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县令卷终(1/2)
这一日,乃是并州各县长官去往刺史府“述职”的时间,“秘书”凌淮很早来到县署,有小吏告知:县令大人正在后院书房更衣准备。
凌淮来到书房外,见一矮小瘦弱之人守候在门口,此人面无表情,两眼微咪,似乎总喜欢透过缝隙观察别人,右手持着一个“笏囊”(类似公文袋),左手残缺,正是王大人的长随王翼。
“长随”和“亲吏”,都是领导身边的亲近心腹,可是凌淮一直看王翼不顺眼,他坚持认为这个闷头小子,是个心肠歹毒奸诈之人。但是凌淮从没有对王晋提过这样的想法,他做不出背地伤人之事。
“王小兄,大人可准备妥当了?”凌淮笑着打招呼。
王翼几乎要合在一起的眼皮微微睁大了点,似乎刚刚看清眼前之人是谁,嘴角一咧,发出一阵古怪笑声。他的笑声很奇特,先是打了个呵欠,然后发出三四点古怪的笑声,像一个铁片从高处落下,和地面撞击时的几点振动脆响。
只听王翼笑着道:“凌记室,你来得好早,大人刚进去,你不妨先到签押房歇息等待。”
凌淮友好地笑笑,没有做声,也没有离开,他无法忘记两个月前,正是这个“残废子”在王大人面前诬告自己懒惰懈怠,如果不是和自己交好的小吏罗大经密告,恐怕现在还被蒙在鼓里。
凌淮性情温和,从不喜与人矛盾,他很迷惑为什么王翼总要针对自己?这个阴险之人,让他心中很烦。
正想着心事,忽听王翼又说道:“凌记室,明年可还上京赶考?嘿嘿嘿。”笑声聒噪不堪,让人听着似是嘲讽。
凌淮本就烦躁,又听得此人说到自己心中羞事,于是没好气地讥讽道:“王小兄何有此问,难道也有意赴考?某却没听大人说及。”这话的意思就是,我起码还参加过考试,不像你,恐怕连考试的“资格”都没有。
王翼受了嘲讽,却不动气,把眼皮重新缩了起来,脸上浮出一种似是而非的笑容。
去年春天,王晋曾赞助凌淮去长安城参加“贡考”,赞助些钱物倒也罢了,但是这份“欣赏”之情颇让凌淮为之感动,当时,王晋还为他给“礼部员外郎”沈微大人写了封推荐信。沈大人是县君大人的知交好友,对他可称得上是照顾有加,还将他的诗集举荐给了几位主考官,可惜自己不争气,最后还是没有金榜题名,垂头丧气地返回了故乡,说起来,这次经历算是他的平生大耻了。
想起这些往事,凌淮忍不住叹了口气,看来自己这一辈子注定是要成为卑微的胥吏之徒了。
凌淮正想着心事,忽见房门打开,一身“制服佩饰”、浑身上下包裹得扎扎实实的县令王晋缓步走了出来。
今日述职不同于往日,乃是一年一度的“大考解”之日,不仅有顶头上司归登来在场,朝廷派驻地方的御史也要“旁听”,“评议会”开完后,御史大人还要监督刺史在各人上交朝廷的“工作报告”上加盖印章,然后由驿马呈递给京城吏部考核。(州长官每年还要亲自去京城述职一次)
正是因此,今日的会议非同小可,按照规定,出席的官员必须穿戴一整套的“朝服”。这种朝服不同于官员平时穿的常服(普通公服),非常繁琐,只有在很正式的场合或进行重要公务时才穿。
有一句话叫做“只认衣衫不认人”,以前就有官员因为穿戴不合标准,被人从会场赶了出来,极为狼狈;此外,震慑威服“目不识王”的老百姓,这套行头也非常管用,因为很多平民确实是看人衣装行事,如果不穿,“盖不如是,则人民不能知其为官,抗不服从耳”。
王晋这身行头,如果要简单描述,就是:头带了幞帽,插上展角,绿色公袍,下着皂靴,角带系了,上有九銙。銙就是腰带上的饰片,依照他的级别,系的是银色腰带,因此就是银色带銙,如是三品以上大员,就得有十三块金玉材质的带銙。此外,腰带上还垂挂有可以系挂各种小件物品的小带子,称“蹀躞”。按照思宗灵威元年的敕令,“文武官咸带七事”,即佩刀、刀子、砺石、火石袋、算袋、契苾真、针筒等七种小东西,都是垂挂在这条腰带上的。
除了这套繁琐笨重的朝服外,去参加会议,还得准备“手版”和“笔砚”,这些东西放在了“笏囊”里,有随从王翼携带便可。
平日,王晋是最烦穿戴这身笨拙的朝服,每次由婢女为他着装而出后,总是显出愁眉苦脸的样子,凌淮今日却看他颇为高兴,于是笑着恭维道:“大人今日神清气爽,穿着一身‘法服’,更显英武非凡啊!”
王晋心情显然极好,大笑着拍了下凌淮的肩膀,道:“水合,今日是否食蜜而来?却要出此猾语拍本官的马屁,哈哈,本官就受了。”
凌淮忙陪笑着连声道:不敢,不敢,学生句句肺腑之言。
在王晋背后的王翼抽了抽嘴角,露出一丝讥讽的笑意:这凌淮自己倒是小瞧了他,能看出大人今日心情确实大好,见缝插针猛拍马屁,和自己印象中那个性格正直、不喜佞言的凌记室,可是有些差距啊,看来,是人就会隐藏真实的面目,不过,也总有暴露的时候。
按下不表王翼心中的念头,且说众人准备妥当,自有小吏牵来数匹坐骑,王晋三人翻身上马,又令前面壮班卫士五人开道,后面捕班十名带刀捕快跟随保护,一路北行,前往并州刺史府所在地。
此时,正是寒冬腊月之季,北风呼啸,冰人心肺,众人虽裹着御寒之衣,也觉寒冷难挡,王晋却雅兴不减,一路上和身边诸人谈笑风生,显得极为高兴。
旁人不知他最近为何如此喜悦,也没听闻近来有何好事,熟悉他之人,如凌淮和王翼,都知道这位县君向来是举止沉稳而不事张扬,深沉于内而温和沉静于外,说白了也就是感情比较压抑和封闭,很少见他有如此得意之情形于外之时,因此很是好奇。
于是,凌淮便凑趣问道大人何故如此开心,王晋却装神秘,不说原因,只是念了两句哑谜一样的诗句:黄衣使者来,一解心中愁。
侍从们迷迷糊糊地跟着念叨了几遍,却猜不出其中意思,也不知这两句诗和县令大人的愉快心情到底有何联系?其中,只有“残疾人士”王翼听罢,心有所动,回想起上个月王晋的烦忧之事,再联系新近并州官场发生的一件大事,不禁有所领悟:大人高兴的原来是这么回事。
这回事,说起来和今日要面见的大领导—归登来,有密切关系。
上文说到,归登来因欣赏王晋的才能,因此生出了“拉拢”之心。可惜这个被他欣赏之人,却好像并不想接受自己的“好意”,虽然王晋将两人的关系处理得很好,既恭敬又亲近,但总是感觉差着一线,没有达到“亲密”、“心腹”的程度,归登来细细一想,猜这个聪明的年轻人不可能领会不到自己的意思,看来是在跟自己装糊涂。
归登来“治政”能力虽然欠缺,“整人”的手段可是层出不穷,马上想到了一个逼王晋不得不表态的法子。
他的正妻,生有三个女儿,最小的女儿今年五岁多点,刚好和王晋的大儿子—“意哥”差不多年纪,于是归登来请托媒人向王晋提亲,愿意结下这门门当户对、或将传为佳话的亲事。
可是王晋如何愿意和这样的人结为亲家?不说其洁身自爱、抱负远大,只从“实际利益”出发,他也不敢和归登来这样贪婪无度、声名狼藉的家伙保持太过亲密的关系。像归这样自身**无法抑制,目光短浅至极的官员,得一时之逞或可,要想长期在凶险残酷的官场上生存,并不是容易的事。
但是王晋也不可能和对方彻底撕破面皮,如果拒绝,那就不仅是拒绝了归家的求亲,也是明着拒绝了归登来的“示好”。如归刺史那样的人,恼羞成怒下,什么卑鄙手段都可能用得出来,所以为此事他极为苦恼,用尽办法委婉地拖延答复,希望能拖到自己任期结束,到时候,实在不行的话,哪怕请韩泰等好友为自己在吏部活动一二,尽快调走也罢。
而正当王晋苦闷无比的时候,天无绝人之路,“太谷县令”向廷贵竟然被人告发贪污**,私设路卡的大罪,案子直接捅到了尚书省“左仆射”高爽那里。
说起来,也是向廷贵自绝生路,此人号称“剥皮贵”,性最贪,他初上任时便闹了个大笑话。按照官场规矩,新官上任要祭拜城隍,向廷贵见神座两旁悬有光闪闪的银饰,便对左右说:“与我收回。”手下的小吏道:“此假银耳。”向廷贵尴尬,但话已出口不好收回,于是灵机一动道:“我知是假的,但今日新任,要取个进财吉兆,收回!”
如此的贪官,收刮钱财肆无忌惮,有一句话说得好:常在河边走,怎能不湿鞋。这一次,向廷贵便惹上了不能惹的大人物。
话说宰相高爽(尚书左仆射为真宰相)有一个远房亲戚是做生意的,而且做得是走南闯北的“行商”买卖。因为高爽这个人特别爱面子,所以他的这位亲戚从不敢打着他的旗号行事,以前倒也没出过什么麻烦,没想到这次来并州做皮毛生意,商队经过“太谷县”的时候,却被县令向廷贵派出的“路虎”(关卡哨兵)阻拦,言道必须缴纳三分之一的财物才能过关。
这位“亲戚”当时就火了,大周虽然有过路税,但是在全国只设有26处关卡,太谷县境内并没有,而且国家收取的“过路税”也不过只有十分之一,你太谷县凭借什么,敢收取三分之一的重税?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