侍支撑趴伏在地的香墨纹金绣凤衣摆裙裾俱都瑟瑟轻颤:“我问你你是护定她了?护定这个抢了你丈夫的贱妇?!”
杜子溪眉梢一挑:“护定了又如何?”
李太后将指着香墨的手缓缓移向杜子溪。
官家名门贵妇举止坐卧皆有规范往往只要不经意做错一个手势就会被传为笑柄。可今夜。这已不知是李太后的第几次失态。她却顾不得许多往日里了冰封压抑的眼睛的骤地燃起可怕的光热摧枯拉朽焚烧着眼前的一切。
“那我告诉你我是杀定了她今日杀不了明日杀明日杀不了后日杀。我不信你和你身后的杜氏能一生一世护着她!”
相对于李太后失去了冷静的声音杜子溪的声音却沉了下去仿佛是有些疲倦连尊称都忘记了:“那子溪就和你来个一生一世之约又如何?”
李太后定定看着杜子溪半晌之后阴暗的脸色骤然敛去又恢复了平静:“来人!此次谒陵主办文安侯损毁祭祖之物廷杖五十以示惩戒。”
五十廷杖可轻可重端得看施仗之人的力度。而在场所有人都知道佟子理怕是活不过今夜。
李太后拂袖而去众家命妇也识得颜色的迅退了下去。一直一手拢着赤金珠幌的杜子溪这才放下手任由赤金重新遮住大半面容。然后在女官的搀扶下走下祭坛。
衣乱散的香墨勉励抬起头低声道:“多谢皇后娘娘救命之恩。”
杜子溪缓步行至一直伏在地的香墨身前脚步未有丝毫停顿自她身边走过。
香墨转头只见杜子溪她翟纹褘衣衣裾迎风缱绻如飞香墨一震望住她背影静静开口:“恨我还要救我。”
搀扶杜子溪的女官闻言吃了一惊杜子溪的脚步也停了下来并不回沉吟片刻只说:“我为何不能恨你又为何不能救你?”
冷笑了一声又道:“在这人不人鬼不鬼的地方谁会白白施恩?施恩自然望报。”
此时方有侍婢上前搀扶起香墨。她浑身无力只能靠在侍婢身上喘了半晌才说:“滴水之恩涌泉相报香墨自然会肝脑涂地。”
“这可不敢我答应了人你要是肝脑涂地的死了我可怎么向人交代?”
杜子溪又一声冷笑方才回过头平淡的语音里竟然带着些微的脆弱。
离得近了即便赤金珠幌也遮不住杜子溪的面色比之香墨上次见时似乎又单薄了几分在如昼青纱灯照下分明已经被熬干了一般。更衬得那一双眸子苍寂得碜。
香墨一愣间杜子溪已转身而去。身影在料峭的风中轻飘飘仿佛履不沾尘。
究竟隐了多少思绪无人知晓。
香墨只是想到底是轻看了她。
李太后回答营帐好一刻青青才得了信进到鸦雀无声的账内不敢多一眼的跪在了地上。
李太后高居其上久久不曾出声青青时不时的去窥视她的神色可看着李太后的面如止水凝定的象一具石像。明明是三九严寒青青的汗却一点点渗了出来。
半晌李太后才缓缓开口:“佟子理死了没?”
青青闻言一哆嗦呐呐答道:“回主子的话没死……”
李太后注视着青青紧紧抿着的唇角似是没听懂她说什么思忖了一会才问:“怎么回事?”
“万岁爷醒了给拦下了说坏了几个编钟犯不着动这么大的刑还、还说谒陵祭祖不宜血光。”青青连头也不敢再抬结结巴巴的回道:“就……就……就罚了文安侯皇陵殿外申饬罚跪一夜……”
李太后露出一丝莫测的笑意:“皇帝怎么会醒?”
“奴婢已经在香里下了十足的份量按说万岁应该能熟睡一日才对。”
李太后面上依旧笑着藏在宽大袖下的手却紧紧攥住劲力渗透了肌肤一点点渗进骨子里衣袖却不见丁点抖动。
她今日已失态太多次不能亦不可以再动怒。
怒到了极处记忆偏偏有如浸在水里的画似的一点点晕开了……
当年未嫁时皇宫私宴御苑为诸王选妃同龄的手帕交哪一个不是梅粉华妆玉燕钗梁盛装锦簇。
春日里樱花正好仿若柳絮因风呼吸间就剩下了花香。樱花的瓣好像三姐盛装的面容却被素纱双绣芙蓉的纨扇掩了亦掩住三姐面上浮起的淡淡嫣红:“小妹你瞧郑王是何等伟岸……”
低低的仿佛比梦呓的声音还轻怕是连她自己都听不真切。
后来三姐到底成了郑王正妃
一门两王妃那时的李家何等荣耀。
陈王……她的夫君总归有对她好的时候。
晓妆初画眉新婚的俊秀陈王朱绣蟒袍金玉腰带一只拿着螺黛的手绷得紧紧的仿佛全身都在使劲生生捏断了几个螺黛。
她一忍再忍才忍住了即将溢出的笑意。久在闺中安静习礼的她第一次知道原来一个人可以如此满心满意的欢喜和快活。
那时心里只想凤求凰认兰情……栽花潘令真画眉郎。
再后来又怎样?
三姐而随夫流放玉颜云鬓衰早早背弃了韵光连尸身都葬在了千里之外不知名的地方。
而她……画眉人去有恨无人与说。
来凤楼里依旧是精致奢华白玉紫檀的十八折扇屏风雕的鸳鸯比翼。
而她不如画底鸳鸯。
多少年来的习惯每每觉得自已喘不过气来时就会想起往昔的时日恍如一梦。
日日的风刀霜剑逼得她从梦中醒来时往昔的甜蜜就成了毒日日夜夜沁溺着心肺唯一一点的快乐永永远远的逝去带来的是更多的忍无可忍又终须再忍的痛。
时日一久快乐也变成了不快乐。
痛满溢着再一次提醒着她忍只有忍。
可青青知道李太后露出露出这样的神情必是杀意已绝的时候吓得冷汗湿透了衣衫连连叩惊道:“主子息怒!奴婢另作了手脚总之她是绝对活不过今晚!”
帐内两盏大如团月的绡灯潋潋光晕跳动将李太后端丽的影投在铺了锦毯的地上。青青觉得眼前的影晃动了一下她一惊抬头却只见李太后已经端坐于上纹丝未动。
青青忙又叩头下去道:“主子您是知道的万岁爷从来不喝玫瑰露。”
李太后被细密皱纹浸透了的面容在明亮灯色下并不见丝毫喜色倒仿佛有了怅然之意。
御账之内红案碧妆台千金一尺的鲛绡纱只做了帐帘子垂了云母幌。衬着金炉内雕成了兽形的白碳在九寒中硬是积了暑意奇巧奢靡之极。
被搀扶回来的香墨抿了一口侍婢呈上来的玫瑰露就拿帕子掩了唇呛咳不止。
正赶上封荣自帐外进来不顾香墨挥手就上前亲自拍着她的背急道:“怎么了?咳嗽的这么厉害?”
咳了好半晌也不见止急得封荣几乎跳着脚唤道:“德保快去宣御医!”
“别去。”香墨一手攥紧了手帕一手忙拉住封荣哑着嗓子道:“惊吓了一下没什么大不了的。”
封荣弯身仿佛哄着幼童一般哄着她:“你别孩子气还是快宣召御医……”
这样的语气反倒添了一把火香墨不由得就怒道:“让太后看我的笑话?!杀不了我看我胆小如鼠的吓病了?”
转眼又见德保那里踌躇不定便厉声道:“还不下去!”
香墨的脾气一动怒德保也不敢再停留忙匆匆行了一礼退了出去。
封荣一瞬不瞬望住香墨半晌叹了一口气抱紧了她的肩前额搁在香墨的肩上喃喃地说:“有朕在谁也害不了你。”
“即使巴巴的去求皇后?”
香墨忍着咳嗽嗓音也就艰涩手顿了顿终于作出回应将封荣紧紧搂在怀中。
“做皇帝做到你这个份上也真是……”
话未说完封荣就伸指按住她的唇另一只手缓缓伸出将香墨早已凌乱的扯了一丝。指尖像是在擒了绝世珍宝一样慢慢打圈缠绕上自己的手指。
香墨并不看他只死死的依偎着。
封荣的肩始终是单薄今后怕也再不能更浑厚了。
封荣亦觉香墨原来也是一付细弱的肩膊。
他就不由荣笑了。
笑意干净的看不到一点阴霾灿若初晨阳光。
风自帐外来白玉兽的香笼里早就只剩了一掊残烬烛也将烬了映出两个人的影单薄的纠缠在地上。
间间歇歇是香墨的闷咳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