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这也算青梅竹马吧(2/2)
他的眼睛像是看着每一个人又好像谁都没看。
“我叫陆沉歌。”声音不大,但是教室里的人都听清楚了。
班里有几个学生他是认识的,毕竟不大的村子,总有几家人是亲戚,比如吴悠的同桌张雪蕊和雪蕊哥哥张雪冬,还有刚刚跑到门口的张川。
“好吧,那你先去坐在倒数第二排雪冬的旁边,等下次排桌的时候再重新安排座位。”杨兵看着这孩子还真跟她母亲一样,漂亮话少。
陆沉歌面无表情地走到后面,在他路过的时候吴悠看到了脸上没来得及擦干净的泪痕,不知道怎么的就想起外婆去世那天的场,心里咯噔一下。
张雪冬其实是陆沉歌的表歌,今年十岁,成绩一直不理想,他爸爸张文杰是杨兵的同学,一再嘱托不想让孩子留级,所以杨兵就把他的位置放在了三、四年级的交界线上,让他两个年级的课程能同时学。
吴悠知道雪蕊和雪冬是表兄妹,可是从来没有提过她还有一个小姑,更没有说过还有一个表弟叫陆沉歌。
陆沉歌的母亲叫张文馨,这是一个被流言蜚语缠身的名字。张文馨从小长得漂亮,身材高挑细长,皮肤也是北方人少有的细腻白皙,从小学开始跟在她屁股后面的男孩就从来没有断过。她一向是高傲的,那些毛毛躁躁的男生根本入不了她的眼,那些不信邪追得狠的免不了被她两个哥哥收拾。老师们很喜欢她,话少事少成绩好,男孩子再怎么追求她都是不留余地地拒绝。如果没有碰到陆沉歌的父亲,她应该会考上一个不错的大学,遇到一个爱她的人,或许那个世界的陆沉歌就可以拥有一个完整的家庭。从有认知开始陆天阔也就是陆沉歌的父亲于他而言便是一个矛盾体,一方面因为没有一个光明正大的父亲他怨恨陆天阔,可是每次能和他短暂的相处时又希望他能更喜欢自己。
除了沉歌,陆天阔还有一儿一女,陆晨光和陆晨曦,他们的母亲是本省知名钢铁企业家赵德庆的千金赵青梅。刚刚大学毕业的赵青梅本打算出国留学继续攻读自己喜爱的文学,却被父亲逼着来公司销售部就职。赵青梅本来还有一哥哥赵青铭,一直被当做公司继承人培养,不幸在国外留学期间车祸去世,赵德庆夫妇二人为此大受打击,身体每况愈下。摇摇晃晃的权杖会让人忍不住伸手去够,公司开始争权夺利之势,赵德庆不得不让自己什么都不懂的小女儿来公司入职。
销售部经理让陆天阔多带带她,陆天阔的态度很抵触,这样的态度让她难以接受。除去是赵家千金这个身份,赵青梅自信于自己的容貌与学识,与人相处,尤其是异性,划线的人从来都是自己。她开始在意这个人,开始收集关于他的信息。陆天阔大学专业是材料科学,来公司最开始是技术岗,因为家人生病申请转岗销售部门,因为懂技术、有城府,说话做事滴水不漏,很快成了销售部门的中坚力量。
再后来饭局上的挡酒,谈判桌上的博弈,包括对她保持距离毫无暧昧的态度,朝夕相处的细节慢慢织成了一张网,裹住了赵青梅的思绪,她开始在深夜思念他,开始庆幸当时父亲逼她留下,全然忘却了父亲在她身上倾注的希望。
赵青梅知道陆天阔有女朋友的时候有些吃惊,可是并不影响她的势在必得。而他们三个的关系,张文馨是论先后的,她比赵青梅早了许多,所以在后来的日子里,张文馨作为赵青梅婚姻的第三者,一直提醒着自己赵才是他们感情的第三者。
张文馨第一次与陆天阔相遇是在高中二年级。两个哥哥都高中肄业,能在市里上高中的她也是被报以期待的,毕竟在农村能够走上学这条路的孩子并不多。文理分班之后文馨同桌是个市里孩子,叫冯潇潇,家境优渥,心思不咋在学习上,每天想着去哪里玩儿去哪里逛,为了从家里和学校管控的交叉缝隙中制造盲点办理了走读。她父母忙生意经常出差广东,鞭长莫及,给她请了家教,这位家教是当时的大学生陆天阔。至于文馨为什么会认识他,因为从一开始家教课就是文馨顶包去上的。
陆天阔同文馨一样来自农村,不过他更可怜些,他是农村的孤儿,乞讨时被一个寡居多年的爷爷收养。
“你再想想。”这是陆天阔讲题之前的一句口头禅。
他的声音很好听,每次听见他说再想想时文馨就会抬头仰视那张营养不良的脸。陆天阔鼻梁很挺,颧骨下方有深深的凹陷,眼睛因为消瘦显得更加向外扩张。他努力说着普通话,不经意漏出的口音会让文馨忍不出偷笑。那些笑声让陆天阔觉得刺耳,一点点刺伤着他的自尊心。
一个月过得很快,半应付的家教课上下来文馨成绩竟然真的有显著提升,升高三的考试排名进步了不少,冯潇潇的成绩当然毫无意外的惨淡,所以她父母决定不再请家教而是把孩子送进假期培训班。奇怪的是,那个暑假,文馨经常会梦到陆天阔在给她讲课,梦到他耳朵后面的汗渍一直蔓延到脖子上,然后伴随着他讲题的声音喉结上下翻滚跳跃。
再一次相遇是在一场丧礼上。
活过了古稀之年的老人的丧礼,在农村被称为“喜丧”,丧礼办的热闹,亲友不宜大哭。逝去的老人是收养陆天阔的爷爷,除了天阔已没什么亲友了,所以这场丧礼看起来更像一场秀,丧礼上除了帮忙的街邻和请来表演的乐队,剩余的满墙头都是过来看热闹的更远的街邻。
陪母亲回娘家的文馨在丧礼上又看到了那张消瘦的面无表情的脸,他跪在地上,眼神没有焦点地扫过所有“观众”,看见文馨的时候有些许置疑的停留,然后又低下头去。短暂一瞬的眼神交汇让文馨萌生了一个念头:她爱上了他。不断在梦中出现的陆天阔在这一刻在文馨心里柳暗花明,她睁大了眼睛,可眼睛里除了他其余都变得模糊,唢呐锣鼓的声音越来越远。
她走进他,将自己经常绑在手腕的丝巾塞进了他手里。她深深吸了口气,压抑住内心刚刚得知自己陷入爱情的矛盾的喜悦。对陆天阔说:“擦擦汗,或者擦眼泪都可以。”他没有拒绝。
这个丧礼是在告诉他,他又变成了孤儿。
丧礼结束之后的日子,文馨经常会与陆天阔见面,跟他解释了自己不是冯潇潇之后,陆天阔好像对她的态度更加温和一些。相似的生长环境创造了很多共同话题,他们会聊小时候的游戏,会聊学校里的老师,还会聊将来的梦想,陆天阔话不多,每次只是应答或者简单提问,更多的时候都是文馨在说,他听着。再往后的十几年里,一直如此。
陆沉歌同样不爱讲话。他母亲说这一点随了他父亲,只是沉歌不这么觉得。他认为自己童年时代寡言是因为母亲为了维持身材和容貌并没有分出多少时间跟他交流。那几年是公司发展的关键时刻,父亲并不是经常来,母亲所有的话好像都在父亲来的时候说尽了,在其他孩子听着父母不停地在耳边“叫爸爸”“叫妈妈”的时候他耳边总是很安静,没有学习没有练习,所以他知道他的寡言是客观的,他本身携带者着的是她母亲那般偏向情感输出的基因。这也解释了为什么同吴悠一起时他的表达欲总是很旺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