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绵延的柔板·忘记之后(3)(2/2)
眾人还以为是年轻人带领团队大战告捷,难免喜形於色,直到看见他吐得七荤八素,一地血红,才手忙脚乱打了120,送去医院急诊。
此时是美国西部太平洋时间上午九点。何洛终日复习,头昏脑涨,在冯萧的大力游说下,和几个朋友来到州立公园的湖畔烧烤。高大的橡树荫蔽,草坪上铺著红白格子的亚麻餐布,男生们从车后备箱里抬出木炭和醃肉,藤篮里有麵包、红酒、草莓和蔬菜沙拉。粼粼波光上点点帆影,引火的木柴冒出裊娜的青烟,直升到云里去。
只半日,何洛的脖颈和胳膊就晒得通红,好在有凉帽挡住脸庞。冯萧额头上的伤口明显,不断地躲避照相机,说自己破相了。舒歌便抢下何洛的草帽,扣在他头上。
北京的春夜,救护车一路急驶。康满星急得都要哭出来,不断埋怨方斌:“你们怎么都不替章远挡酒,让他喝这么多!”
方斌摊开手,“我看他也没推辞啊,莫非东北小伙儿都这么实在?”
章远似乎做了一个冗长的梦。
梦到记忆中炎夏的尾声。他说,不管多少年,我等你;她说,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回来?决绝的言辞,语调上扬,初听是讥嘲,今日细想,竟是隱隱的哀婉。
那一日的天空在燃烧,她的发色层层迭迭,深金棕暗酒红,被夕阳映衬出金属般的亚光色泽。然而她的面孔模糊,最后烙印於心的只有一个背影,伶仃地立在计程车前。当往事渐行渐远,晚霞燃烧了最后一丝玫瑰红,两个人心底都堆满岁月的灰烬。一阵疾风吹过,散成漫天黯然的星光。
三、城里的月光
看透了人间聚散能不能多点快乐片段
心若知道灵犀的方向哪怕不能够朝夕相伴
by许美静·《城里的月光》
章远住院了,单位的几个同事来看他。
另一组的组长马德兴原来在天达的网络部任职,工作了三四年,手头小有积蓄,刚刚买了一辆小polo。他开车过来,四个女同事搭了顺风车。
“多亏我们苗条!”康满星缩紧肩膀形容著,“下次换大车。你一个大男人,开小polo,知不知道那是北京的二奶车?”
“那你们还非要来!”马德兴瞪眼,“让我一个人代表,你们还不干。”
“真的是代表,还是党代表洪常青。”章远掛著吊瓶,斜倚枕头半坐著,笑道。
“是啊,带了一车娘子军!”马德兴说,“一路嘰嘰喳喳,吵死了。我说你们都別去了,就算章远没胃出血,也要被你们闹得脑溢血。”
“你想表达的意思是章远见到我们大家很开心,是不是?”康满星大笑,“你分明是嫉妒,嫉妒我们组长比你有女生缘!你刚才还嚇唬我们,说什么现在医院是高危地区,来一次就要统统被隔离。”
“难道不是吗?你看,明天就把你送去小汤山!”
章远笑,“你说满星,还是说我?我可想著明天就出院呢,不会刚离开这儿,就送去隔离了吧?”
“明天出院?你还是好好休息两天吧!”马德兴挥挥手,“你那组有什么事情我先帮著看一眼,这段时间让sars闹的,各部门都清閒,你也趁机养病吧。”
“你说过,医院是个危险地区。”
“但你家更危险!你吃什么?做十二个煎鸡蛋,中午半打晚上半打?”康满星嘁了一声。这是公司內部的经典笑话,说章远某个周末终於不加班了,回到家里却不知道吃什么,於是在超市买了一盒子鸡蛋。
“道听途说,我难道还不会去楼下吃餛飩?”章远笑骂,“我不过是说自己不用买炊具,买了也只有时间煎鸡蛋。”
“想找个贤惠的,喏,这儿这么多,选一个!”马德兴一比划,然后把康满星拨到一边,“这个女人就算了,根本就是『閒会』,閒著什么都不会!”
“我又怎么了?”康满星气鼓鼓的。
“对对,你没错你没错。”马德兴討饶,“我忘记了,你根本不是女人,不能用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標准来衡量!”他又转身看看章远,“要找女朋友,还是找一个温柔贤淑的,能照顾你生活的。”
“那我不如找个妈。”章远笑。
“对啊,让伯母来北京吧.”康满星说。
“那我爸怎么办?”章远说,“他还要过几年才退休呢。”
“那你说怎么办?”
“不怎么办,我是小问题,前两天加班赶工,之后交工了,又被客户灌酒。”章远指指点滴,“这个也就是生理盐水,稀释我血液里的酒精浓度吧。”
“顺便稀释你的胃液。”马德兴摇头,“吃点儿清淡的,慢慢调理调理吧,胃病就靠养。”
同事们说笑了一阵,起身告辞,声音如潮水一样退去。
向南的窗半开著,杨絮飞进来,轻飘飘地,忽上忽下。章远微闔双眼,窗框暗青的影,笔直一线,將金色的阳光缓缓推到床尾。
护士长踮著脚进来,用棒按住吊瓶的针头,飞速拔出。
“噢,谢谢您。”章远接过签,“我自己来按著吧。”
“原来醒著呢。”护士长和蔼地笑。
“好久没有闭目养神这么长时间,所以刚才太投入了。”
“今天的访客不少啊,晚上还有人来陪护吗?”
“没有。我想不会再吐血了。”章远笑,“前两天同事们瞎紧张,看著红红的就以为都是血,其实那天吐出来的多数是饭后吃的西瓜。”
“你的朋友们关心你嘛!”护士长收好吊瓶,“对啦,刚才哪个是你女朋友?”
“您看,有人像吗?”章远笑。
“不像。”护士长呵呵一笑,“没有没关係,小伙儿长得这么精神,等病好了,阿姨介绍女孩子给你认识。”
“谢啦,不过不用了,她”章远略微迟疑,“她在美国。”
“出差?”
“留学。”
“啊,那要去多少年?”
“不知道”
真的,不知道。章远惊觉,倏忽之间何洛出国已有八九个月,而自己和她正式分手,更是三年前的事情。此前夜以继日地工作,有片刻閒暇也用来补充睡眠,於是以为心中放下了关於她的念头。而这段时间,她过著怎样的生活,是否適应了新的环境,结交了新的朋友,他一无所知。
“如果她知道你生病住院了,肯定会立马订机票飞回来,”护士长笑,“是吧?”
“也许。上次我住院,压根没敢告诉她,但还是有人多嘴,结果她打电话回来,好顿埋怨我。”章远微笑。
“打国际长途啊?很贵吧?”
“噢,那时候我们还在上大学,她在北京我在外地。”章远说。
“那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我们是高中同学。”
“难得啊,到现在也很多年了。同学好,知根知底,彼此也都了解。休息一下吧,一会儿开饭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