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干戈顿起(1/2)
曾经,只有一个漆黑的屋子,那是他的整个世界,他甚至一度以为,他将永远在这里度过。最可笑的是,这是他自找的。
他记事很早,从学会说话后不久的记忆,都有印象。可这也正是他的悲哀,原本那样的世事就注定了他不幸的童年,记事早更让这不幸格外深刻。
可他记忆里的东西大多昏沉,影影绰绰的人,昏黑暗淡的窗格,仿佛一切都大同小异。是的,记忆里最多的影像,是窗格外影绰的人在悄悄说话。他们小声的谈论着破败的时局,渺茫的希望,和似乎天生傻气、难继其位的少天师。
他那时候是冷屑的吧?一个垂髫童子,却有着冷屑于一群丧家之犬的傲然。张家的嫡系血脉,是天生要代天师表的,挽大厦之将倾,岂非正是为他预备下的剧情?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心态渐渐改变了?孤独不再是突进的动力,反而助长烦躁滋生;在狭小的房子里来回踱步,秘典散落一地,被任意践踏。是从渐渐辟谷,从前每日送饭的老仆不再出现之后?是模糊的窗格子下不再有人低声交谈,偶尔路过的人只会低叹一声然后走开时起?还是那个笑起来和发怒时,眼睛都会眯成一条线的胖子,第一次前来挑战?
背上传来令人不安的躁动,那柄时隔多年,重新走出东亭落剑阁的天师剑,将他从刹那的走神里拉回来。剑上的颤动分明杀气凛凛,不是与主人间的共鸣,反而隐隐的带着抗拒,张泯然知道,它还没有接受新的主人。
可他是堂堂正正的天师,身体里流淌的是源自祖天师的血脉!
他反手握剑,“噌”的拔剑出鞘,剑尖直指前方院落深深的门庭。他仿佛在用话语坚定自己,或者是用气势震慑远多于己方的敌人,当然有人也会理解成他隔世太久,已不懂得与人交流的方式。总之,他的喝声再一次响彻半片京城:“乾元!吾今为当代天师,汝自封道教魁首。何妨剑论生死,了却昔日因果,泯尽恩仇!”
“好!有天师这句话,冒襄今日愿全力相助!”冒襄挺身一跃,脚下如风卷舞,推波助澜,将他似欲登天的身形推向极致。那藏锋剑如影随形,与他同进同退,始终在五指笼罩的三尺之内,剑身蒙着一层深紫,如龙越渊。
六名道人仰头望去,那高跃于空的人,脚尖虚踏处,正是六人中心点上。各人或擎剑在肩,或双手捧剑,或低伏着身子背剑在后,多年默契,让剑阵瞬间成就。
你既欲登天而去,便那么久翔于空中好了,吾等管叫你落地无路,无枝可依!
可即便他想就这么且翱且翔着,也不能够,那剑阵之所及,除了地上囊括满盈,其余纵称不上无远弗届,可头顶那一片天空,也能搅得无有宁日。
就见着挨着的两个,猛张飞和没了胡须的道人各伸一掌,轰然拍在一起。不知是何等法门诱发,那猛张飞脸色愈红,擎在剑上的宽背大剑倏然化作一团烈焰,爆了漫天,如一片燎原的火网铺展开来。道人则挺身而起,背上的“拔城剑”如安了机簧,电射而起。那火网被飞剑拉扯着往天上奔,一路升便一路纠缠着,十几丈高时,已分不清是火星儿包裹着黄褐色的飞剑,还是飞剑拐带了漫天的斑斑点点。
冒襄已升到了一口真息所能维持的最高点,再往上走就要借住剑灵的神通了。可他仍旧保持着与剑灵之间若即若离的联系,下一刻他将开始下坠——可在这一刻,他处在这样微妙的一个临界点上,灵觉延伸到不可知的远方,边缘处丝丝缕缕的感觉映射在神魂之上,带着无以名之的印象,仿佛摆脱了一切桎梏,通达无极。
他甚至有余暇看看淡青色的天空,然后身体开始下坠。
有许久未曾真正的以意御剑了,那日京城之外,一群膏粱,还不值他以“运势”之法出剑。
像一只低回的沙鸥,冒襄转身出剑,指尖捻着剑柄,两者间仿佛有无形的丝线牵连,“藏锋剑”仿佛只是手臂的延长。
灵觉则在出剑的一刻收束而回,将边缘上丝缕的感应实实在在的带回给元神,那里面,藏着这一片天地中隐秘的、却亘古而恒在的势之变化。剑端上自然模仿,与其共鸣合流,他无需去刻意演化剑招,便自然成就了剑势。
风声猎猎,极有声势的剑击冲天而来,仿佛有射落太阳的趋势。这一招连击有个名目,叫做“浴火焚城”,以五行生克运使出剑灵之妙,猛张飞的剑灵属火,“拔城”中所蕴却是土属性,火生土,两相催发,将‘拔城’的沉郁厚重发挥到淋漓尽致。
“藏锋”的剑路清晰无比,如同一只沾满墨汁的大笔在天空中写下凌厉的笔锋——第一剑带着典型的宁士奇式的风格,剑走如龙蛇,沿着某种外人不可察觉的纹理一路抽丝剥茧,剥落掉“拔城”之外裹挟的火网。他的虎口被震裂,衣袖也不慎沾染了火苗,如活物般蔓延而上,似要将他整个火吞掉。
冒襄微皱起眉,衣袍上四处跳动的火苗愈烧愈烈,却分毫不能阻挡他一气呵成的剑势。灵觉全面收束,如裹在元神之外的一层胞衣。此时此刻,他灵智之中,唯一人一剑,彷如天地初开时的神祇独舞,之外再无它物。
藏锋剑倏然而出,点中拔城剑的剑尖,这是一个玄妙之极的切入点,将两者“势”之高下拉开到了最大的差距。这第二剑,冒襄几乎完全脱出了宁士奇的出剑风格,完成了成就自身所悟剑路的第一步。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