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世 人面荷花 …(2/2)
转眼到了岁末。腊月二十四那天,影儿奉小姐之命到锦绣衣铺去取做的披氅。虽然寒冬对南郡的侵袭不大,但前天也下了些冰粒子。李铎让管家老罗到金陵等地采买了些蜀锦苏縀,恰好他回京述职时凤妃又赏下一车的貂、狐皮毛,他就让罗嬷嬷将这些东西分送到紫菱洲和鹊喜园让两个王妃做冬衣。为这事还引起两院之间的冲突和不快来。
这事也怪不得罗嬷嬷。分东西时谁先谁后,全凭罗嬷嬷的心情而定。她待见封王妃,就让丫头们捧着毛皮和锦縀先到紫菱洲让紫嫣先挑拣。紫嫣对这种事是不经心的,挑拣的事都是影儿去做。影儿见有一件火红色的狐皮活色生光的,就留下了,连着挑了两匹素色蜀锦和一匹藕荷色银纹苏縀。谁知鹊喜园的人却不愿意了。一来怪罗嬷嬷不该让东院的人先挑,二来说好东西都被封王妃挑走了,留给她的都是些少颜没色的下等货。顾鹊儿当着罗嬷嬷的面将东西摔了一地,还说了些羞辱罗嬷嬷的话,闹得沸反盈天的,气得罗嬷嬷直喊心口疼。紫嫣听说了情况,就让影儿将挑拣的毛皮和锦縀统统送去西院才算了事;又差行儿给罗嬷嬷送去一支人参和当归、川芎之类的药以示慰问。
其实紫嫣并不喜欢那件红狐毛皮。她只让影儿拣了一件纯白色的狐皮,配上淡紫色的蜀锦让街上铺子里做一件披氅。
这天影儿就是要到铺子里去取衣服,却迎面碰见柳生的书童重九。重九明明瞧见她,却装着不认识似地与她擦肩而过。影儿忍不住了,回头一把拉住他问:“你眼瞎了还是耳聋了?”重九躲着她说:“我眼不瞎耳也不聋,只不过你如今已是郡王妃的红人了,俺可不敢冒认官亲!”影儿听出他这话酸溜溜的,明白他主仆误会深了,看看街上不是盘话之处,就拉住重九说:“走!咱们找个背地方理论理论!”
重九又何尝不想知道紫嫣嫁进王府的内中情由,就乖乖地随影儿去到背街的一间茶馆,二人坐下要了壶茶,低声说起话来。
影儿问重九:“你怎么会在这里?你家公子呢?”
重九气呼呼地说:“我们公子如今是临江府知府,这不,年底得来向你们王爷述职嘛!”
“好,这样也好……”影儿点了点头。
“好什么呀!公子中了状元,兴冲冲地带着那幅画到相府求亲,却被迎头一棒打得昏死过去,在客栈医药不进地躺了三天,幸亏阎王爷怜惜,才把他又打发回来。为了离开京城那伤心之地,放着好好的京官不做,来到这重灾区里作难受累。又得给灾民弄吃的,又得弄住的,冷了又得弄棉衣被褥,还得弄药物防瘟疫,俸禄不够,积蓄赔尽,又没日没夜的作画让我拿出去卖,还不敢署上自己的真名字……真真是倒霉透顶!哪像你们家小姐,风风光光地嫁了个王爷,每日吃着山珍海味,穿着绫罗绸缎,呼奴唤婢,养尊处优,今日享不尽的荣华富贵,来日说不定还能弄个正宫娘娘当当,这辈子当真是比神仙都快活!”重九一口气说了这么一大篇,仿佛要把胸中的块垒一下吐尽才痛快。
“你打量就你们公子一个人气愤难过吗?”影儿也不示弱:“我们小姐为了你家公子,给全家人都闹翻了,绝食过,寻死过。可三皇子亲自来求婚,皇上又下了赐婚的圣旨,小姐能抗得住吗?!你知道抗旨不遵是什么罪吗?那可是要抄家灭九族的呀!我们小姐倒不惜一死,可能连累封家上上下下几十口人的性命和三代人的前程吗?!……为此事,相爷带着全家人都向小姐下了跪……”
重九强词夺理:“不管怎么说,是你们小姐背信弃义,先毁了与我们公子的白首之约!”
“可你们知道我们小姐在王府过的是什么日子吗?凤凰鸟被关在了金丝笼里,飞又飞不得,蹦又蹦不得。每天活在愧疚中,吃不下睡不安,瘦了一圈儿又一圈儿,心疼死人了。到现在也没同王爷圆房。我们王爷也可怜。从内心爱见我们小姐,哄又哄不下,捧又捧不稳,气又气不得,恼又恼不得,连我都看不下去……”
“王爷可怜什么?听说一下子娶了两个王妃,个个如花似玉,美死了!”
“就是那句话,黄柏木做了磬锤子——外面体面里边苦。当初为娶我家小姐,王爷曾向相爷承诺,此生只爱我们小姐一个,绝不同别的女子亲近。为此,他虽然娶了两个王妃,爱他的他不爱,他爱的不爱他,那头被窝热请他钻他不钻,这头被窝虽凉,他想钻还钻不进去,你说可怜不可怜?”
“你屁股倒坐在了王爷一边,卖国贼!”
“你是个看家狗!”
“你蛮横无理!”
“你无赖混蛋!”
两个仆人各为其主,一个伶牙俐齿,一个巧舌如簧,高一声低一声地吵了一阵,可谁都没有恶意。吵着吵着,倒都笑了起来。
当柳生知道了紫嫣的情景,气愤恼恨都化为乌有,却又日夜思念牵挂不已。而紫嫣晓得柳生就在南郡不远处的临江做官,心中也轻松了不少。她梦想着有一日能再次遇见他,哪怕互相看上一眼,也聊解相思和愁苦。
要过年了。李铎将公事忙完,将家中准备过年的事情都吩咐管家老罗去办。自己抽出时间,弄了些麻糖果子带着来到荷香小渚想同紫嫣谈点儿趣事取乐。进屋就看见挂在正墙边的那幅《采莲收鱼图》,他先赞了一声:“嗬,添新画儿了!”待仔细观赏一阵,又赞道:“好!画的真好!”
紫嫣心中一怵,意识到自己办了一件蠢事,但又不知他懂画不懂,就淡淡地问:“王爷自幼生长在宫中,什么好画儿没见过?这不过一幅平常作品,作临摹用的,何劳王爷夸赞。”
李铎笑盈盈地看了看紫嫣,又看了看影儿说:“我说好,就是好!好就好在他画的是你们主仆两个。当然。虽然是一幅白描,线条刚的地方像铁丝,柔的地方像棉线,能把人物和景色画的活灵活现,可见这画家的技艺不凡。”
影儿奉承道:“王爷真好见识!”
“这画儿是从哪儿弄来的?”李铎追问。
“买来的。”紫嫣怕影儿说话漏馅,倒抢着回答。
“看情景,作画的人就在当场,不然怎会画的如此逼真。”
影儿此刻抖出了机灵道:“可不就是当场买来的。那日我同小姐一起在湖中采摘莲蓬,要回家时,看到岸边有个老翁在画画儿,上前一看,竟画的是我们两个,同他好商好量,就把这画儿买下了,花了十个金元宝呢!”
“十个金元宝?这也太贵了些。好则没让小姐的真影传到外边,也值。”李铎本不存什么怀疑,他只想借着评画儿引紫嫣多说几句话而已。可紫嫣却觉得他是意识到了什么,等李铎走后,便命影儿立马将画取了下来。不过,这会儿她倒是陪着李铎说了不少闲话。
李铎埋怨紫嫣不该把那件火红色的毛皮让给了顾鹊儿,说那毛皮做成披肩,紫嫣穿上一定非常好看。
紫嫣却说她素来喜欢清净,对那些大红大绿的东西从不穿戴使用。再说,顾王妃长得明艳亮丽,最趁那种红色。又说,为一些衣物之类小事争执,好没意思。倒是退让些好,免得给王爷多找麻烦。
紫嫣的泛泛之谈,让李铎对她更加的敬重和爱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