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1/2）

得知自己做的事被她们举报时, 他们想了很多原因，觉得最大的可能就是他们拿中间差价太多，惹火了她们，才落得这么个鱼死网破的境地, 等待开会的时间里一直在后悔不该因为觉得她们小就不留情, 否则也不至于落得个不知会被公司怎么处理的下场。

但谁能想到, 事情的差错竟是出在一个甚至和她们不认识的“网友”身上, 尤其那个“网友”还不是什么树洞给建议的博主，而是一个普通读者？

非要说这个读者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大概就是有个明星朋友。

可作为她“明星朋友”的程云珂，不也曾是和他们合作过的人吗？

他们想不明白, 但这无碍公司对他们进行处罚。

首先毫无疑问的就是辞退。不遵守公司既定条例的员工没必要聘用。

其次是公司和法律上的追责。其一，他们私下做与公司理念相违背的工作, 且这私下工作毫无疑问是通过公司的人脉渠道达成的，公司有权追责。其二, 与尚没到16岁, 即并非完全民事行为能力人，在未告知监护人的前提下进行不符合行业从事规则的合作，法律上亦有责任。

具体如何判罚, 还得看法院那边的说法，不过这无碍被揭露的这几个公关部员工脸色煞白。

虽说能进“星悦”公关部本身已经一定程度上肯定了他们的工作能力, 但同样，一旦“星悦”对他们的工作表示了否定, 在这可替代性极高的行业中，就相当于直接让他们断送前程。

的确, “星悦”这么大的公司，不至于在事情结束后还对他们紧盯不放。可是那些他们去应聘的公司会赌这个“万一”吗？他们值得这些潜在的麻烦吗？

别的不说, 起码在娱乐圈，他们肯定是再找不到类似待遇的工作，甚至对半砍都很难成功入职。

听章庭说公司对他们违反规定做饭的处罚结果，贺枕玉在自己的会议临时用笔记本上写下“职业读者”四个字，笔锋利落，而后画了个不规则的圆将之圈住，眼眸微敛。

“龙腾”是他父亲在上世纪80年代创立的，主打优势是固定网络、移动网络和ip数据通信，一手将公司带着走到国内领头羊的地位，才转到刚研究生毕业的他手上。除了最开始那年“空降”的身份遭到许多“公司老人”轻视和针对，后来他一直将公司管理得很不错，不仅稳定住国内市场，也在国外打出名气，成为真正意义上的世界级企业，为国争光。

只是，再怎么喊着“全球命运共同体”的口号，国与国之间终究存在利益冲突，

如果说“龙腾”是做食品等没有什么技术含量的产业倒还好，可谁让“龙腾”非但不是，甚至还成了互联网时代的领导者之一，连带着原本在通信领域备受压迫的龙国也在这方面眨瞬有了极高话语权，直接碰了原绝对领导地位大国的奶酪。

领导者的位置就那么几个，有新国家的崛起，伴随着的必定是原领导国家地位的降低。

显然，这不会是他们乐意看到的结果。

但他本以为就算不乐意，顶多是在出口或一些渠道协议上限制他们，这方面完全可以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地钻空子，有压力但也不是很担心，却没想“龙腾”才在芯片研究方面有新进展，科瑞迈那么大的一个国家居然趁他去他们国家出差，以莫须有的罪名强行扣下，各种威逼利诱，要他改国籍或者放弃芯片专利……

后来又折腾了很久，好不容易，他才在律师的争取和祖国的强势表态下成功回国。

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他并不后悔自己的坚持，也不怕再一次因此遭到为难，更感谢在他处于风头浪尖时，举国上下所有密切关注他的安全的人。那份团结之力与拳拳爱国情怀，宛若冬日暖炉的滚烫柴火，给了他很多坚持的勇气。

除了其中很少一部分三观让他十分不能理解的人。

为了劝他改国籍，当时，科瑞迈给他看了国内网上对他的很多实时恶评，想让他知道自己的祖国同胞有多不值这些付出。

有说他是自己买的各大平台热搜，在给“龙腾”树爱国人设，利用大家的冲动消费赚钱，其实根本没到那么举步维艰的地步。也有说他其实早已投靠科瑞迈，现在网上舆论看起来艰难，其实只是在让大家理解他的退却…………

这些猜测他都可以理解，毕竟也不是没有这样的人出现，大家只是被伤害怕了才会比较警惕。

唯独一类人的说法他无法理解。

他们说：【好烦！怎么热搜整天都是贺枕玉？贺枕玉是死是活关我什么事？那么大一个公司又不是缺了他就运转不下去。我才是真的缺了我家哥哥/姐姐活不下去。要是他那些热搜都是我家哥哥/姐姐的就好了，这样他/她就能一夜爆红，我也不用每天担心他/她被圈内那些耍大牌的欺负。】

不是他要道德绑架，但他实在无法理解，在涉及祖国利益的关键时候，为什么还有人满脑子只想着追星这种事？

回国后，他让人在网上搜集相关言论，又追溯到他们正在追的艺人身上，发现可能真的是一定层面上“粉随正主”。

那些被他们粉的艺人国庆不发祝福发直播间链接，同胞受难日不默哀，连条微博表态都没有，反倒接连空降粉丝群三次发红包说自己今天看喜剧电影很开心……

虽然他本人是持公众人物需要约束自身言行的观点，但每个人做什么、怎么做都属于个人自由，他不方便多说，便只是皱眉没有管。然而，当他又拿到一份资料，上面是几个艺人出轨、吸d、家暴、piao娼，石锤都被爆出来了，居然还有粉丝说“哥哥至死是少年”地维护和洗白，才让他难以置信地意识到明星对粉丝的影响绝对不是小事。

后来才有了他突然接手管理“星悦娱乐”，并从自家公司艺人开始搞整改的事。

在那些品行极为低劣的艺人衬托下，原本同样属于出格行为的“私下接单”行为就没那么难以接受了，甚至像程云珂那种情况一定程度上线的情有可原，便没有追责细究。

刚接手公司，他就对“程云珂”这个公司“摇钱树”之一有所耳闻，对她盲目听从家里安排的做法和怯懦性格不是很赞同，也是后面她似是终于看了开，整个人性格大变，不仅在撞到其他人私下抹黑、恶意揣测他的谈论时会出声辩驳，也在录节目时拒绝再与那个圈子的人同流合污，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也会主动将自己的收入捐给真正急需这笔钱的山区孩子们……

他欣赏她如今在这个圈堪称清流的表现。不过，事实上，至此都并不足以特别到让他真正记住程云珂这个人。

直到——

他发现程云珂和“职业读者”是同一个人。

绿江尊重所有签约、未签约作者的隐私，即使注册账号时需要实名认证，也只是对接国家相关单位的信息数据库，并不会在非必要的情况下主动探查。无论最开始邱一鸣方面联系要求删文被他拒绝，还是后来她搞出了个“捉虫大赛”，他都没有去侵犯她的个人隐私。

实在是太过巧合，他同时是她艺人身份和读者身份的老板，以至于她推荐影视版权的办公室监控视频、微博动态以及通过郑梅找公司程序员写微信小程序的事……蛛丝马迹暴.露得太多，才让他一步步合理推测出了这个结果。

否则，他也不会那日特意要来章庭的编辑q，给“职业读者”出主意完善“捉虫大赛”相关规则，还在后续关注有加。

其实他不是好奇心重的人。

或许这样说很有种自吹自擂之感，但他从小就比较聪明，无论什么考试、比赛，成绩从未跌出过前三。硕士毕业那年，导师和学校再三找他，希望他继续读博，觉得他论文写得非常好，只是他并不如何感兴趣，才婉拒并回国。

坚持原则不是傻白甜只知道闷头硬闯。即使是老狐狸遍地的商界，他也因观察细微、预案甚多而很少吃亏。不过，万事有利有弊，高智商也意味着这个世界上能引起他好奇的事极少，程云珂就是其中之一。

她是怎么在从小受到不正常教育和畸形人格塑造的情况下，突然掰正了自己？

一个年收入百万的女艺人，转行做自己爱做的事很正常，但转到一个前所未闻的“职业读者”行业是不是太奇怪了些？

读者不是只要看文、收藏和评论就可以了吗？怎么转化为“职业”？是利用自己艺人身份给作者推荐影视版权拿分成就行吗？后续还会有其他衍生业务吗？

…………

太多太多的疑问出现在他心里，好奇和探究欲如参天大树般蓬茂。

手中握着的中性笔在本子上轻点两下，他抬眸，看向坐在自己左手边第六个位置的程云珂，微不可查地挑了下眉。

程云珂没注意到贺枕玉不知何时凝在自己身上的视线，注意力全在正说话的章庭身上。

这一次的自首，很显然证明了公司新增条例的现实践行度到底有多低，必须采取其他的方法进行辅助。针对此，今日会议后半场都将专心探讨。

虽然已经出道1年，也赚了不少钱，但两个小姑娘毕竟15岁，既很难对此给出什么建设性建议，也可能因刚剖析自己真是内心而不愿继续待在这里，更倾向于一个人静静，所以，在给出那些被举报的包括公关部在内的所有人相应惩罚后，她们便被要求先行离开了。

只有程云珂，不仅是公司新条例颁布的重要原因，也是这次两个小姑娘自首原因的“重要关系人”，再加上已经20多岁，是完全能自主决定所有事的行为能力人，才作为在场唯一艺人留了下来。

手底一下子少了那么多员工，空调分明还在暖风呼呼，公关部部长却很有种“唇亡齿寒”的凄凉萧瑟。

有李啸意副总被夺权、多个艺人进局子和如今员工待打官司的案例在前，他也不敢再为那一点私下受贿的小礼物打什么哈哈，待章庭坐回位置上，整个人几乎是以从椅子上弹起的速度，快步走到会议室前，用之前做的ppt，首先反省自己对下属管教不严，自愿接受公司的连带处罚，而后认真分析公司相关情况的数据和问题根源。

将包括程云珂和方才两个女孩在内的反面案例都一一分析，忐忑看了眼始终不发一言、也从神情看不出态度的贺枕玉，他咽了咽口水，给出总结：“……所以，其实现在最主要的问题不是钱，也不是公司条例，而是艺人本身的想法上。”

见贺枕玉总算终于从幻灯片移到自己身上，知道自己说到贺总想听的内容了，他稍稍松口气，赶忙接着道：“但是我们再怎么努力，也不可能管得住一个人的想法。所以，除了给确实需要钱的艺人提供借贷渠道和增加相关规定条例，我们也可以增大监督力度，比如举报查实后可以获得奖励。”

说完，他就提着颗心等贺枕玉说话。

却没想贺枕玉竟偏过头直接问程云珂：“作为犯过类似错误的艺人，你对这件事有什么看法和建议？”

“啊？”猝不及防被cue，程云珂不由面露讶异。

她还以为自己就是个来坐这喝茶的吉祥物呢。

这种涉及公司重大改革和管理的事，她又不是专业的，怎么懂？不过都被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问了，直接说不知道好像也不太好。

脑筋快速运转，程云珂正焦急，猛然想起自己看过的一本名叫《□□娱乐圈》的文。

在那本文里，女主作为博闻多才的学霸，不仅在娱乐圈这个地方“白嫖”科研人才，科研项目成员全都出自粉丝后援会，更是快速反抗、打脸极品家人，过自己想过的日子，顺利从国民黑一跃成为无人敢碰的顶流。

那本文在强调艺人对粉丝极大引导作用的事同时，也对改变和净化后的娱乐圈抱有美好期待，更是有类似女主组织其他科研人才引导粉丝和在央视主持节目教育未成年的类似剧情。

当时看文，她才高考结束，有点难过和后悔高中时没有拼尽全力，更多是对其中的爽点和笑点重点关注。但现在想来，女主去录央视节目和组织那些在高校里认识的背景正当、品行优良的科研人才一起出道，从而引导、教育粉丝并改善娱乐圈，也让圈内其他艺人意识到自己做法的不合理并改正……相关堪称“骚操作”的剧情完全给了这个时候的她解决问题的思路。

粉丝能被艺人引导，艺人又怎么不能被正确的教育引导？

理清思路，她轻咳两声，清了清嗓子，正色提议：“我觉得，不管多强的监督力度，亦或者提供多少帮助，终归都是有限的。”

在众人诧然的注视下，她坦然拿自己举例。

“像我这种从小被妈妈教育歪了三观，一直被家里吸血也不知道为自己抗争的人其实很多。第一次，公司可以借我钱，第二次，公司仍然可以借我钱，但第三、第四、第五六七次呢？公司又不是我的钱袋子，不可能在甚至不知道我能不能还上的情况下这么一直无底线地借我钱，那我遭到拒绝又一直被家里要钱的情况下，是不是只能走上明知道不可取但赚钱快的路？”

“所以，我认为，公司除了给真正家里遇到困难需要帮助的人提供帮助，也对整个公司的不正当合作行为加大监督，更重要的是要掰正艺人本身的思想，让他们知道自己的观念是错的，知道为自己反抗。”

“就好像今天这两个小妹妹，也是因缘巧合受到我朋友观念的影响，意识到了自己想法和做法的错误……”

有早就看完全本的小说做底气，也看过作者在最后一章作话的一些感慨抒发，程云珂只觉自己不是在会议室里探讨公司制度和新增条例，而是单纯作为读者对看过的小说内容发表自己的一些观点评论，发言起来犹如打过草稿，泰然自若，侃侃而谈，给出“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的“教育改革”建议。

会议室灯光明亮，空调暖风扫过她颊侧碎发，微撩白皙面庞，让人的视线不自觉顺着发梢缓缓移到她红润唇瓣。

事实上，在问程云珂前，贺枕玉就已经有了关于具体怎么改善当下情况的想法。

那就是从思想这一根本抓起，且对象不只是一味被家里吸血的那群人，包括潜在蠢蠢欲动也想做些违法乱纪之事的人。

的确，公司艺人大多成年，即使少数未成年也上了中学，三观初立，很难更正，但正如要是警局也因为很多事不好管就不管，这个世界会乱成什么样？既然警局得管，他又怎么可以在明知道日后极大可能造成恶劣影响的前提下，放纵公司艺人去做错误的事，再事后亡羊补牢地举报他们以证明自己多崇高公正？

实在虚伪不说，单提培养那些艺人花的资源以及事后他们追星到疯魔的粉丝对公司的抗争和诅咒，都不是小麻烦，还不如早期掐在摇篮。

问程云珂其实只是一时兴起的顺口。

他知道，在场高管和员工没一个是傻子，之所以谁都避之不谈且给出合理借口，是知道这事的难做和麻烦，怕折腾，也怕自己说了后会被迫揽事惹麻烦。

很怯懦的乌龟做法和观点。

他不喜欢，甚至反感。

从前遇到这种情况，他总是直接根据自己的想法敲定。但今日，程云珂在场，又有那两个小姑娘的自首和心态剖析，他莫名很想知道程云珂的看法。

她会随大流地肯定公关部部长说法吗？

而程云珂的回答并没有让他失望。

见她一口气说了那么多，大道理一套一套的，连过去那个自己都没放过地直白举例，说到最后，还肯定地点点小脑袋，语气和神态里都颇有种“我真棒”的骄傲意味，总结了句“□□娱乐圈”，端正坐姿发言的模样像昂着小脑袋等撸毛的布偶猫，可爱骄矜，他一不小心就被逗乐了，唇角弧度差点没能抑住，险些破坏这次会议的严肃氛围。

以手掩唇，他调整了下表情，只是与她对视时眼中神情还有些松泛笑意，“嗯，可以”地应了一声，以示自己有认真听她的建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