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封 老兵老师(2/2)
老兵老师再一次双手按住摇摇晃晃的讲桌,眼睛往上翻,盯住屋顶那个别扭的大梁,再一次顿住,陷入了沉思。许久之后,他终于想到了什么,大手一挥:“下课!家去!”
我们听闻,什么都顾不得了,一哄而散。
回家的路上,我又想起了老兵老师的汽车,心想:好险啊!差点被鬼子追上。但又想:怎么往柴火堆里吹了口气,汽车就爬上了坡呢?
回家问父亲,父亲想了想,神秘地说:“被他吹上去的!”
我说:“哦——”。
少明是个执着的孩子,第二天一上课就问老兵老师:“你的汽车跑了,你怎么办?”老兵老师不假思索地说:“现在是数学课!”
他这么一说,我们就全都明白了,因为上数学课的时候,老兵老师当的就是炮兵。而炮兵比汽车兵有意思多了,老兵老师要急着给我们讲他当炮兵的故事。
老兵老师当炮兵时打炮打得那个准啊!他能在山这边,一炮揍断山那边的二十多米高的盆口粗的树。在打炮之前,他先翻过一座山,在山那边找一棵又高又粗的树,在树上画个圈儿。然后,再跑回来放炮,一炮揍断那棵树,足足有二十米高,足足有碗口,不对!足足有盆口那么粗,半点不差,百发百中。
只有在上数学课时,老兵老师才罕见地使用粉笔,画一座山,山这边画一个兵,就是他;山那边画一棵树,就是他画过圈的树;再画一条瞒天过海的线把他和那棵树连起来,他敲黑板说那叫“抛物线”。
老兵老师说,打炮其实跟扔石头一样,要扔一个“抛物线”。我们问什么叫“抛物线”,他说就像扔石头一样,你们出去扔一个不就明白了?我们不用出去扔石头就全明白了,因为我们平时太会扔石头了,从小就扔,扔了无数次。但还有一个不明白的,还是那个少明。
少明举手提问:“怎样就刚好打到那棵树呢?”
老兵老师反问:“没听见在树上画了个圈吗?”
少明继续追问:“为什么画个圈就能打到呢?”
老兵老师像看白痴一样地看了看少明,不屑回答这个白痴的问题,继续对大家说,后来他打炮的准头练到了家,连圈都不用画就一炮揍断那棵树,新兵蛋子才画圈哩!老兵绝对是指哪儿打哪儿,弹无虚发,不知为国家省了多少炮弹。要知道省下来的那些炮弹,不知道多打了多少把锄头哩!没有锄头,农民怎么种地?不种地,怎么赶英超美?怎么打倒蒋光头?怎么活捉袁大头?所以,还是得老兵老师那样的老炮靠得住!
袁大头是谁?蒋光头又是哪个村的?我们全都不认识。但我们全都懂,只要画个圈就能打得准,最好的是不画圈也能打得准。
此后,我们课下就多了一个游戏,隔着墙头扔石头。我们学校占据岛的制高点,墙头外是个坡,坡下是老吴家。老吴家有一棵火红的柿子树。我们不用爬到树上给柿子画圈,在心里画个圈,就打得准。老吴老婆是个凶悍的婆娘,插着腰,指着天上的我们骂,一骂就半天,句句不重样。老兵老师很无奈,说老吴的婆娘比鬼子还凶厉。
少明虽然还是有疑问,但看到我们打柿子的准头百发百中,也就不再追着老兵老师追问了。但那个汽车兵的疑问,他倒是死追不放。
又一次语文课,老兵老师当回了汽车兵。少明又问,老兵老师却不再讲那个上坡的故事,他的故事多如牛毛,像老吴婆娘骂人的词儿一样,每次都不带重样的。
老兵老师的故事还远远没有讲完,我们的四年级就结束了。上了五年级就是两个老师教我们了,一个男老师,一个女老师。男老师教语文,会画画;女老师教数学,会唱歌。他们是一对年轻的夫妻,来自遥远的山外。他们的故事,以后再讲吧。
小象、象妞,听了我的老兵老师的故事,你们觉得这位老师怎么样?他不会语文,也不会数学,他只会讲故事,讲故事也只会讲他当兵的故事。我已经不记得他的名字了,也不记得他的模样了,但我至今还清晰地记得他讲的那些多如牛毛的故事,一个个经不起推敲却让人永远也忘不掉的故事。
象爸
2022年5月7日凌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