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章 桓温之谋(2/2)
“公子是怎么想的?”谢艾不发表意见,只是问道。
“不知道谢叔叔,又是怎么想的?”张曜灵把问题又转了回来。
“公子比我早知道,还是公子先说吧。”谢艾低头沉思,看样子是真的不想先说。
“那好吧,那曜灵就放肆了,先谈谈我的一点浅显想法。”在谢艾这个兵法大家面前谈军事,张曜灵还真有些“班门弄斧”的古怪感觉。不过想想竹庐先生的教诲,张曜灵又有了一些信心。怎么说,自己这个当人家弟子的,也不能丢师父的脸是不是?
“这已经是桓温的第三次北伐,北伐的对象依然是苻秦。前两次的北伐,桓温虽然一直是势头很盛,锋芒毕露。打得苻秦一直是严防死守,节节后退,看似占尽上风。其实,这两次的北伐都是雷声大雨点小,对苻秦来说一直都没有伤筋动骨。这一次虽然桓温还是大军压城,但是根据以往的情况,这一次恐怕还是没什么战果。”
“兵无常势,或许这一次桓温,是动了真格的呢?”谢艾和张曜灵都对桓温没什么敬意,对桓温这个权倾朝野的大司马,都是直呼其名,偏偏两人都是见怪不怪。
“这种可能,也不是没有。不过这种可能性实在是太小了。而且,谢叔叔,不也是这么想的吗?”张曜灵冲着谢艾眨了眨眼睛,罕见地露出了一点调皮的样子。
“公子,”看着张曜灵的搞怪表情,谢艾也不好再继续保持沉默了,“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这几年来凉州境内少有战火,谢艾也清闲了下来。所以这几年,对于邻近的几个对手的情况,谢艾研究过一段时间。算到如今,桓温已经三次北伐。这三次北伐此次都是声势浩大,每次也打得苻秦抬不起头来。但是最后都是桓温自己偃旗息鼓,无奈退兵。这一次的北伐,桓温还是只有无功而返一途。这无关实力对比,只在桓温一人而已。”
“谢叔叔,接着说下去。”耳听得谢艾的大胆之言,张曜灵并不吃惊,只是催促着谢艾的下文。
淡淡地看了张曜灵一眼,谢艾这才缓缓地向下说道:“我观桓温这么多年来的一举一动,当年的荆州刺史,不过是司马氏与江东士族之间妥协的一个产物。桓温是南康公主的驸马,同时还是没落的桓氏后人,正是这双重的身份,让两方面都觉得没什么威胁,这才让他坐上了荆州刺史这个位置。当时的荆州只是一块狭小的州郡,其西乃是氐人李氏所建立的成汉,有大敌为邻,对于桓温这个毫无根基的没落士族子弟,当时根本没有人看好他。”
“可是谁都没有想到,那个不名一文的空头驸马,居然敢冒这么大的险,连朝廷的命令都没有,就敢带着一点人马西进伐蜀。而更让人没有想到的是,建国数十年的成汉,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被桓温给覆灭了。”
“这段历史并没有什么呀,谢叔叔不是在为桓温歌功颂德吧?”张曜灵知道谢艾肯定还有下文,只是脸上还是笑嘻嘻的打着岔。
谢艾淡淡一笑,随即又不紧不慢地说着:“公子说笑了,这段历史虽然有些废话,不过那却是桓温崛起的开始。从桓温灭蜀的那一刻开始,桓温就已经脱离了晋室的控制。不管是建康城中的皇帝,还是势力盘根错节根深叶茂的江东士族,都已经无法再控制桓温。政治上从来都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面对桓温这个新崛起的实权派,两方又再次联合到一起,共同对抗着桓温。这是桓温的两个大敌,他们比北方的胡人还要强大。”
“他们有这么厉害吗?要是真这么厉害,当初怎么会让胡人赶到了江东,心安理得地当起了缩头乌龟?”张曜灵面带讥诮地说道。
“他们当然比胡人的实力要强大,五胡中虽然也有很多了不起的人才,但是他们人数少得可怜,当年的总数也不超过百万。反观我晋朝,总人数过千万。只是当年……”谢艾脸色转为黯然,同时还有些悲愤。那段百年来的耻辱,是压在每个晋室臣子百姓头上的枷锁,永远都无法消除。
“谢叔叔,这说着说着怎么说到这上边了?跑题了,跑题了,还是转回眼前的这次北伐吧!”张曜灵心中的感觉并不像谢艾那样深刻,所以比谢艾更早醒觉,故作轻松地打破了沉默。
“是,谢艾一时不察,差点忘了正题,真是不该。”谢艾先是有些愣神,随后又是苦笑,略微停顿了一下,又接着说道,“我观桓温用兵,此人一向小心谨慎,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伐西蜀是一次冒险,但其实也算不上冒险。当时的西蜀国主李势,为人残暴好利,把蜀地搞得民不聊生。建康城中的百官不了解事情,而临近蜀地的桓温查知内情,在做好了万全的筹划之后,这才出兵伐蜀。而其后的北伐,也是步步为营,从不轻敌冒进。”
“谨慎小心,不是挺好的吗?”张曜灵反问道。
“谨慎小心是挺好的,不过兵无常势,参战的双方都是在赌博,就算是实力完全占有也不敢说有必胜的把握。谨慎小心者也是良将,但是这种人,更加适合守城,却不适合攻城掠地。桓温这几年的战绩,除了西蜀之外,两次北伐的战绩寥寥,这和桓温的为人也有着很大的关系。”一说起军事,谢艾明显自信了许多,脸上又恢复了神采。
“谢叔叔长于军事,曜灵有所不及。不过我看桓温,却是从另一个方面。”张曜灵对兵法也不陌生,但是实践出真知,之前的陇西之战,更多的筹划都是王擢做的,张曜灵并没有过多的参与。术业有专攻,谈到这种对军事上的专业问题,张曜灵还是大有不足。
“桓温的用兵风格,我并不知道,不过我知道一点,三次北伐,桓温从来都没有过胜利的打算!”谈到纯粹的用兵之道,张曜灵不如谢艾。不过对于政治场中的相互倾轧,张曜灵却比谢艾看得更加透彻。
“公子何出此言?桓温虽然进取不足,但是每一次北伐都是兴师动众,所费甚多。他既然出兵了,为何不想胜?”谢艾奇怪地问道。自古以来不管是哪一方打仗,打得头破血流的,所为的不就是那最后的一个胜利吗?不想打胜仗,难道还想打败仗玩不成?
“桓温次次出兵,每次基本上都是维持在一个不胜不败的局面上。就像谢叔叔说的,他很谨慎,他的真正用意根本不在这场战争中。他伐的其实不是苻秦,而是建康的晋室!”张曜灵语出惊人,一向镇定自若的谢艾,也忍不住露出了惊容。
“永嘉之乱后,晋室倾颓,江东士族一手扶植了司马氏,把持了朝中大权。但是他们内部各个家族,又是面和心不合,彼此之间内斗不断。他们彼此内斗,但又很有分寸,始终维持着微妙的平衡。他们绝对不允许有一个大权臣推翻了那个名义上的皇帝,谁都知道那个皇帝不过是个笑话,一旦有人打破了这个平衡,那么所有的权力层又要重新洗牌,这就不是那些生活安逸安于现状的江东士族所乐见的了。”张曜灵娓娓道来,只是说的内容,让谢艾半天回不过神来。
“可是……公子,这和桓温……有什么关系?”谢艾疑惑地问道。
“表面上是没什么关系,不过实际上,还真有不少关系。”张曜灵难得有机会做老师,讲解起来也很有耐心,“很多人都安于这种平衡,但总是有人不甘寂寞,想要抢到众人围聚的那一个至尊之位。王敦、苏峻、祖约,都是这样的搅局者。虽然他们都失败了,但是后来者还是络绎不绝。而桓温,就是他们的后继之人。”
“和前几任相比,桓温无疑要聪明得多。王敦他们几个都是操之过急,急急举兵造反,最后不得善终。晋室的确江河日下,但是司马氏毕竟是天下共主,气数未尽,贸然造反,不说是以卵击石,也是很难一蹴而就。而桓温很有耐心,他用这一次次的北伐为刀,一点点割去晋室的余威,消解着晋室的气数。”
“北伐是众望所归,桓温也是晋臣,纵然有不臣之心,现在还是一个未公开的秘密。这和晋室的威望,又有什么样的关联?”
“在桓温之前,有刘琨、祖逖等人北伐,皆有所成。只是晋室畏惧这些北伐将领一旦北伐成功之后,尾大不掉,甚至有可能取而代之。但是北伐毕竟是天下众望所归之事,他们就在暗中下黑手,背后使暗劲,让这几次的北伐都半途而废,那几人也郁郁而死。而桓温,他就要借用晋室的方法,用天下瞩目的北伐,埋葬掉晋室最后的那一丝余晖!”
看到谢艾还是面带疑惑,似解非解,张曜灵继续解释道:“桓温如此热衷于北伐,但是次次的北伐都只是点到即止,就算有大好良机也不贪功。这可能是桓温的谨慎所致,但我更愿意相信,这是因为桓温不想胜。他要用一次次徒劳无功的北伐向天下表明一个态度,桓温是心念故土的铮铮忠臣,一次次的北伐就是明证。而当天下士民被一次次的北伐提起了希望,而最后又被一次次的徒劳无功所打击。长期如此,晋室的正统形象就会被人怀疑。而等到时机成熟,桓温马上昭告天下,将北伐失利归咎于晋室的阳奉阴违。到那个时候,只需要大肆渲染,晋室马上就会由天下正统,变成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等到那个时候,桓温再自立,那就容易得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