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夏北拒绝了你的拒绝(2/2)
安织锦回答,轻轻抿了抿嘴:
“……所以现在你明白了吧,你平时看到的我都是我精心偽装出来的样子,真正的我是一个本质上冷漠自私的人。”
夏北注意到,她说这句话的时候下意识偏开了视线,像是不敢与自己对视。
明明按照她的说法,即使自己因此討厌她,她也应该感受不到,更不会在意才对。
“我知道哦。”
夏北移开视线,目光落向远处波光粼粼的河面,开口说道:
“过去的你曾是一个多愁善感又富有爱心的孩子,经常关心照顾身边的人,因此在班级里很有人缘,有很多要好的朋友。再加上长得很可爱,每年的班长基本都是由你当选。”
“……你果然调查过我。”安织锦不满地看了他一眼。
“如果你不喜欢的话,就当刚才的话没听到好了。”夏北將手中的石子丟向河面,拍了拍手上的灰。
没听到就可以当成没发生过吗?
安织锦皱了皱鼻子,回过头来看著河面上那一圈圈扩散开来的涟漪,沉默许久后才再度开口说道:
“那也只是表面的假象而已。有的时候,不到最后一刻,就连人们自己都不了解自己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就像那一次,我本来可以用这次机会去挽救其他人的生命,但我最后选择了让自己活下去。”
“这不是你的错。”
夏北的这句话不只是安慰,更是在阐述一个事实。
一个人原本就没有为其他人的生命负责的义务,除了法律规定负有救助义务的情况外,对他人的救助与否完全取决於个人意愿,尤其是在自身的安危也无法保证的情况下,实在无法在这件事情上苛责她什么。
“你並没有做错任何事。”
“但我也没有做正確的事情。”
“我不觉得你的选择是不正確的。”夏北稍作停顿,接著说道:“不然的话,我也就不能在这里看到你了。”
“难道我活到现在,就只是为了让你看一眼吗?”安织锦微微鼓起脸颊,不满地说道。
“我可没这么说。”夏北轻笑一声,將话题转回:“那么,接下来呢?”
难得少女有这样向自己敞开心扉的时候,自然要借著这次机会多了解她一些。
话虽这么说,但结合她现在的处境,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大概也能够猜得到了。
“……在那之后,一切都变了。”
沉默片刻后,安织锦用略微低沉下来的声音继续说道:
“原来的班级已经不能继续上课了,我被换到了新的班级。因为在车祸里只有我活了下来这件事,在同学间流传起了和我同班的人会遭遇不幸的传言。”
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著裙角,声音渐渐沉入回忆的阴影里
“之前的班级里有父亲领导的孩子,受到迁连父亲最后丟掉了工作,原本正在上升期的事业因此中断。他变得喜欢喝酒,脾气也开始变得越来越糟糕。虽然没有明说,但他对我的態度变得一天比一天差,我想他应该是把这些错怪在了我身上。”
“再后来,父母开始无休止地爭吵,直到最后母亲与父亲闹离婚的那一天开始,家里就只剩下了压抑和沉默。”
人生往往就是这样,原本以为会持续一辈子的幸福,会因为突如其来的意外一瞬间分崩离析。有的时候仅仅只需要一个小小的变故,就足以將人生推入完全陌生的黑暗。
夏北也不是没有过类似的经歷,稍微能体会一些。
但面对此刻的少女,他无法將这样的话说出口。
“我有时会忍不住去想,全都是因为我活了下来……用他人的生命换取的,是这样一个將身边的一切都变得不幸的人生。”
安织锦张开右手,注视著自己手上被纱布包裹好的伤口部位。
“后来我才意识到,当时我所付出的代价,或许不仅仅是感受他人情绪的能力。”
少女的声音很轻,却能听得到带著一丝微不可查的颤抖。
就像她说的那样,这个世界总是平等的,遇到了多少好事,相应的就会有多坏的事情发生。每一份的幸运背后,都標註了相应的代价。
因此……
“跟踪犯先生,谢谢你。”
安织锦抬起头来,凝视著夏北的眼睛,声音轻得几乎要消散在风里:
“但是……我不希望,再被拯救一次了。”
……
心理创伤的癒合,往往需要他人的支持与安慰。
然而,她却无法感受到他人的善意。
夏北看著少女眼眸中泛著的泪光,在心里想道。
因为无法感知他人的情感,那些淤积在心底的情绪才会愈发鲜明,成为她孤独世界里唯一的回声。
因为不想伤害他人,所以不得不偽装自己,儘可能去做出正常的反应。藉由理性做出感情判断的她,只能看得到他人不加掩饰的,愿意表露出来的情绪。
人们总是吝嗇於表达爱意,却又会肆意宣泄负面情绪。因此她透过这扭曲的稜镜,看到的才会是一个充满恶意的世界。
正因如此,夏北才觉得,自己此刻必须將心里的话说出来才行。
所以——
“我拒绝。”
“……誒?”
安织锦愣了一下,错愕地看著他。
夏北没有理会她,自顾自地说道:“原本我想救你这件事就没打算经过你的同意,你拒不拒绝和我没关係,我可不会照顾你的想法。”
“如果你认为活下去是一件痛苦的事情,那我就会让你努力地活下去的。”
自己和那位班主任或许都猜错了。
人的性格构成犹如交织的双螺旋,先天稟赋与后天际遇共同编织出独特的心理图景。
那些与生俱来缺乏共情能力的人,往往会发展出坚硬的心理防御机制,用冷漠自私筑起堡垒,才能在那个同样冰冷的世界里生存。
但安织锦不同,她的共情能力並非先天缺失,而是后天被粗暴地剥夺。在她的外界感知与內心的情感联繫之间,被“人为”撕开了一道不自然的裂痕。
那个被封闭在冰冷外壳之內的她,內心依然还是过去那个多愁善感的女孩。
她並不是在偽装成正常人,只是在努力扮演著曾经的自己。在这场持续多年的情感错位中,在真实自我与过往记忆的巨大落差间,她或许早就已经精疲力竭了。
但是,夏北不管那种事。
“和你一样,这个世界上的每个人都在为了自己的幸福而努力著不是吗?”
“……”
少女低下了头去:“但是,那样的人生太辛苦了……我坚持不下去的。”
“我才不管,总之你必须给我好好地活下去!”
夏北不容置疑地打断她。
听到这不讲道理的蛮横话语,安织锦气呼呼地抬起头,眼眶泛红地瞪著他:
“……过分!”
“没错,我就是这么过分。”
“欺负人!”
“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了。”
夏北乾脆利落地承认,从台阶上站起身子,转过身来看向少女,深吸了口气后说道:
“如果对你来说必须活下去本身是一件坏事的话,那么最糟糕的事情已经发生了。”
既然她因为过去的经歷而坚信世界是等价交换的,夏北不准备反驳她这样的想法。
但是,如果说美好之后总是伴隨著不幸,那么反过来应该也是一样的。
他认真俯视著安织锦的眼睛,这样说道:
“……接下来,就请期待好事的来临吧。”
在关於活著的问题上,所谓“为什么非要去死“就和“为什么必须活著“一样难以回答。
有的时候,自杀的人並不一定是想死,而是缺少活下去的理由。
人们在这个世界上有著各自的苦难和烦恼,各有各的艰辛与挣扎,对少女而言,活著本身更是一件需要格外努力的事情。
而人恰恰又是没办法为不喜欢的事物而努力的。
所以,夏北要做的事情就很简单了:
“我会让你,喜欢上这个世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