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孤臣殉主(2/2)
毕沅苦笑了一声说道:“雪亭,你好天真,贼兵找不到我,岂能不满城搜寻,我是插翅难飞的。”说着,他掸了掸身上的土,四处望了望,叹息道:“可惜这里找不到纸笔,否则我还可以留下一首绝命诗呢。”
赵广济说:“大人千万不要如此气馁,事在人为,总会有办法的。”
毕沅说道:“我今年六十有七,官居一品,可说是虽死无憾。只是没想到,临死之时,平rì里那些围着我转,拼命地讨好我、恭维我的下属、门生、亲友们都踪影皆无了,只有雪亭你还陪着我,真是让我感慨莫名啊!”他看了看赵广济,面带歉意地说:“雪亭啊,你跟我这么多年,也没得到什么好处。我早就说过想帮你捐一个官做,可惜,始终是口惠而实不至,唉,雪亭啊,我对不起你呀。”
赵广济听了毕沅的话,眼圈不禁有些红了,他犹豫了再三,终于咬着牙说道:“大人,你莫要这么讲话,其实……其实是雪亭对不起大人才是啊!”
毕沅一愣:“雪亭,此话怎讲?”
赵广济的眼泪不禁流了出来:“大人,你可知武昌城为何陷落得如此之快的缘故吗?实话告诉你说吧,是因为咱们总督府里有贼兵的jiān细,他不仅将我方的军情偷偷传递给贼首龙汉青,而且还偷偷将一队贼兵带入城中藏匿,夜里城破如此之快,定是这队贼兵偷袭的结果。大人,这个jiān细不是别人,就是程允中。”
毕沅大吃一惊:“雪亭,你……你如何知道此事?”
赵广济满面羞愧地说:“大人,我对不起你呀。前两天,我就窥破了程允中的底细,也知道他将贼兵带入了城中。可是……可是我却没有告诉大人,因为我……我怕城破之后,万一我落入贼手,我会被他们杀掉。我上有老母,下有荆妻稚子,一家人全都靠我为生,我就是因为担心这个,所以……所以才做出了对不起大人的事啊……”说着,赵广济泣不成声。
毕沅静静地听着,过了良久,他才惨然一笑,说道:“雪亭,这也没有什么嘛,趋吉避凶,乃是人之常情,换了我是你,我或许也会这么做。你不曾吃过朝廷的俸禄,原本就不必考虑什么尽忠报效之事,所以不必如此自责。雪亭啊,如今我只求你能把我的死讯带回我的老家,如果能把我的骨殖带回去那就更好了。”
赵广济说:“大人,你不必走此绝路。如今白莲教兵强势大,颇有可能夺取天下。大人如能以一品大员的身份归顺,便会助长他们的气势,龙汉青必会对大人另眼相看,大人,不如……”
毕沅笑道:“我已是年近古稀之人,就算投靠了新朝还能有几年清福可享?这样一大把年纪还要另事新君,改换门庭,岂不要被后世嗤笑?罢、罢、罢!还是不要做这等羞煞人的事了。雪亭,我意已决,你不要再阻拦。”说着,他从腰间解下了一条丝绦,说道:“自从贼兵薄城之rì起,我就自知必死,因此就备下了这三尺白练,免得事到临头手足无措,如今果然派上了用场。”
他抬头望了望,看见一根横梁较低,便费力地爬上了供桌,赵广济急忙过来扶了他一把,毕沅道了一声谢,站在供桌上,将丝绦搭在横梁上,系好了绳套,将自己白发苍苍的头颅放进去,然后对赵广济说道:“我死不足惜,只有一件事让我难以瞑目:我毕生勤于治学,也写了几本书,你都是知道的。我最想写的书就是《chūn秋公羊传考》,早就想辞官不做,回家撰写此书去,可惜如今已经写不成了。”他叹息着,两眼望着远方,仿佛看到了自己书斋里无数的书卷。
毕沅是当时的学问大家。他是乾隆二十五年殿试的状元,于经史、小学、训诂、考据等学问无不jīng通,写过《续资治通鉴》、《吕氏chūn秋考》等很多著名的学术著作。由于他官居高位,又治学jīng深,很多当世的著名学者都与他交往甚密,像章学诚、孙星衍、王念孙、洪亮吉等人都是他的座上常客。他也曾资助过很多民间的学者,在乾隆末年隐隐有学术领袖之尊。
可是如今这一切都变成了浮云,毕沅惨然地笑着,摇摇头说:“人生不如意事常**,而今只有这一件憾事,夫复何求?唉,吾今去也!”说着,他双脚一蹬,将供桌踩翻,登时悬梁气绝。
赵广济跪倒在地,磕头不已,哭得如同泪人一般……
这时,天sè已经大亮,武昌城内的厮杀声已经平息了,取而代之的是起义军将士们一阵阵的欢呼声,和他们在武昌的街道上纵马驰骋的马蹄声。一队队的起义军战士占据了武昌的大街小巷,以及各处衙门,他们欢呼着,奔跑着,庆祝着自起义以来最重要的胜利之一:攻下了一座省城。很多武昌的老百姓都躲在门缝后面偷偷地观瞧,边看边窃窃私语:说这白莲教连省城都能拿下来,看来这大清国的气数是不会太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