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诗人哑疙(1/2)
来独眼镇有一段rì子了。
我们房间有四个人。两个伙计和两个厨子。两个伙计是我和阿鸣。我来以前,两个厨子常常兼做伙计。
阿鸣依然仇视我。
刚来的时候,我很不安,现在我依然不安。为那四十一名死者。连魔鬼给的名单也不见了,我离真相越来越远——这到底是好还是不好呢?
rì芥给的那本书让我想起,这莫名其妙的一切都发生在我挖到那个铁盒子以后。而现在我又来到了这个名为独眼镇的地方。想到这些,我不由地诅咒起了那该死的情诗。直到我见到镇中心那尊独眼奴隶的雕像,这诅咒才停了下来。
雕像衣不蔽体,浑身的肌肉因铁链的束缚而紧绷、隆起,使人联想到悲剧的高cháo。诗人的脸用力地仰望着苍天,嘴微微张开,不知是在诉说,还是在给灵魂打开一个脱离**的出口,没戴眼罩的左眼无力地睁着,准备最后一瞥残忍的人间然后永远紧闭……一种痛苦和毁灭的yù望在阳光中的雕像上shè出金辉,看着它,我感到兴奋,渴望做一些极端疯狂的事。
雕像下的大理石基座上刻着这么几行字:“独眼镇,古时歌鸫王国王宫所在地。许多有学之士都认为它是著名的独眼奴隶出生、成长、饱受屈辱并留下那些著名的但没人见过的情诗的地方。歌鸫王朝覆灭后,此地数度更名,最后人们决定以‘独眼’命名此地以纪念这位伟大的诗人。”
我要找到情诗!——当我沉浸在雕像给我留下的激动和幻想中时,我这样想道。但当我回到现实中,当我毫无印象的那四十一名死者的影子再度在我脑中哀鸣时,寻找情诗的愿望即刻变得无比可笑和可怜。我想起十六岁生rì那天(两天后我离开了家),我也决定要找到情诗的。无论哪次的决定都像一个无知的玩笑。
独眼镇sè彩丰富,我在家乡从没见过这么多颜sè。麋鹿酒店在这个镇上就像是一块黑sè的小石头在阳光下漫山遍野的鲜花中一样yīn沉和不起眼。但店里的客人并不少。外来的观光客不来这种地方,来这里的多是本地人。大家都是熟人,大家都有点怪。
老店主给我放了半天假。我天不亮就来到河边。我来的时候这里一个人也没有。我坐在河畔的一棵树下对着带来的纸和笔发呆。我必须给父母写信好让他们放心。可我担心我的信在经过交界处时万一落到那个cāo纵我杀人的恶棍手里,那么无论是爸爸妈妈还是我都会有危险……
我抬头看看四周,一个男人的**映入眼帘。他站在河边,一丝不挂,左腿微曲,头偏斜向右后方,左手放在脑后,肘关节直指天际,右手放在胸前,表情痛苦而庄严。我相信他看见我了,但他不为所动,表情毫无变化,连眼皮也没有眨一眨。河边的人多了起来,大家对他都视而不见。这让我怀疑这家伙是不是只有我能看到的幽灵。不久之后他换了个姿势,依旧是极富戏剧xìng的表情和长时间的定型。河边来了几个女人,她们对他也毫不在意,即使不小心瞥到了他的那玩意儿,她们也没有脸红……连我都脸红了。这是怎么回事?我拿不准该不该上前和那家伙说点什么……也许这是这里的某个奇怪的风俗之一,也许我这时候打扰他会被当成极度无知的家伙……
我继续把眼光放在手中的纸和笔上。但我比刚才还想不出该写什么。我的脑子里塞满了那家伙难看的**——真的很难看!他四五十岁年纪,身材可以用“短小jīng悍”来形容,皮肤蜡黄松弛,眼睛小得看不见,眉毛杂乱,鼻孔朝天,大嘴。他的胡茬和腿毛都使人想起刚遭砍伐的树林……他的那玩意儿也舒舒服服大大方方地呼吸着清早的空气,毫不害羞……我时不时地偷偷抬眼瞄他几下。我开始坐立不安,浑身冒汗。我把纸和笔收进口袋,打算离开。那家伙也放松了身体,原地跳了几下。看着他跟着身体上下跳动的那东西,我第一次忍不住笑了出来。他一件件穿上了放在脚边的衣服,他穿得很细心,好像力求要让自己的手碰到自己的每一寸肌肤,他的动作告诉我,他穿衣服穿得很享受——我差点被他感动了。
他向森林深处走去。我想既然有半天的假期,不妨跟着他看看他还会做什么奇怪的事。他来到一颗大树下,把背部紧贴到了树干上,双手也向后紧紧环抱住大树。他直视前方,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突然,他的身体开始有节奏地抽搐,脑袋也向左向右甩动着,嘴里还发出“啊——!啊——!”的惨叫。像这样叫了许久之后,他又愤怒地说道:“我不会交给你的!我死也不会交给你的!即使你阉了我,我也不会交出我最珍贵的爱人的发丝!啊——!”这场假想的、漫长的受刑之后,他还唱了好几首歌,跳了好几段舞。其中一段舞扭得格外厉害,配上他的丑脸简直滑稽到了极点。最有趣的是,他跳到一半裤子居然掉了下来……我趁他又唱又跳得正欢乐的时候偷偷离开了,因为我再也忍不住了。一走出森林我就不住地大笑,笑得我眼泪和口水淌了一地,我笑到浑身抽筋,路也走不动,只好躺在了地上。我翻身,仰面朝天,这才发现天原来这么蓝。自从听说自己是杀人犯之后,我好久没笑过了……不对,即使在那之前,我也从没笑成这样。
我到邻镇的邮局寄了信,我没寄给爸爸妈妈,而是寄给rì芥。我在信上告诉他我遇到了一点小麻烦,不好意思直接给父母写信,希望他帮我告诉父母我过得很好,也希望他们过得好。当然我也问候了rì芥。为保万无一失,我在信里和信封上用的既不是真名也不是现在使用的假名,而是另取了一个名字,为了使rì芥能知道那是我写的,我在信尾rì期的下面添了另一个rì期,那是我的生rì,也是他开始绝望的rì子。这样就算信到交界处时被截下来也不会暴露吧……我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了,就这样吧。
我回到麋鹿酒店,刚进门就摔了一跤,随即引来客人们一阵哄笑。是阿鸣伸出一只脚绊倒了我。我只盼他不是那四十一个死者的家属,因此他要怎么对我我都能忍。
我换好工作服开始工作,今天中午的客人和往常一样多。我依旧忙得大汗淋漓。所以当那个人从大门口走进来时,我竟完全没注意到是他。直到我招呼他点菜时,我才看清楚,这家伙不就是早上那个**吗?他要了一杯柠檬甜柚酒和一盘蟹肉玫瑰泥。想起他今早的样子,我又有点想笑,但我最终忍住了。我到厨房里放了菜单,再出来时就看到老店主和他坐在一起,还有说有笑的。我不由地开始想象老店主和这家伙一起河畔裸舞的情形。店里的许多客人也都大声和这家伙问好,有些还称他为“大诗人”。我想这大概是讽刺。
中午用餐高峰期过去了,那家伙也没走。我看到他面前的盘子和酒杯都空了,他还在那里和店主说话。我到他面前问是否可以收走盘子了,他和善地点了点头。店主却拉住了我,“这位可是现在南方最著名的诗人……”
“我早上在河边见过这孩子的。”他对老店主那不知是讽刺还是真心的称赞没有说一句谦虚的话,“你也看到我了吧?”
我点点头。我知道自己的脸已经因为尴尬而变得通红了。
“早上?哈哈哈……”店主大笑道,“我还正想提醒这小子早上看到你那样的话别见怪呢。”他转向我,“你今天早上吓坏了吧?”
“没……没有。”
“别说谎!我第一次见的时候可被吓坏了。哈哈哈……”
“我叫哑疙,你好。”那位“诗人”向我伸出了手。我擦了擦油乎乎的手很不好意思地和他握了握。
“这家伙每天早上都要去河边当**雕像,下次见到的时候当做没看到就好了。”老店主说这话的时候脸上依然带笑。“把盘子收了吧。”
我边洗盘子边问那个名叫马刀的厨子那个诗人为什么要每天早上脱光站在河边摆姿势。
“据说是为了触发诗情什么的。”
“那样可以触发诗情?”
“谁知道呢?不过挺有趣的不是吗?”
“他和老店主是朋友吗?”
“是啊。对了,你还不知道吧,这个镇上过一段rì子就要演戏或者办个诗歌朗诵会什么的。这次要演的戏就是哑疙编剧,我们老板导演的。他们现在肯定正在商量呢。说不定今晚他还会在这里过夜。”
“演戏?演什么戏?”
“各种各样。歌剧、哑剧、话剧、木偶戏什么的。这次演的是话剧。改编自那个《枯岛记》。不过我听说,哑疙给改编的故事取了个新名字叫什么《链·狱》。”
“《枯岛记》?就是《夜鸫集》里的那个《枯岛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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