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张爱玲的后母孙用蕃(2/2)
然而,不管你愿意还是多么地不愿意,继母还是在1934年夏天进了张家。尽管后母孙用蕃是前北洋zhèng fǔ总理孙宝琦的女儿。这位“大家闺秀”可没有一点儿的闺秀气,倒有着人们想象中一般后母所共同的yīn险狠毒。(我在别的资料里所看到的对孙用蕃的描述也并不是像张爱玲的描述,也许是角度的不同与爱恨的不同吧。)不管怎么着,孙用蕃的婚姻之路很坎坷,她也很珍惜这次机会,愿意和张廷重以及张廷重的儿女们搞好关系,还没有嫁过来之前,她已经郑重地准备了送给张爱玲的见面礼――她自己的两箱子旧衣服。(孙用蕃说,这些衣服的料子都是好的,没怎么穿过。)
我相信孙用蕃是抱着“友好”的态度准备这份“礼物”的,她的问题在于太过主观,她自己家境“拮据”,姊妹多,竞争激烈,可能跟《琉璃瓦》里描写的那样,一双袜子都是一笔会被他人觊觎的财产,但人家张爱玲不是。李菊耦留下的那笔嫁妆着实丰厚,还没败坏完呢。
但是,没办法,孙用蕃嫁过来,张爱玲在她治下,只能接受她的安排,穿她的旧棉袍。张爱玲说那颜sè像碎牛肉,穿在身上的感觉,是浑身都生了冻疮,冬天已经过去了,还留着冻疮的疤。在贵族化的教会女校穿着这样的衣服走来走去,相当难堪。张爱玲晚年写到继母,仍是一股子冷嘲热讽的口气,我想,也许跟孙用蕃自说自话的“赠衣”之举不无关系。
当然,更不可原谅的,还是她抢走了自己的父亲,孙用蕃嫁过来之后,张廷重对她言听计从,从张爱玲的弟弟张子静的叙述来看,这俩人从头到尾感情都不错,真应了那句话:“谁都有谁的那杯茶。”孙用蕃和黄逸梵不同,孙用蕃没那个眼界,也没那个想法,她和张廷重一样,在旧时代里生了根,如果说“遗少”也有女版的话,那么她就是。她和张廷重一道躺在烟塌上,吞云吐雾,不管将来如何。在近乎微醺的气氛中,消磨掉这一生,有什么不好呢?她和老公志同道合,于是相亲相爱。对此,张爱玲当然是不愉快的,会有一种被剥夺感,她拼命地瞧不起父亲的生活,到了这会儿,还有自我保护的成分――用轻视将自己与父亲隔绝开来,装作根本不在乎父亲的感情,掩饰那一点点小失落。但是,正如她自己所言,她天生就是个写小说的人,“写小说的人”和普通人的一个区别,就是对别人特别有兴趣,甚至能超出个人好恶,把对方凝练为一个观察描写的对象。孙用蕃的到来,使得张爱玲有机会观察“继母”这个群体。这一群体历来公众形象不佳,张爱玲则试图设身处地,初见之时,孙用蕃也无意扮演经典版的后娘,愿意朝好里做,张爱玲的主观意愿和客观事实勉强接应上,她就把这点体会放到作文中,写了一篇很是善解人意的文章叫《继母的心》,文章里讲继母也很不容易。孙用蕃读过之后非常感动,又拿给亲戚们看,但我总觉得张爱玲的“写”和孙用蕃的“感动”,都有表现的成分,张爱玲想表现自己别具慧眼,孙用蕃想展示自己初步取得成功。而所有的表演,都有谢幕的时候,身段撑久了,是会感到累的,张爱玲原本对孙用蕃没有好感自不必说,孙用蕃再有向好之心,也消除不了内心那股戾气。
林白曾在小说中自嘲,一个女人,35岁之前无论如何要把自己嫁掉,就算结了再离,也比一个彻头彻尾的老姑娘心态健康。眼下剩女层出不穷,35岁早不复为jǐng戒线,但是,在孙用蕃的那个年代里,这一定是一个没有希望的年龄,而她又活在人口众多关系极其复杂的家庭里,可以想象,在无人问津的那些岁月里,她积攒了多少心理垃圾,不管她的内心多么想扮演一个良善的“继母”,最终还是会绷不住地发泄出来。
张爱玲是优秀的受宠的大小姐,孙用蕃不敢动她,就捡张爱玲的弟弟张子静这个软柿子捏,张爱玲的用词叫做“虐待”。不过,孙用蕃一定不会认可,人家不过是放弃“慈母”路线而改走“严母”路线而已,不是说棒子底下出孝子吗?为啥大家都不理解张孙用蕃的良苦用心呢?
目睹孙用蕃挑拨父亲教训弟弟,张爱玲受到了很大的震动,两人之间的裂痕,不可避免地产生了,但是,张爱玲毕竟不是那种爱撒娇发嗲的小姐,喜怒形之于sè,大家族人多口杂,本身就是个江湖,早已历练过的张爱玲,跟这位继母,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互相敷衍得过。但两个女人之间的芥蒂,像一只不断充气的皮球,暗暗地,沉静地,等待着爆发的一天。
张爱玲中学毕业那年,黄逸梵回国再拿些古董出去变卖试图着做些生意。母亲的回来张爱玲自认为自己态度没有多少变化,可张廷重感觉到了。他暗中不快,有点吃醋,此前他对张爱玲一直很不错,养活她,教育她,欣赏她的作文,鼓励她学诗,他以为张爱玲应该和自己父女情深,以为这个出sè的女儿,将成为自己感情上一种慰籍,不曾想,黄逸梵一回来,(黄逸梵三次出国,三次回国。)张爱玲就变了心。如果只是奔向黄逸梵倒也罢了,关键在于,张爱玲同时还亢奋地奔向那新时代,又一次地抛下他这个父亲,抛下父女情深,抛下他身处的那个意气沉沉的旧世界......
张爱玲与父亲的亲情就是在后母孙用蕃的挑唆下,彻底地爆发了决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