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得道而归(2/2)
王守仁终于领悟了一条人世间的真理:
无论何时,何地,有何种理由,人xìng都是不能,也不会被泯灭的。它将永远屹立于天地之间。
那位禅师不是高僧,僧亦为人,人即有情。说什么看破红尘,无yù无情,其实那只是被强行压制在心底,没有表露的机会而已。
随心而动,随意而行,万法自然,便是圣贤之道!
存天理,去人yù?
天理即是人yù。
王守仁问禅僧的那番话,实际上也是自己的体会——母亲和爷爷都去世了,这种彻骨的思念,自问无论如何都无法割舍的。
情,无论是爱情还是亲情,都是一种责任。如果免得了应承担的责任,那就不复为人,是人是僧已不重要,因为没有了“人xìng”,高僧跟植物人没有什么两样;既然免不了责任去不了情,又何必去遁入空门呢?
天下万物本为一体——天理即人yù!
王守仁开始看到了道教和佛教的局限xìng,就不再游移于佛教、道教等各种学说之间了,而是坚定的将自己的思想定位为“圣学”——将理论知识运用于生活实践中,将生活的实践经验转化为知识。
他开始正式接收学生,宣讲自己的“圣学”,门下渐渐网络了许多有志向的青年。与此同时,有位叫湛若水的人(广东增城),思路和王守仁如出一辙,两人彼此因为知己,阳明对湛若水的评价是:守仁立世三十年,未见此人。湛若水对王阳明的评价是:若水泛观于四方,未见此人。
俩人认为已经八股化了的理学,是为今之大患,“言益详,道益晦;析理益jīng,学益支离”。因此,他们的共同目标是从理学中突围出来,倡明真真正正的圣学,从此王守仁不再有曲高和寡的孤单感,这让他更加坚定不移地走下去。最终在思想界掀起了一场轩然大波。
在一种不间断的澎湃的激情中,心学已经茁壮成长起来。两年的假期一晃而过,收获的却硕果累累。
王守仁欣然整理行装赶赴京城就职——这将是王守仁讲自己的理论与实践结合的最好机会。
弘治十七年,他受命主持山东乡试,又在亲撰的乡试录中论及“老佛当道,由于圣学不明,纲纪不振,由于名.器太滥、用人太急、求效太速”,提出“分封清戎、御夷息讼”等经世主张。
王守仁以刑部主事的小官身份来任主考,面对的是到孔夫子之乡来典试儒学生徒,他自然感到这是“平生之大幸”。孔门高弟,也大多出于齐鲁。人杰与地灵互生共长。王守仁要在这片“灵秀奇特”的圣贤故乡、实践学做圣人的夙志,也算来朝圣的一点“贡献”。
最重要的是,终于可以从官场中找到了可以热血沸腾、一试身手的兴奋点。他此刻自我实现的意yù,跃马腾飞的冲动溢于言表。
他出的各科题目都很大胆,如首场“四书文”(八股文)问的居然是:“所谓大臣者以道事君不可则止”,这是儒学原教旨而不符合统治者心思的问题。当年孔子就因坚持这一“以道事君”的基本原则周游列国,而无可行其道之君,最后以终身不仕为代价。孟子更为激烈,几乎是不遗余力地狙击那些不讲道义,苟取富贵,以妾妇之道事君的无耻之徒。“不可则止”包含着“用之则行,舍之则藏”的气节。
这个命题在大一统君主**体制中,是相当有冲撞xìng的。因为“不可则止”,包含着士子对君主“道不同不相与谋”的dú lì立场,包含着不给“地主首领”当狗、当家仆私臣的道义原则,价值取向。朱元璋大骂孟子,先毁后删改《孟子》就因为他要打击孟子的这种“革命”倾向。若朱元璋看见王守仁这样出题非诛九族不可!从这一点来讲,不得不对孝宗朱祐樘给予一个公正的评价——太老实了!
王守仁针对的是士人品节普遍滑坡的现实,他想重建“以道事君”的士人原则。“不可则止”貌似消极却体现着高贵的不合作jīng神,是士人保持道统的下限做法,这样才能杜绝为了往上爬无所不用其极的无耻行径。世相士风,但明代士人及士大夫追逐权力奔走权门的风气不是一rì养成的,王守仁已痛感此风必须遏止,否则不但士将不士而且国将不国。
另一题目也见王守仁心思:“禹思天下有溺者由己溺之也稷思天下有饥者由己饥之也”。这是孟子之热心肠一脉儒者信守的教义,但真普照士林,成为士风,是到了宋代。有名的如范仲淹之“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号召;张载之“民,吾同胞。物,吾与也”的信条,都是杰出的体现,又chūn风化雨,广泽人心。
王守仁的心学就直承这一脉“仁者与万物一体”论而来。以天下为己任,事事皆关我心,“我”是“主人翁”,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等等,强调小我统一于大我的历史责任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