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章(2/2)
春梨让陆君越带人打跑入侵者,抓住那几个宦官审问,居然是内官监的人。
她早算到辛万青会派人来抢夺“皇帝行宝”,但没想到李惠妃会跳出来当劫匪,认定两边有勾连,须即刻向皇后揭发。
这两年朱昀曦的后宫算不上和睦,也未曾发生过此等不光彩的丑事。
冯如月气愤责问李惠妃为何擅自行事。
李惠妃尴尬辩解:“臣妾昨儿丢了一支凤钗,侍女说景阳宫的人来过,臣妾便让她们去问问,可没叫他们搜宫啊。定是这帮奴婢放肆,冲撞了僖妃妹妹。”
春梨冷笑:“陛下病成这样,李娘娘还惦记着凤钗,不愧是伺候陛下多年的老人,气度非凡,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
辛万青抢着维护李惠妃:“钟粹宫的人仗着惠妃娘娘治下宽和,时常狐假虎威,僖妃娘娘惩处他们便是,何必与惠妃娘娘伤和气?”
春梨断定他们是一伙的,奚落:“看来辛公公和钟粹宫的人很熟啊,可牧妃娘娘待下人更宽和,她宫里的人怎么从不闹事?须知自古恶奴都是主子纵出来的!还有内官监的人怎会跑去助阵?这点我正想向辛公公请教!”
李惠妃羞怒:“那凤钗是陛下赏我的,我打量陛下很快会醒来,想打扮得鲜亮点好让他看了高兴,这有什么错?我的奴婢得罪妹妹,我做主子的替他们赔不是,妹妹若气不顺,待陛下好了当面向他告状便是。宫里都知道你如今独得圣宠,连皇后娘娘都得让你三分。”
“看你横行到几时”的讽刺似陈年老醋,酸味经久不绝。
春梨转向冯如月,冷冽道:“娘娘听见了吧,陛下还没断气呢,就有多少人等不及露出真面目了。可惜他们全打错了算盘!”
冯如月没工夫管妾室争斗,沉色质问:“僖妃,本宫让你在长春宫督促宫人赶制孝衣,你未得本宫命令焉敢随意走动?”
春梨知道她急等办法为云杉解围,取出兜在袖筒里的诏书。
“臣妾听人说云杉回宫就职,诏书副本却丢失了。其实副本并未送回宫里,当日陛下将其交予臣妾收藏,臣妾方才回景阳宫就为取这份诏书。”
那“皇帝行宝”被她藏在卧房衣柜的夹层里,幸未丢失。
冯如月忙接过阅览,辛万青傻了眼,窜上来大声惊叫:“不可能!这诏书定是假的!”
春梨抬手扇他一巴掌,指鼻詈叱:“辛万青,你一再冒犯本宫,真以为本宫软弱可欺吗?诏书真伪自有皇后娘娘判定,岂容你疯狗狂吠!”
辛万青成了熄火的哑炮,捂脸哑然。
冯如月比对诏书,明知柳竹秋耍了花招仍配合包庇,说:“两份诏书完全一致,看来错不了了。”
辛万青又高声道:“娘娘莫上当,这诏书绝对是假的!”
他破绽越来越多,冯如月质问:“你是指两份诏书都是假的,还是僖妃带来的这份副本是假的?”
辛万青欲回话,猛地醒悟皇后在下套。
若说春梨出示的诏书是假的,就等于承认云杉带来的那份是真的。若说两份都是假的,即是指控后妃与宦官通同欺君。春梨是皇帝的宠妃,又身怀龙嗣,没确凿证据便构陷她等于飞蛾扑火。
冯如月成功镇住他,招呼云杉过去接旨,殷切嘱咐:“你是陛下少时的玩伴,众奴婢中承恩最重。值此多事之秋,望你尽忠仆本等,尽心保驾。”
云杉流泪道:“娘娘放心,有奴才在,谁都休想再伤陛下分毫。”
他起身瞵耽面如土色的辛万青,咬牙道:“我要去司礼监主持事务,这里的差事还请辛公公继续担着。”
冯如月也说:“辛万青,你留下值守,外面的事交给云杉去办。”
她命他到大殿上呆着,再派两个宦官看守。
辛万青确定自己暴露了,稳住心神,走前装模作样道:“群臣已交出奏递,娘娘可让云公公着司礼监草拟诏书了。”
云杉抢答:“娘娘,奴才认为群臣的奏议不妥,这太子人选还得再加斟酌。”
冯如月听出他在暗示拖延。
此时她已察觉辛万青有猫腻了,这奴才和浙派勾结的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这些人越急着立储,越不能随了他们的意。
她顺势点头,吩咐云杉去与群臣面议。
“多听听重臣老臣的意见,尤其看萧阁老怎么说。”
云杉走出乾清宫,首先召集从前在宫里相熟可靠的伙伴担任禁宫守卫任务,联络单仲游和李格,命五军营和御马监诸官严格执行京内防控,同时撤换了辛万青在各处的亲信。
冯如月见乾清宫的守卫换岗了,派人接柳竹秋过来,让她速为皇帝诊病。
柳竹秋担忧两日终于见到朱昀曦,他已病骨支离,四肢浮肿,脸颊深深凹陷下去,惨白的皮肤笼着一层青灰色,叫人不敢相认。
凡是见过皇帝原貌的,看了他如今这幅鹄面鸟形的病容都会忍不住难过。
柳竹秋手发抖,眼发涩,精心培育多年的鲜花枯死了任谁都受不了,何况人呢?
她静下心仔细为朱昀曦诊脉,对照太医们开出的药方,疑点浮出水面。
“陛下脾胃极度虚弱,气血亏损严重,太医们却还不停使用凉补的药剂,这就加重了病情。最近这两副药更莫名地添了许多安神镇定的药材,这些药好人吃了也会困倦嗜睡,别说陛下如今异常虚弱了。依臣女看,陛下昏迷非出疾病,而是汤药所致。”
御医给皇帝开处方都慎之又慎,至少得经过两人审核,煎药后的药渣还得封存供医师检验。
朱昀曦患病后先后有五名太医为其诊病,回宫昏迷后更集合了太医院全体精英会诊抢救,出现这一情况,正如春梨断言的是整个太医院联手弑君。
冯如月恐惧过甚,脑袋一阵晕眩,被宫女架住,扶坐到椅榻上。
“闻所未闻,这怎么可能呢?”
柳竹秋压住愤懑,为她推导:“先帝崩逝后陛下将太医院原来的主官们罢职裁革,新入职的这批医师都是各地官员举荐的,受人控制唆使太正常了。但出现集体作案确是罕见,这说明他们各自背后的势力达成了共识,都想置陛下于死地。”
冯如月知道丈夫搞税改触犯了士绅阶层的利益,但他是天命所归的皇帝呀,那些满口纲常伦理的大臣竟都这样大逆不道吗?
柳竹秋跪地恳求:“娘娘,陛下的病情已非臣女力所能及,原太医院吕太医医术精湛,过去在宫里当差也很忠谨,请娘娘速招他进宫为陛下诊治,或可救逆回阳。”
冯如月又急又怕,促迫道:“召民间医师为陛下治病非同小事,我得与阁臣们商议。”
“再晚就来不及了!”
柳竹秋大声疾呼,撑地爬起来,上前抓住她的手。
“您就说是被臣女胁迫下的旨,如有意外便将臣女千刀万剐去抵罪。”
春梨担心事有不祥真把她搭进去,忙说:“娘娘,这个责由臣妾来担,眼下救人要紧,请您速做决断。”
冯如月见这二人甘为朱昀曦拼命,她身为原配怎能落后,命陆君越领两百甲兵去接吕太医。又激愤地招来侍卫将在乾清宫当值的太医全部抓起来秘密看押,为防惊动外界,暂时没动其他人。
吕太医夤夜入宫,柳竹秋怀孕后遇到病痛都找他诊治,已与他十分熟稔,代春梨向他介绍朱昀曦的病情,给他看了太医们开的药方。
吕太医仔细检查过朱昀曦的身体和脉象,赞同柳竹秋的判断,皇帝的病是被奸人所害,并另外补充了关键点。
“陛下的脉象慢而无力,如屋漏残水,良久一滴,已近似屋漏脉,当是中了慢性毒药。看情形投毒时期最短也有四五个月了。”
闻者震惊,冯如月喃喃自语:“四五个月?意思是陛下刚开始南巡就被人下毒?凶手还是每日服侍他的人?”
她心疼丈夫,立刻怒不可遏地命人将随同朱昀曦南下的侍从全部抓起来拷问。
柳竹秋说:“娘娘,眼下先救治陛下要紧,过后追查不迟。”
冯如月便让吕太医设法医治。
吕太医动身时已与家人作别,并叫他们准备棺材。为皇帝诊断病情后抱着与老天赌命的决心说:“草民带来了秘制的丸药,用做药可抢救危重病患,但此药性烈,并非人人都受得住。若娘娘允许,草民便为陛下制药。倘若陛下服用后不耐药性,出了闪失,草民甘愿领死。”
冯如月狐疑犹豫,柳竹秋果敢劝谏:“臣女愿为吕太医担保,恕臣女斗胆直言,陛下已油尽灯枯,不冒险一试就真的无力回天了。”
死马当做活马医,为了丈夫,冯如月豁出去了,准许吕太医放手救治。
吕太医配好药剂喂朱昀曦服下,再配合针灸和推拿术施救。
漫长的等待中,春梨悄悄将柳竹秋叫到屋外,来到左近空寂的弘德殿,查明四下无人后小声问:“小姐觉得陛下是怎么中的毒?”
南巡期间她全程侍奉朱昀曦,最了解状况,柳竹秋问:“你是不是已经发现什么了?”
春梨说:“陛下日常的饮食检查极严,如果是投毒,一次两次还行,连续数月断无可能。”
柳竹秋想起当年庆德帝之死,问:“他可有经常接触的事物?比如食具茶具,香囊枕头?”
春梨说:“我正想说这个。先给你看样东西。”
她掏出一个手绢裹成的小包摊开来,露出一串断了线的多宝沉水佛珠。
“陛下自南巡之日起每日都将这串珠缠在腕上,前日他病势沉重,奴婢们为他更衣时不慎扯断珠线。他怕弄丢了,叫我好生收着。”
能让朱昀曦如此珍视,其来历必不寻常。
柳竹秋问佛珠是谁进献的。
春梨眉宇间似压着巨石,语速也因疑惑迟缓了。
“陛下启程前,皇后率众嫔妃联名进献了好些恭祝圣驾安康的礼物,这串珠就是其中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