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腾云流花(2/2)
座下狂驰的腾云飞蹄至兴浓处响彻云霄的一声欢嘶,猛然马身一窜,神乎其神地在极度高速中再度电般加速,心中沉痛而猝不及防的张自忠应声从无鞍无辔之马背跌落,溅起一身飞扬的尘土。
发肤**之痛又岂能与赠之滴血相之一较?木然地缓缓从尘埃四起的石块碎在中坐起,张自忠将头深深地埋入一双早已不再坚强的臂弯中。
漆黑的夜,是否有留着泪的你的眼,微弱的风,是否有浴着血的你的剑?
流着泪的你的脸,浴着血的你的剑!剑已刺下,你又为何而哭红眼睛?
马蹄纷踏,是去而复返的腾云。仿佛感受到了这位新主人那来自心灵至深处的无边悲伤,野xìng未去,仍颇具灵xìng的腾云马首低垂,轻磨人首。
黯然封冻心中的碎与痛,拍将衣袖的碎粒石块与尘埃,轻拍马首,再次上马,张自忠轻叹道:“回去吧,你曾经的主人还在等着我们呢。”
通灵的天山雪马或许顾及到这位并不怎么强壮的新主人,所以这一次虽依旧快捷如风,但其加速却相当平稳。
今夜,无星,无月,只有微弱的风。
马场在望,腾云的速度也越来越快,一阵风般的冲了过去。
旋转彩灯下,如花似玉的嫣家大小姐卓然于她的流花之上,含笑而待。见他归来,嫣玉敏颀然道:“先生好马术……咦……先生这是……?”
轻拍了一下早已没有多少尘埃的衣衫,张自忠淡然道:“马术太逊,所以,摔了一跤。”
“嘻嘻,”纵声纵情嘻笑,一点面子也不给他的嫣玉敏前俯后仰中上气不接下气地道:“先生……也……摔跤……哈哈……笑死奴家了。”
脸上微微有点挂不住,忽略对方自称上的变化的张自忠自嘲地笑了笑道:“在下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如今只摔跤而不丢命已是大幸,实该烧烧香、拜拜佛了。”
无所顾忌地大笑了一阵后才重拾淑女之端庄的嫣家大小姐看了看急驰后未显半点疲态反而jīng神更加饱满的腾云道:“先生,腾云还能让你满意吗?”
轻抚神骑,张自忠点头道:“如此神骏,在下又岂能还不满足?多谢小姐了。”
嫣玉敏低重螓首,轻轻地道:“奴家感觉好累,若先生真心言谢,那就陪奴家散散心吧。”
夜sè漆黑,寒风微弱,两人双骑,慢慢溶入这无边无尽的墨幕之中。
秦淮河畔,无边之风月消融于四处记悬之旋转彩灯中,舞榭歌台,风liu无端,一地的锦瑟年华。
画舫之名——惜惜绣楼。
贴身小婢阿雨偷眼瞅了瞅明显极为不悦的惜惜公主,不明白小姐为什么那么急着烦着把俊秀无双的金陵李少“劝”回去的她怯生生地道:“小姐,北叔说,经查实,李府张自忠与嫣家大小姐嫣玉敏共骑驰至郊外,至今,未还。”
说实话,阿雨也不知道她自己口中的北叔的真实身份,她也只知道她自己就是那北叔抱来陪着小姐一起长大的,但她并不担心身份不明的北叔会对他不利——那是不可能的,当然,前提是不伤害小姐。自己又怎会伤害小姐呢?而且,只有江叔在身旁的时候,小姐和她才能感到安全,尽管她也不知道神秘的江叔到底有多利害,但至少她曾亲眼看过北叔没动一根手指,就远远地站在好几丈外,那十几个小流虻就全都趴下了,听说之后他们也就永远都没起来过了。一直以来,北叔说过的话当然从来就不会有半点的怀疑!
不怒反笑,惜惜公主笑颜冰寒:“北堂姐姐为他终rì以泪洗面,他却在此无边风月的秦淮烟花之地风liu快活,好!好!很好!”
想起三月前见到的那曾经梦幻而今憔悴不堪的苍白容颜,阿雨轻轻地叹了口气。情之一字,苦累红尘。忽又不可自抑地想起那被江南山水宠坏了的俊雅男儿,愁绪顿生,他,心中又可有只是一个小小小婢的自己?
哀伤时,闻得小姐喃喃地道:“既然如此,那就不能怪我没给你解释的机会了!”
浑身打了个滴溜溜的寒颤,阿雨茫然道:“小姐,阿雨听说,听说……”
“听说什么,但讲无妨。”寒意渐消的惜惜公主如花笑颜重浴chūn风,风花绝代。
心中悄悄地松了口气,理了理刚刚纷乱的思绪,阿雨道:“也许是我们在这里逗留的太久了,所以,小婢方才听说那……那欧阳应威已寻得消息,最迟明rì便会追来。”
黛眉长敛,露出厌烦之sè的惜惜公主突然莫名其妙的展颜一笑,语调轻快地道:“他来得正好,由他来客串捕快最合适不过了。”
小婢阿雨愕然当场。
名倾大江南北,堂堂的文武双科状元、江湖四大公子之一的荆州皇宫御封“文曲星子”、江湖人称“文曲公子”的欧阳世家下一代的继承人欧阳应威会客串一个小小的捕快?捕谁?不会是……阿雨再度打了个滴溜溜地寒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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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露濡湿发鬃衣脚,已是三更。
“为什么我会生在嫣家?为什么我偏偏又是嫣家大小姐?为什么当家主的偏偏又是我?笑里藏刀,尔虞我诈,我感觉好累好累,渡rì如年。我好想舒舒服服地睡一觉,可是谁肯借我肩膀以依靠?”
喃喃自语地倾诉了整整一个时辰的心中苦楚,嫣家之主凄凉而无助地追问。
身为最优秀的听众的张自忠自始至终保持着沉默。是的,强如将金陵三少压得抬不起头来的嫣家大小姐又是需要安慰的人?她所需要的,只是一个听众!一人有头无口的听众!
寒风微指,吹散点点寒cháo。
仰望漆黑的夜幕,嫣玉敏凄然一叹:“人生一世,为何总是有着诸多的身不由己和无可奈何?”
落漠一笑,沉寂了整整一个时辰的张自忠这才淡淡地道:“人之一字左撇右捺,偏偏一竖中分,所以常常无可奈何、左右为难才叫人之一字。”
谓然一吗,嫣玉敏幽幽一叹道:“‘常常无可奈何、左右为难才叫人之一字’?这么说,先生也常常左右为难吗?”
张自忠轻然一笑:“在下添为之人,又岂能免此烦恼。莫非小姐是在怀疑在下的人之本xìng吗?”
噗哧失笑,心情一松的嫣玉敏嗔道:“这可是先生你自己说的,奴家可没这么说。”
沉郁的气氛顿时为这活跃了不少,张自忠道:“寒露渐浓,让在下送小姐回府吧。”
嫣玉敏讶然道:“虽然寒露渐浓,但奴家并没有说奴家冷啊,为什么要赶着回府?”
原本以为她会说:好的,那麻烦你了……之类的话的张自忠为之愕然,半响才苦笑道“在下失礼失语,请小姐恕罪。”
大度在挥挥手,嫣玉敏道:“算了,不知者不为罪。不过,奴家也已经猜到先生为何要急着要早早地把奴家送回府的真正原因了。”
张自忠一楞,道:“真正原因?请恕在下不自知,还请小姐相教。”
嫣玉敏淡淡地道:“不自知?恐怕是不想说出来吧。难道先生不是为了应那绝代风花的惜惜公主之约才想急急地把奴家送回府的吗?”
哈哈一笑,张自忠道:“小姐好丰富的想像力。”
嫣玉敏不服地道:“难道说不是?”
张自忠默然半响后才叹道:“湖底死水又岂会因为一点风浪而泛出半点涟漪。”
为之一呆,嫣玉敏垂首幽幽地道:“先生究竟曾经经历过什么,可否相告奴家一二?”
之后的大半柱香的时间内,嫣玉敏唯一听到的声音便是那懒散但却依然有力的马蹄声。
心中恼怒,嫣玉敏冷冷地道:“寒露渐浓,我好冷。”
夜幕漆黑中几近隐形的张自忠声音无端地空洞道:“那在下送小姐回府吧。”
嫣玉敏却止住马蹄道:“我现在就很冷。”
如果是她在自己面前说她好冷自己会毫不犹豫地将她拥入怀中,让她分享自己的体温吗?心中一片茫然,张自忠解下长衫道:“若小姐不嫌脏的话,就请先将就一下吧,这里离嫣府并不太远,一会儿就会好起来的。”
冷冷地看着他递过来的长衫,静静地默立着,只到张自忠忍不住这沉默的尴尬而yù收回长衫时,嫣玉敏突然调头,双腿御马狂驰而去。
无神地看着一人一马飞速消逝于浓浓的漆黑夜幕中,张自忠yù追却休罢。
是的,一切,早已休罢。
将近四更,张自忠仍漫无目的地溜马于郊外。漆黑的夜sè开始渐渐消融,黎明将会在不久之后降临,这寒意正浓的大地。
大哥,坐上世子之位的你……现在快乐吗?
梦幻容颜的你,是否还记得生命中曾有一介男人曾为你放弃了他的男儿热血、皇图霸业和他所有一切的一切?
现在,你们是否已经……或许,如今已应该称呼你一声……大嫂了。
一切休罢!休罢一切!
屹马于杨柳垂绦的河畔,雕塑般的张自忠沉寂中任时光飞逝。
转瞬黎明。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旭rì将升,一人一马,铜铸般临眺天际。晨风拂过,杨柳依依。
黎明,于北门入城。
不足半盏茶之路途,身后,马蹄渐起,回首即如雷。
屹立于杨柳依依的河畔许久而未动分毫的腾云似是受了什么召唤般忽然一声长嘶,掉首撒蹄就狂飞。
在腾云的长嘶中就已调好坐姿的张自忠只是稍稍一看那蹄如雷处便已明了腾云长嘶的原因。
对面,是漆黑如墨、油亮发光的流花。流花之上则是白袍浴血、鬃发散落、满面悲痛的嫣家大小姐。其怀中还抱了一个身中数十箭的女孩儿。其身后十十丈外则是张弓搭剑、马刀明枪的追杀之队。旃旗猎猎,上书:“捉拿逆贼、人人有赏!”八个血红大字。
整整三十余骑却无一人喧哗,过硬的马术、铁般的纪律无不显示他们平rì所接受的训练是多么的严格而有素。
腾云快捷如风,双马聚首,一带流花马缰,张自忠对悲愤满面、惊慌无助的嫣玉敏低声喝道:“跟我走。”
一双天山雪马并肩斜刺而去,鬃发衣角飘飞间狂风般地扑向离之最近的北城门。
身后,蹄声如雷,尘烟滚滚。
三丈城门不知何时巍然紧闭。经一路奔飞后的嫣玉敏虽然依旧悲愤不已,但双眸却渐清渐明。五丈。
“接着。”将怀中浑身是箭的女孩儿递给与她并肩而驰的张自忠后,怒叱一声,白衣浴血的她长发飘飘、姿势极为优雅的从流花上地一跃而起,微借流风的马速腾空飞向紧闭的城门。玉掌翻飞,轻巧地印在那厚重的三丈城门上。
“轰。”巍峨之城应手而开。半空中玉足轻点城门上,借力跃至刚好从城门下穿过的流花中。
腾云流花狂嘶一声踏出双骑尘烟,将那距离越拉越长的三十余骑远远地抛在了身后。
无言地飞驰了整整一个半时辰,直至远离金陵百里开外后张自忠才慢慢地减缓马速,挑了一外密林歇息下来。
密林深处,嫣玉敏边饮泣边继续往她怀中早已从张自忠那里接不定过去的女孩身体中输入真气。奔飞了一路,她就这样输了一路。
虽然明知道她这只是徒劳,但张自忠并没有去试图阻止她。有些事,即使是错,也是不能去纠正的。
“小姐,别哭,”那脸无血sè的女孩突然脸泛红光,竟挣扎着从嫣玉敏的怀中坐起,嫣玉敏立即哭得更厉害。因为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回光反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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