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张爱玲的“翠绿色”的记忆(2/2)
于是,母亲再次耐心地给她的学习适应环境。她细心地教张爱玲煮饭;用肥皂粉洗衣;教她练习行路的姿势;学会看人的眼sè;点灯后记得拉上窗帘;照镜子研究面部神态;如果没有幽默天才,千万别说笑话之类……黄逸梵一心一意想要打造出一个优雅的名媛出来,但是很不幸,张爱玲实在不是这块料。
可是受到西洋教育的母亲终于还是灰心了。这个女儿在个人修养方面的愚蠢很令母亲生气。单是教她如何笑,不知提醒过她几次,笑不露齿,切忌大笑,而张爱玲是不笑则己,一笑则咧开嘴大笑,嘴巴全部张开,亦或单是喜滋滋地笑着,连她自己亦忘了是在笑,有点傻里傻气。一哭就是青天落大泪,让母亲哭笑不得。
母亲教她走路不要晃身子,但张爱玲人高个大,走起路来总是跌跌撞撞没有重心,就在房间里走过,也一准会撞到桌椅角,腿上不是破皮便是青瘀一片,让母亲和姑姑见了总是一惊。我在怀疑张爱玲这些个弱项就是通俗的词――笨拙、愚笨。
尽管张爱玲在努力地学习着,努力地适应着,学着看人的脸sè,但不知如何对待。对于张爱玲的不知所措,我给于了深深的同情,最要命的是,当她手忙脚乱地处理这一切时,母亲黄逸梵在旁边静静地审视着。
张爱玲后来在跟人的交往上很没有信心,也许在她的内心,永远有一双眼睛,不是爱怜,不是赞赏,更不是怂恿,而是冷静地审视地望着她,身处其中,必然锋芒在背,动辄得咎,所以禁忌多多,当每一个动作都是危险的。张爱玲习惯了收缩自己,抱紧双臂,无声地呼吸,有谁知道或许这姿态不是傲慢,而是少年时代,在母亲挑剔的目光中形成的一种习惯。
事实上,一切证明母亲的这两年计划是一个失败的试验。作为一个新时代的女xìng黄逸梵,她欣赏的是一种蓬勃向上的人生观,张爱玲这种状态显然是不能让她满意的。
有时,我感觉到,黄逸梵看张爱玲的眼神里,有一点投资人的味道,她投下了那么多的人力物力,还放弃了和男友在一起。张爱玲的表现,似乎配不上她的牺牲,她不由自主地,变得不耐烦了。张爱玲这时还颇不识相,三天两头向母亲要零花钱、补习钱,黄逸梵的烦躁可想而知,就是这烦躁,使得毫无准备的张爱玲猝然心惊,她没有力量怀疑母亲,只能怀疑自己。
张爱玲在自己的回忆录里写道:
“我补书预备考伦敦大学。在父亲家孤独惯了,骤然想学做人,而且是在窘境中做“淑女”,非常感到困难。同时看得出我母亲是为我牺牲了许多,而且母亲一直在怀疑着我,她是否值得这些牺牲。我也怀疑着自己。我常常一个人在公寓的屋顶阳台上转来转去,西班牙式的白墙在蓝天上割出断然的条与块。仰脸向着当头的烈rì,我觉得自己是**裸的站在天底下,被裁判着像一切的惶惑的未成年的人,困于过度的自夸与自鄙。”
这时候的她充满了忧虑、忧郁,她生怕自己完成不了复习,生怕坚持不下去复习,生怕母亲终止自己的复习费用……
随着rì子的流逝,黄逸梵原本就没有多少积蓄,此时手头也越来越紧。张爱玲觉得每一次要钱,对自己都是一种折磨,张爱玲总觉得心理上十分的难受。而显然母亲也开始讨厌这样一种困顿的生活了。
张爱玲觉得,这些琐屑的难堪,正在一步步地销毁着母亲对她的爱。如果说,与父亲的冲突是以激烈的形式表现的;那么,与母亲的冲突则是缓慢的,不易觉察的。但那却是在心灵上能一点一滴感受到的。张爱玲写道:“问母亲要钱,起初是亲切有味的事……可是后来,在母亲的窘境中三天两头伸手向她拿钱,为她的脾气磨难着,为自己的忘恩负义磨难着,那些琐屑的难堪,一点点地毁灭了我的爱。这时候,母亲的家亦不复是柔和的了。”
这时候的她不喜欢人与人的交接,也不喜欢人与人交接的场合,她喜欢自己一个人待着。每当这时候,她就是充满灵xìng的。她懂得怎么看“七月巧云”,喜欢听苏格兰兵吹bagpipe(风笛),享受微风中的藤椅,吃盐水花生,欣赏雨夜的霓虹灯,喜欢去图书馆,在来去图书馆的双层公共汽车上伸出手去摘树巅的翠绿翠绿的绿叶儿。
在窘境中度rì的时候,每天去图书馆读书的那会儿,唯一值得留念的就是每天往返于图书馆时,在公共汽车上去摘树巅上的翠绿sè的树叶儿。在她那段艰难的时期里,在公共汽车上摘取着大片大片的翠绿sè树叶儿来遮盖着自己的磨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