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月（1/2）

() 忍受着强烈的眩晕和胃部如同被人狠狠攥紧的抽搐感，诺曼艰难的想要睁开眼睛。然而舱顶shè下的灯光明灭不定，下意识地想要抬手阻挡光线，却感觉不到手臂的抬起，意识里身体反而被一点点向下拉回座位。诺曼鼻尖已开始渗出汗珠，即使对经受过严酷训练的暴风军团现役成员来说，这种对意识和身体同时丧失控制权的情况，也足以让人产生瞬间无法压制的惊惧惶惑。

“放松，辅助能源系统刚刚重启，拟重力场也正在恢复”，感觉到一只手压上仍阵阵抽搐的胃部，一种微微酥麻的感觉从胸口下方向全身扩散，诺曼不自觉的随着这种酥麻感放松了身体。

告诉过你折跃前不能多喝水”，近乎严肃的女声中并不带多少感情，但诺曼仍固执地认为这声音与其他人大为不同，不是那种冰冷、漠然的固定模式。至于不同的究竟是什么，诺曼却完全说不清楚，只知道这是过往生活中从未遇到过的。不仅是曼蒂，卡特里娜和艾瑞克队长也都给他同样的感觉。

静静听着身边次第响起“悉悉嗦嗦”整理装备的声音，诺曼的意识和知觉开始逐渐恢复，甚至开始有闲暇分辨出，刚才带着一丝沉闷感的声音，应该是制式单兵匕首的碳纤维刀鞘与钛钽合金护甲相撞时发出的轻响。

“都开始穿戴装具了吗，我果然是恢复最慢的一个”，诺曼自嘲地想着，脑子里终于从凝成一团的记忆里抓出了一些关于此行的有用信息。

刚刚应该已经完成了虫洞折跃，那么距离“新月”就很近了。是的，“新月”，半人马座αC星的第一近轨行星，这是人类开始太阳系外殖民以后，势力到达的首颗生命星球。即使是类地行星，其价值已不可估量，更何况是生命星球。因此帝国高层对这颗星球普遍寄予厚望，以“新月”命名的用意相当明显，毕竟月球不仅是人类进入太空的第一站和星际移民的第一座里程碑，也是如今整个第三帝国的dì dū所在地。

帝国对新月的入侵始于三个月前，除了在战争爆发初期遭遇了一点小挫折，一路势如破竹，在七天之后即占领全部新月十七国的首都，天后整个星球上1720座主要城市全部易手，塔伦族的主要抵抗力量几乎全部被压制到郊区及荒野。远征军司令雷诺元帅踌躇满志地宣布，经过一个月的英勇战斗，帝**已全面占领并有效控制了原塔伦族的全部政治经济中心和战略要地，第二颗天然生命星球已然纳入帝国版图。

除了对初期的挫折语焉不详外，其他内容在传达全军的战情通告上讲得非常清楚详细，这完全是一场不对称的战争，一月灭亡十七国。帝国当初动用了逾七成的星际舰队，调集了两百万大军，如今看来实在是小题大做了。在诺曼看来，既然已经完成全面占领，就应该开始逐步撤军了，规模庞大的远征军对后勤保障的需求实在惊人。

然而在大约四十天前，诺曼所在的部队突然接到帝国联合参谋本部直接下发至营一级的紧急调令，这种越级调动在平时简直是不可想象的事情。调令中要求，“从土卫六特别行政区至比邻星临时战区之间的所有营一级以上dú lì作战单位，立即抽调除三级重要岗位之外的全部特战人员及暴风军团成员，以当时当地暴风军团籍最高指挥官负责编制，立即就地组成统一特遣部队，可就近征调任何不负担特殊紧急任务的军民用舰船，以最快速度向新月集结，听候远征军司令部统一调遣”。

这份调令因直接下发至营一级作战单位，因此很快在基层军官中引起轩然大波，甚至包括诺曼在内的不少士兵，也都听闻了消息。这种紧急调令若走正常流程，就算跨军种多地域的调动程序比较复杂，由各下级部门分别编制具体计划后层层下发，完全传达至遥远星际空间的基层部队也只需多花费一到两天的时间。为了争取这一两天的时间，参谋本部居然不顾可能引发的猜疑和流言，执行了越级发布，不少人都从中嗅出了一丝异常的味道。

诺曼心里也很疑惑，然而帝国一贯的严酷统治让绝大多数人根本没有大谈国事的胆量，很多人甚至已经习惯于从心理上就自我抑制，对一些zhèng fǔ禁忌的话题完全兴不起深究的念头。所以直到现在，诺曼也仍不清楚在新月究竟发生了什么。

这是一艘海象级武装运输舰，总吨位6万3千吨，虽然未装备反物质发动机达不到近光速，无法进行超远距离的星际远航，但舰身强度和能级却可以进行虫洞折跃，也就可以在有虫洞连接的星系之间执行巡航任务。运输舰上满载着进行陆地战争所必须的各种武器装备和30个基数的弹药，原本是由奥尔特星云区军备基地向新月远征军派出的一艘支援运输舰，因为航速快又可以进行折跃，已经一路接收了5艘民用舰船上搭载的特遣部队，如今运输舰上已捎带了一百多名特遣队员。

回忆起了现在的情况，诺曼终于睁开了眼睛。照明系统和拟重力系统都已完全恢复正常，飞船速度已经平稳，正在调整方向及姿态，以便获得进入新月大气层的良好再入角度。诺曼一侧的舷窗已经转到背离红sè恒星的位置，没有了恒星光芒直shè，诺曼已经可以逐渐分辨出在宇宙这块幽深的幕布上，半人马座绵延浩渺的壮阔星空。然而从舷窗下方突然又斜斜切入了两颗相距极近，闪烁着幽兰光芒的“太阳”，带着诡异的美丽，缓缓掠过舷窗上沿。

“很奇妙，对吧，这是一个三星系统。三星之间的相互扰动让这个星系的运行规律极不稳定，这里居住的生命其实过得远不如人类舒坦。”

这是艾瑞克队长的声音，诺曼转头望向这个留着一脸胡茬的中年人，对方正低头专心用匕首挑着指甲，二郎腿随意地架在对面的合金立柱上，一悠一荡的无比惬意，像是挑指甲的过程能够带给他相当大的快感。

即使在长期推行去情感化的第三帝国，军队中仍无法完全消除痞的习气，大概兵和痞本就是不可能完全分开的。然而艾瑞克的痞仍让诺曼觉得与众不同，这种痞太随意太自然了，甚至是太过于，zì yóu了吧。而zì yóu，恰是第三帝国所最忌讳和限制的东西。

艾瑞克队长与曼蒂、卡特里娜三人是在奥尔特星云区的边界一起转搭运输舰的。艾瑞克自称他们是军情三处派驻在奥尔特星云区146号特派站的特勤队员，本已完成任务要返回土卫六基地，但却临时赶上调令。虽然这个三人组合实在是很奇怪，但证件信息和虹膜特征比对都没有问题，舰长当然不会找他们的茬，谁没事会愿意惹上军情局的人。

至于路上转载的这些人到达新月后更进一步的验证和组织，自有远征军参谋部去安排，并没有舰长一毛钱的关系，于是艾瑞克三人草草编入诺曼所在的小队了事。因为军情局的身份，与小队其他成员一起安排在一间休息舱中，并没有随大部队挤在货舱里。

自从他们上舰后，诺曼就已不自觉地开始被他们影响。与他们的相处和交谈，虽然不多也并不深入，但那种感觉却仿佛深深触动了诺曼心底早已尘封的某些东西。以致于诺曼不经意间居然向艾瑞克说出了之前心中的疑惑，“快进入大气层了吗，我都还不知道我们究竟来干什么”。

这种针对任务的疑问已经不应该在公开场合说出来了，尤其不该在仍有外人的时候说，即便用的并不是提问和讨论的语气。贝克抬起头深深望了诺曼一眼。

艾瑞克仍然惬意地边挑着指甲边接过了话茬，像是完全未发现贝克故意向这边投来的目光。“这两个月来，远征军已经累计伤亡72万人，你觉得叫我们来是干什么的呢？”

整个舱室中骤然寂静，所有人都停住了手边的活动，向艾瑞克投来惊异的目光，只有曼蒂和卡特里娜仍不为所动。

过了片刻，艾瑞克的声音才又徐徐响起，但这次他终于停止了挑指甲的动作，而是望向了舷窗后侧，那里似乎有一个巨大透明的漩涡，正缓缓喷吐着一丝丝若隐若现的淡sè光芒。“看，这个虫洞居然可以将人类直接从奥尔特星云区送到距离新月不足两百万公里的极近距离，这种离谱的巧合简直像是宇宙开出的玩笑。”

“但却是塔伦族的悲哀。”

说完这句话，艾瑞克只沉默了片刻，又抬起头来迎上一片惊愕的目光，微微一笑，将匕首插回军靴外侧，转头直视着诺曼的眼睛，“就再告诉你们一些关于新月的事情吧，听明白了再走”，最后几个字艾瑞克明显降低了声音，如同自语。

“新月陆地面积约为地球的3倍，占主导地位的原住民塔伦族是拥有超过8000年文明史的类人智慧生命，族群总体数量近30亿。在2.3倍地球重力环境下，进化出了远超普通人类的强健体格，其爆发力超过人类三倍，耐力更是在五倍以上。塔伦族掌握机械科技和化石能源的时间也已超过1200年，在机械效率及化学能源的利用方面几乎已经发挥到了极致。

不幸的是，因为星球磁场异变的关系，塔伦族至今也未能发现电磁场的奥秘，其文明进程止步于机械科技和化石能源，与更高层次的科技无缘。这是一个在武备上仅装备了枪炮等火药武器的族群，而且由于缺乏通信及控制手段，在星际入侵面前，塔伦族根本无法整合力量进行一场星球规模的协同作战。

更可悲的是，塔伦族中能力者的数量和层级，比人类“整体进化”前的水平还要低。也就是说，塔伦族中拥有的能力者只是个别xìng和偶然xìng的，其数量和能力远不足以影响一场大规模战争的进程。

低端科技和低端能力，注定了这完全不是一个层级的较量，在由星际巡洋舰、空天母舰为主体组成的第一特混舰队面前，“新月”简直就是一块不设防的处女地。因此在经过三天的无人机探测及人工智能初步分析后，远征军总司令雷诺实在无法让自己继续等待下去了。”

“是雷诺元帅。”贝克脸sè铁青的插入道，“也许你们军情局的人知道很多事情，但不要说了你不该说的东西。”

诺曼注意到，艾瑞克描述塔伦族时是严肃的，但一说回帝国这边，其语气仿佛又恢复了一贯的痞气。

“哦好吧，无比英明的雷诺元帅很清楚，无比伟大的皇帝陛下和帝国元首都在时刻关注着他，无数要嘛恶毒要嘛戏谑的目光都在背后紧盯着他。如果循着既定的稳妥方案执行，还需要经过间谍机器人投放、战地机器人火力侦查、小规模定点轰炸、特种侦查部队渗透等等啰里吧嗦的情报搜集和火力侦查程序，完成这些前置程序的时间至少要七天，这对我们的雷诺元帅而言简直是不可容忍的，他返回dì dū后要如何向大家解释自己在这些野蛮人面前的踌躇不前和畏首畏尾呢，要解释说自己在一群猴子面前一板一眼地做着战略准备吗？于是雷诺元帅将副官呈上的仅只0.3级的威胁评估报告直接垫了屁股。”

“艾瑞克队长，请注意你的言辞，我猜你也不会想要对刚刚所说的这些话负责的！”贝克几乎咆哮起来。

这次艾瑞克完全没有理会他，自顾说道，“雷诺命令放弃一切前置准备和防御措施，由空天母舰直接释放轨道作战模块，推进至200公里的近地轨道，组合成覆盖新月全球的70个对地攻击型轨道空间站。妄图以最轻松和快捷的方式，对塔伦族的重要目标直接来一场全球范围的外科手术。毕竟在雷诺或是整个远征军高层看来，距地200公里的高层大气区域，绝对是塔伦族科技远远无法触摸到的禁区。

然而正是这些轨道模块在变轨组合后，以相对低速进行姿态调整的时间，却终于让塔伦族在不可阻挡的灭顶之灾面前，仍然展示了让人不可蔑视的种族尊严。

塔伦族将机械科技和化学能量持续开发了整整1200年后，所创造出的终极武器，分布全球的82门3600mm口径动能要塞炮，利用深埋地下600米的巨大旋线炮管，可以将320吨重的高爆动能弹以平均8倍音速抛shè到300公里高空。并可使用简易的机械压力传感器控制起爆高度，爆炸产生的能量可以完全毁灭距爆心800米内驱逐舰防护级别以下的一切装备，其冲击波甚至可以对远致100公里内缺少高能防护的外露装备及人员产生有效杀伤。单论其爆炸威力，几乎已经与集成了人类所有高端科技的战列舰用S级中子震荡弹相当。

这种在人类看来既是难以理解又是效能低下的古董，却在两分钟内彻底摧毁了毫无防备的轨道攻击网络。数十道明亮的火线相继扶摇直上，破入夜空，整个近地攻击网络一片火海。一颗颗接连不断燃起的巨大火球完美刻录出了攻击网络的结构。作为网络节点的70个空间站全部损毁，附带的人员和辅助装备也损失殆尽。这次壮烈的反击也将远征军的后续进攻部署整整推迟了三天。

最让我震惊的不是这种巨炮本身所代表的困难度和想象力，而是塔伦族前人在完全无望接触星际空间的前提下，仍然规划了于塔伦族科技而言已近乎极致的空天防御系统，这种战略前知和决断，让人景仰。而当代塔伦族人，居然借助数量极少的能力者，成功预判轨道速度并定位了全部攻击节点，让本不可能影响战争进程的塔伦族能力者，发挥了堪称惊艳的作用，也实在是让人佩服。虽然所有这些巨炮和能力者，都已经在随后的报复xìng打击中化为了飞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