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6章 伺机而动(万字大章)(2/2)
“这……”高进达沉吟,随后从袖中取出袖珍算盘敲打起来,不多时便开口道:“所用人力次数不少于三十万,挽马车二十万辆,需时四个月,损耗在四成左右,能运抵一百二十万石左右。”
“除此之外,还需要额外拨付二十万石豆料和五十四万贯钱。”
从陇右运送粮食到长安,耗费确实不少,损耗率也只比从江南走运河到洛阳,转陆路到长安少半成。
这么算,水运确实很节省成本,竟然在路程是陇右两倍的情况下,只多出半成损耗。
此外,由于汉军免除徭役,改为征募,所以起运粮食还有额外成本。
不过刘继隆并不在意,毕竟钱发下去后,还会以各种方式回到国库中,改徭役为征募是进步。
汉军这么高的税率,免除徭役并无不妥。
思绪间,刘继隆开口道:“起运二百万石,看看最终能运抵多少,只要赶在入秋前运抵长安便可。”
“是……”高进达趁机应下,刘继隆则是目光环视,眼见无人开口,他便示意众人离去。
“臣等告退……”
众人告退,依次起身离开了正堂。
等待他们走后半刻钟,刘继隆才见到了赵英走入堂内。
“如何?近来可有什么动静?”
他询问赵英,却见赵英摇头道:“萧溝这些人听闻贼兵包围洛阳,近来便都失去了心气,无心作乱。”
“呵呵……”刘继隆忍不住笑出声,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吾倒是期盼看到他们得知洛阳告破时的表情。”
赵英闻言嘴角上扬,显然与刘继隆想到一起去了。
在他笑的同时,刘继隆放下茶杯,轻声道:“派人跟着罗隐。”
“您不放心他吗?”赵英立马回过神来作揖询问,刘继摇摇头:
“值得吾信任的人不多,他谏言虽为吾好,但更多却是为他自己。”
“对于这些人,他们的谏言可以采用,但却不能全用,更不能按照他们的计划,一步步来。”
罗隐的建言很好,刘继隆也准备采用,但多年的经历告诉他,人性最为诡谲,难以揣测。
他身为汉军的舵手,船该怎么走,还是得顺从他,而不是几个谋士。
对此,赵英似懂非懂的点点头,随后便恭敬退出了正堂。
他离开后,刘继隆起身往内院走去,不多时便出现在了内院的门口,见到了带领全家女眷迎接他的封徽。
“虎头他们放假没回来?”
刘继隆看着充满韵味的封徽,以及其他六名妾室,忍不住询问起了自己的几个子嗣去处。
封徽摇了摇头,上前为刘继隆更衣,用树枝为他去了去风尘。
“快开学了,那孩子快马回去了,其它几个孩子也是一样。”
刘继隆听后错愕,算了算时间,只道:“我还是回来太晚了。”
“郎君军务繁忙,家中琐事皆有妾身在,不必忧心。”
封徽试着开导他,目光却时不时看向刘继隆身后。
她是个妙人,自然知道行军打仗十分苦闷,所以每次刘继隆回来,她都会刻意看看,看看刘继隆是否会带新的女眷回来。
不过刘继隆自她临盆以来,内院便没再添过女子。
倒不是刘继隆不好女色,只是政务繁忙,而且他自己惜命。
内院八名女眷,已经足够他折腾了,更何况这些女眷不过二十七八,最大的也不过三十三四,正有韵味。
“今夜我去细君那歇息。”
刘继隆低头在封徽耳边说着,虽然是老夫老妻,但封徽还是面颊微红,抬头仰视起了刘继隆。
虽三十有七,可刘继隆看上去不过二十八九,依旧风姿葳蕤,貌若神人。
“好……”
封徽轻声应下,随后便见刘继隆大步走入内院,不多时内院大门也被张嫂派人关上了。
在刘继隆返回长安的同时,萧溝他们自然也在明德门迎接了他,故此看到了他风姿卓越的模样。
待到天色渐黑,萧溝、豆卢瑑、裴澈等人便聚集到了一起。
昏暗的屋内,三人面孔暴露在油灯前,表情异常难看。
“刘牧之南征大捷,高骈此人竟如此无用!”
豆卢瑑咬牙开口,裴澈也沉声道:“近来府内有人传禀,刘牧之闻天子东迁,且哀且叹。”
“今日观他模样,不似传闻中那般,显然只是想要借此机会,逼迫朝廷为他洗清叛臣身份。”
“绝不可能!”豆卢瑑气得发抖,可萧溝却皱眉道:
“话虽如此,但朝廷若是真的能与其讲和,哪怕只是缓兵之计,朝廷也能趁此机会调拨兵马南下,将黄贼赶出洛阳。”
“这……”听到这话,豆卢瑑渐渐冷静了下来。
刘继隆固然可恨,但他毕竟是朝廷的节度使。
节度使打入都城也不是第一次了,这对大唐来说,虽然丢脸,却没有丢失威严。
可黄巢不过是个屡次不第的平民,若是让他打入洛阳,那朝廷可真就是任人欺负了。
藩镇攻入长安,这种事情虽然少见,但并不稀奇,诸镇尚能理解是陇右强大而朝廷失利。
可若是泥腿子打入长安,那就说明即便没有反正,随便几伙盗寇也能欺负朝廷,这才是真正的人尽可欺。
罗隐说过,朝廷已经没有实力拒绝刘继隆递出的台阶,毕竟朝廷丢失关西五道后,收上来的赋税连对付黄巢都费劲,拿什么对付陇右。
趁此机会和解,反而能保全唐廷最后一丝尊严。
“某等,要不要书信将此事转告至尊?”
萧溝小心询问,豆卢瑑与裴澈对视,眼底闪过纠结之色,最后只能颔首。
见状,萧溝便与二人谈起了如何书写奏表的事情。
半个时辰后,三人先后离去。
翌日,萧溝继续与那伪装樵夫的谍子通信,不过还是与上次一样,萧溝的信不到两个时辰便被赵英送到了刘继隆眼前。
一夜的精神气爽后,刘继隆拿着这份萧溝等七十余名臣子联署的书信仔细翻阅,嘴角玩味。
“他们竟在信中如此夸赞吾,倒是令吾自己都不好意思了。”
刘继隆将书信装回信封,感叹着萧溝等人为了让朝廷与自己和解,竟然把自己夸成了忠臣良将,郭子仪再世。
这信中内容,便是他本人都不好意思继续看下去了,总之只要意思到了就行。
“殿下,需要修改吗?”
赵英小心询问,刘继隆闻言摸了摸自己的八字胡:“那位至尊,如今东迁何处了?”
“据被策反的那些谍子交代,皇帝如今在郑州河阴休整,康承训已经率军把控住了武牢关。”
“不过眼下康承训兵马拉的太长,虽然可以依靠运河补给粮草,但府库之中早已没有钱粮,因此无法出兵收复洛阳,只能暂时依托运河防守。”
赵英话音落下,刘继隆轻声笑道:“他们缺粮,既然如此,那我们也得表表心意。”
“把这封信改一改,就说吾猜测天子东迁,必然缺乏衣食,故此在同州准备了十万石粮食,三千匹锦缎。”
“只是苦于朝廷偏见过大,担心船只被官军袭击,故此不敢送出。”
“若是朝廷和解,这些装满粮食的舟船,必然通过黄河送往郑州。”
他玩味笑着,赵英却尴尬道:“殿下,这会不会太多了?”
“多?”刘继隆轻笑:“具体起运多少,是我们说了算。”
“自长安往郑州去,这段黄河水文复杂崎岖,黄巢又占据了孟津关和雒水的不少舟船。”
“届时大不了就说大部分沉没于黄河,亦或者被黄巢劫掠便可。”
“你带我手令去找高进达,让他准备五千石粮食和二百匹锦缎就足够了。”
“是!”听到刘继隆这么说,赵英这才舒缓了口气,转身去寻找高进达去了。
在他寻找高进达的时候,罗隐却正在与高进达推荐出使关东的人选。
他恭敬站在高进达面前,字字斟酌道:“下官以为,若是派遣毫无出身的官员,恐怕会引起朝廷担心。”
“既然如此,不如以侍郎萧溝、员外郎陆龟蒙及韦庄三人为使,走河东陆路前往关东。”
面对罗隐的举荐,高进达微皱眉头:“这三人中,萧溝与韦庄都出身名门,陆龟蒙虽说世代簪缨,但终究不是名门,恐被轻视。”
“下官想要的,便是如此。”罗隐毫不掩饰道:
“陆龟蒙有大才,虽支持殿下,却也怀念盛唐,若是不让他被唐廷的官员轻视,他如何知晓殿下对他的恩惠有多沉重?”
“不止是陆龟蒙,下官以为,最好多派些出身贫寒、耕读传家的官员前往,让他们清楚我大汉与唐廷的区别!”
罗隐一句“我大汉”,瞬间便让高进达松动了。
他与崔恕不一样,更偏向李商隐的性格和政见,但即便如此,他们依旧希望刘继隆能以“汉室”身份来登基称帝,取代大唐。
若不是如此,他和李商隐也不会一个煽动陈靖崇去攻打汉阴县,一个去为刘继隆谱族谱了。
刘继隆不想是一回事,他们做不做是另一回事。
如今罗隐一口一个我大汉,如何能让高进达不欢喜?
不过对于罗隐,高进达还是暗中有些提防的。
如果不是罗隐的谏言,自家殿下恐怕已经在筹划攻打山南东道或河东道了,根本不会继续向唐廷服软。
罗隐的献策,可以说是为了大汉,但他更多是为了他自己。
高进达从不觉得“以貌论人”是好词,但罗隐现在的手段,搭配上他那略微丑陋的矮小外貌,高进达也不得不提防他。
“此事由你拟个奏表,若是没有问题,再由某转呈殿下。”
“是……”罗隐恭敬应下,不等他起身,却又听到高进达继续道:
“起居郎的差事,你暂时不用做了,殿下提过你有功,故此拔擢为正五品上,门下省给事中。”
“下官遵令。”罗隐清楚,这看似是刘继隆的安排,实际上是高进达的安排。
正五品上的门下省给事中,虽然是门下省的核心官员之一,负责审核政令、监察政务、封驳诏书。
但与刘继隆随身的从六品起居郎相比,可以说是明升暗降。
罗隐有些失望,但一想到他家族之中从未出过正五品的官员,他还是恭恭敬敬的对高进达行了一礼。
“只要还在庙堂中,某便不必担心出不了头……”
罗隐重整心情,而这时赵英也走到了堂外。
“高都督,殿下手书。”
赵英话音落下,罗隐也识趣作揖:“既然如此,那下官先行告退。”
“去吧。”高进达颔首示意他离去,罗隐则是在与赵英交错时,目光扫视了他一眼。
赵英时常跟在刘继隆左右,沉默寡言,旁人说不出他身份,只知道他是护卫殿下的“骁骑”别将。
‘骁骑’是刘继隆效仿李世民‘百骑’的制度,共八百精骑,主要负责护卫他日常安全。
八百骁骑,基本都是烈属出身,精通齐射、文章、算术,虽然没有读过大学,但也都是各小学的佼佼者。
“能掌管骁骑,这个赵英定不是一般人物,只可惜生人勿进,不然倒是可以从他突破……”
罗隐略带惋惜,但面上波澜不惊,直到离开门下省衙门才收敛起了心神。
“这是殿下手书。”
赵英将书信递了出去,而高进达虽然不知道赵英具体身份,但赵英大概的身份,他们心中都有底。
刘继隆善用间客,从利用牙商成立三仙楼,再到成立都察院,刘继隆一套对外,一套对内的手段,把不少官员收拾的服服帖帖。
陇右与朝廷决裂后,三仙楼被捣毁,大部分谍子隐于民间,对外的手段已然消失。
这种局面下,刘继隆肯定会继续重建一套对外的手段,赵英大概率就是管理这些谍子的人。
“五千石粮食,二百匹锦缎?”
高进达错愕看向赵英:“这是否太少了些?”
“足够了。”赵英回应,同时将刘继隆那套说辞摆了出来。
高进达听后颔首,觉得刘继隆说的也对。
如今兵荒马乱的,谁知道东西是起运了,还是被抢了。
反正只要有一批送达,这件事便难以查实了。
不过高进达还得安排安排,至少不能让萧溝、豆卢瑑等人知道刘继隆的安排,最好让他们也以为调拨的粮食和锦缎是十万石和三千匹。
高进达在沉思,赵英见他不语,当即作揖转身离开了。
在他离开的同时,一个在刘继隆意料之中,又在刘继隆意料之外的人出现在了刘继隆面前。
“殿下,不如让臣出使东都,说不定能劝降黄郎君。”
汉王府正堂,陈瑛恭敬对刘继隆作揖,显然还念着昔年与黄巢的旧情。
对此,刘继隆却摇摇头道:“人一旦掌握权力,与从前便不是一个人了。”
“可他们的家眷都在长安,他们……”
陈瑛还想据理力争,却被刘继隆一句话掐灭了心思:
“他成长如此,真的还会在乎这些家眷?若是在乎,他也不会取消吾的旗号,打自己的旗号了。”
刘继隆的目光紧盯陈瑛,不等他反驳,便继续说道:
“他现在有多少女人,又有多少女人为他诞下了子嗣?”
“区区几十名家眷,就想要换他上百州县,十万兵马……若是你,你会换吗?”
说实话,刘继隆还挺佩服黄巢的,至少刘继隆在遭遇家眷被人拿捏这种事情前,他是无法做出决断,舍弃家人的。
黄巢应该早就想好了,不然也不会从一开始打着自己旗号,然后突然改旗易帜。
“那至少,他的家眷……”
陈瑛不知道该怎么说,刘继隆听后却笑道:“你家殿下,什么时候成了用家眷威胁他人的枭雄了?”
他既然清楚家眷威胁不了黄巢,自然不会做出这种有损名声的事情。
更何况在他看来,黄巢所部,不过土鸡瓦犬罢了。
当今天下没什么能阻挡他,唯有这传承数千年的世家贵族制度阻挡着他。
如果他只是想要天下,他只需要等待今年秋粮征收,便可以挥师东进。
但若是那样,宋元两代的士大夫制度与门荫制度仍旧会延续下去,自己无非是重新走了一遍轮回罢了。
明清平民通过科举崛起,固然出现了不少贪官污吏,但在制度上是种进步。
哪怕平民官员产生的贪官污吏很多,但其中总是会冒出海瑞、况钟、周忱、杨继宗这样的人物。
哪怕是贪官污吏,但也是吃过苦,下过乡的贪官污吏,知道百姓的底线在哪。
“殿下,他的家眷,我能带走吗……”
陈瑛的话让刘继隆思绪回到了现实,但他摇摇头,拒绝道:
“人你是不能带走,但他们就住在宣阳坊,待官学开办后,他们也能正常参学。”
“你若是想去看他们,随时去看。”
陈瑛闻言拱手,躬身作揖:“谢殿下隆恩……”
“去当差吧,叫你来长安,可不是让你讲人情世故的。”
刘继隆拿起毛笔与奏表,下达了逐客令。
陈瑛见状也恭恭敬敬退出了衙门,心里却被刘继隆那些话说的思绪万千。
待他步伐走到门前时,他忍不住回头看向身后的汉王府,眉宇间写满忧愁。
“人会变,那殿下您也会变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