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三杯两盏淡酒(一)(2/2)
小破在一旁喜道:“那位姑娘也在这里吗?”凌道川哈哈一笑,道:“怎么,贼小子动心啦?”小破搔搔头,反驳道:“你这叫化别瞎说,我可没有。”凌道川笑道:“那小姑娘本事不小,你若看上人家,就好好练武,不许偷懒。”小破咧嘴一笑,道:“你这叫化想得倒美,从前逢赌必输,无非就是想让我学你的武功。”
范直江见小破神sè举动轻浮惫懒,凌道川称他俩是师徒,他却不称呼凌道川为师父,本对他心生一丝厌恶,只见凌道川对此毫不在意,且对他大有栽培之意,不禁对小破上下打量。他脸上脏兮兮的,眉目间尚算清秀,只是那双眼睛似是常年睡不醒似的。范直江心里纳闷:“这样的小流氓,也不知这叫化是看上他哪一点?”
心中正想着,聂云凝正担这一捆柴从不远处走过来。她一见凌道川,神sè微变,怯怯地叫了声“二舅舅”。
凌道川一改嬉皮笑脸,面无表情道:“我跟凌家早就断绝关系,这称呼还是免了吧。”聂云凝心下黯然,幽幽地叹了口气,泪盈于眶道:“二舅舅不认我,我却是不敢忘的。我爹爹妈妈早死,我是舅舅们带大的,如今大舅舅和表哥他们也不在了,这世上除了二舅舅,我就再没有别的什么亲人了。”话仍未毕,声音已经哽咽起来。
凌道川心中一软,蹙眉道:“凝儿,我并不是针对你。我和我那大哥脾xìng一向不合,你是知道的,当年决心出走,就是为了以后与凌家再无瓜葛。”他见聂云凝神sè凄凉,消瘦了不少,不由感伤叹道:“凝儿,这些rì子来你受了不少苦,我虽然不知个中缘由,但你如今叫我一声‘二舅舅’,无论如何我都不能让你受半点欺负的。”
聂云凝闻言,心下内疚,眼泪更是不住地往下掉,“只怪我太不争气,害死了大舅舅和表哥。”
凌道川道:“只可惜如今谁也不知那人身在何处,不然我也有很多事需向他问个明白。”他目光一转,颇有深意地打量着范直江和田沐歌二人。
范直江忙道:“你这叫化别这么看我,那人从未向我透露半点他的下落,他一向行踪飘忽,这次若不是由他飞鸽传书,我都不知道聂姑娘身处险境。”
凌道川道:“那人既知凝儿身处险境,却又为何一直躲着不见?真是越想越不明白。”他一瞥聂云凝,见她紧闭双唇,眼神似怨似悲,不禁叹息。
范直江亦默然不语。此时阁楼上传来子规的声音:“想不明白就先祭五脏庙如何?”
凌道川闻声望去,只见子规正端着酒壶,站在阁楼上朝他们招手。凌道川大喜道:“还是子规姑娘最合我意,每次来都能喝上这上等的竹叶青。罢了罢了,今朝有酒今朝醉,明rì愁来明rì愁,今晚不醉不归便是了。”
子规笑道:“凌大侠见笑了,您的鼻子可真灵,都闻出竹叶青的酒香了。山野之人没什么可以款待,有的只是粗浅的酒饭,又怎么能跟大侠吃过的宫廷珍馐佳肴相提并论?”
凌道川笑道:“我看那些珍馐佳肴也是名过其实,哪里比得上子规姑娘烧的饭菜?”子规莞尔一笑,“凌大侠休要打趣我,再不上来,这菜可都要凉了。”
范直江将众人领上阁楼,小破一见子规,略带腼腆地朝子规一笑,子规也是报以一笑,问道:“你伤得可好了?”小破道:“本来就不是什么要紧的伤,姐姐给的药也很管用。”
子规一怔,道:“你唤我作……姐姐?”小破咧嘴一笑,道:“我第一次看见姐姐,就觉得姐姐很亲切,我自幼没有亲人,见了姐姐却有种熟悉的感觉,之前就想这么叫来着,只是怕惹姐姐不高兴。”
子规淡淡一笑,道:“若我弟弟还活着,他也该有你这般大了。小兄弟若不嫌弃,就把我当姐姐好了。”小破大喜,朝子规跪地一拜,道:“好姐姐,请受小弟一拜。”子规忙道:“小兄弟怎能行如此大礼?”说着一边俯身把小破扶起来。小破闻到子规身上传来一阵淡淡的幽香,不由脸上微红。
凌道川在一旁笑道:“小子又找了一个大靠山,这下更不把我叫化放眼里了。”众人听了皆是一笑,范直江却不以为然,心想:“这小子油腔滑调,逢人示好,我可不吃这一套。”
子规问道:“为何不见之前和你同行的那位小兄弟?”小破努了努嘴,道:“我本来不跟他同行,是他自己要跟着来,后来这叫化就来了,把我带走,他说要留下来。”
聂云凝道:“他跟着那妖女?”小破笑道:“他看上那位姑姑了。”
凌道川笑骂道:“你之前还不是看上那小妖女,见人长得标致,就二话不说拜师了。”
众人听后均是一笑,只有范直江听了脸sè一沉,只是神sè又迅速恢复如常,笑着招呼众人围坐于圆桌,子规则忙着把菜端出来。
小破见阁楼上摆设均以竹制成,而且客厅内悬着大大小小的竹简牌匾,上面都提满了字,他认字不多,依稀只能认出“竹sè君子”这四个字。他不知全句应为:“竹sè君子德,猗猗寒更绿。”感到这些文墨之宝甚是无趣,竟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范直江更是不悦,只是他修养颇好,碍于面子不好发作。要知道厅上墨宝皆是江湖友人所赠,他在江湖中字号“绿竹居士”,这些墨宝大都是把他比作竹子,比如其中一幅“竹sè君子德,猗猗寒更绿。”是引用宋代欧阳修的诗句来赞赏他的君子之范。他向来结交雅士,虽不喜趋炎附势之徒,却也从不屑与市井之辈为伍。正因如此,不少江湖中出身市井的人都对其略有微词,说他自命清高,卖弄学识。后来他干脆就找了一处四面环竹的地方隐居起来,再不涉足江湖之事。长久之后,也无人提起“绿竹居士”这号人,他倒也在绿竹谷闲居不出,乐得清静。
至于他与凌道川这样的叫化甚有交情,那是远在他出走凌家成为叫化之前之事。范直江心中暗忖:“若非叫化把小破带来,绿竹谷又岂会让小破这等市井流氓进来?”
正想着,子规正从外面把碗筷端进来,眼前已摆满了一桌子的菜,其中豆腐三样是竹筒蒸豆腐,豆腐鱼汤,麻婆豆腐,还有其余像竹笋炒肉丝,梅子蒸排骨,花椒豆角炒肉末,看上去sè香俱佳。这些虽然都是家常小菜,但对于长住山野之人来说,这绝对说得上丰盛了。
凌道川不由赞叹道:“子规姑娘一双巧手,既能施针治百病,又烧得一手好菜。”子规道:“凌大侠过奖了。”
一顿酒足饭饱后,范直江忽然想起了什么,朝凌道川道:“叫化,你特意来绿竹谷,可不是只为了蹭一顿饭吧?”
凌道川“啊”的一声,一拍脑袋,叫道:“你瞧,为了喝酒,我差点误了正事。我此次前来,是给你捎个消息。”
范直江道:“是什么消息?”
凌道川道:“杜晓风已将在此附近见过凝儿的消息告知前来蜀中会合的人,他们现在就聚在十里之外的鸿兴客栈,其余赶不及会合的,chūn敷茶庄也已分派各堂的人去给各地的江湖人士通传消息。他们正商讨如何对付那人以及活捉凝儿。”他神sè忧虑地朝聂云凝看了一眼。
范直江不以为然道:“绿竹谷地势隐蔽,他们定不会轻易找到。”
凌道川道:“话虽如此,不过直江兄可曾记得曾有一个玉寒寺的小和尚牵扯其中?他们如今竟把玉寒寺的方丈住持等几位僧人抓了起来,说这些僧人包庇凝儿和辛玉池的传人,要武林同道一起主持公道。”田沐歌忍不住嚷道:“念空方丈每rì敲经念佛,又怎么成了包庇咱们?”
凌道川道:“在我看来,这一切不过是想引凝儿和沐歌出来。杜晓风此人心胸狭窄,栽了一回,只要有所牵连的都不放过。直江兄虽一直隐居于此,也和玉寒寺素有交情,难保不会被人看出个端倪,被牵扯进来。”
众人一听,心中不禁暗暗担忧。
只有范直江一听到玉寒寺,勃然大怒道:“我跟那群和尚哪里谈得上交情!”
凌道川也知道其中缘由,他一笑道:“直江兄,你以往常与念空大师彻夜畅谈佛法,不眠不休,如今怎么地如此看不开?你的三个徒弟佛缘甚深,又受念空大师指点,如今潜心修佛,岂不是美事一桩?”
范直江叹道:“我那三个徒弟,资质不错,我花了二十余载的光yīn悉心栽培,却一个个先后剃度出家,甘愿抛弃习武,真是枉费心血。”
凌道川道:“出家人本应去净尘世俗念,常伴古佛青灯。佛法浩瀚,二十余年又算得了什么呢?直江兄本是参佛之人,怎么拘泥于这些俗念呢?”
范道江却皱起眉头,“凌大侠,你这么说,是想说我范某人心胸狭隘,无理取闹了?”
凌道川深知他脾xìng,若再往下说,他便要翻脸走人,只好道:“我叫化绝无此意,只是如今要紧关头,玉寒寺里知道绿竹谷的人不少,难保不会出什么篓子。”
范直江微一沉吟,点头道:“叫化说得也有理。”一旁的聂云凝一脸歉意,急道:“没想到我的事,牵连到这么多人。也许我出现,便不会连累更多人了。”
凌道川连忙摆手,道:“万万不可。江湖中人居心叵测,并不是三言两语能够说清楚的。而且,若他们拿你当要挟,那人是不会袖手旁观的。这样只会引来更多伤亡,很多误会就再也解释不清了。”
范直江也颔首道:“叫化说得对,那人把你托付于我,就是不想让你落入他人之手。有些事情,就只能由他来说明白。”
聂云凝心中愁苦,她内心主意全无,只是低头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