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柳残阳（2/2）
某日清早，男子忽然心血来潮，命人搬了张石桌放在柳树下，又摆放了一幅棋盘在上面，以后就经常坐在此处下棋喝茶，但每次下棋都会摆上一盘莲子豆蓉糕，而每次下棋也都只是他一个人双手对弈，女子有时也专注的思考棋局，偶尔男子会自言自语“这步该下在哪好呢”然后眉头紧锁，女子就会拂下一片薄柳飘落在棋格上，男子就会恍然若悟般将棋子落在此处，有时会说“不好不好，真是臭棋。”也偶尔赞叹“好极好极，此招甚妙！”夸好时，女子会略显羞涩的摆动枝条，送上一阵清凉，说不好时，女子着恼，晃下簌簌的落叶搅乱一盘棋局。
岁月一天天流淌，女子逐渐习惯了男子的存在，习惯了傍晚时分相伴而立看晚霞静静地飞舞，虽然他并不知晓自己的存在。也习惯了看那暖暖的诱人的橘黄灯火，犹如深深的蛊惑般，蛊惑着飞蛾去扑火。
一天夜里，男子来到柳树近前，第一次用手轻抚着树干，女子只觉被*的肌肤一阵灼烫，脸也红了起来。
男子嗓音低柔的说道“你说她什么时候能出来见我呢，我很想再见见她。”手离开，女子感觉自己的心忽然空了一块。她是谁呢，会不会是…会不会……一晚上的天人交战，清晨女子抑制不住的想她想让他看见自己，她想让他知道自己的存在。男子很早就出去了，女子在忐忑又焦急的等待中迎来了落日西沉，男子照旧在这时回来了，只是这次带回一个女子。
那女子身穿绿罗裙，腕如皓月，肌肤似雪，眉目如画，是个极美的女子。他听见男子唤她雪娘，神情温雅，声音低柔。
原来是她，女子怔怔的想，一连几日，男子都未再出现在柳树旁，他每日陪着雪娘或吟诗作画，或抚琴而歌，雪娘有副很美的歌喉，每每唱的湖里的游鱼跟着摆动起舞，每每唱的门外的小厮呆愣愣的驻足聆听，每每唱的男子露出温柔的笑心驰的神情，每每看的女子忍不住心揪在一起，轻咬下唇。
她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难过，晚风吹着觉得比寒冬还冷，天上落下蒙蒙细雨觉得像是老天在哭泣一样。
这日，男子与雪娘相伴在园中散步，二人言笑晏晏，说不出的温馨。离的渐近，女子有些想逃，就在这时她察觉到一股别样的气息，那不是属于人类的气息，而是属于妖族，雪娘状似不经意的朝女子一瞥，似惊讶似警告。然后又若无其事的与男子说笑，男子也未觉异样，始终温文尔雅，嘴角露出轻柔的笑意。
难道这叫雪娘的妖要害男子，女子只觉心惊肉跳，怪不得他对她如此的迷恋，想必是中了迷障。女子也不知该喜该忧，若真如此，自己要不要帮帮他？但观雪娘这几日一直表现的像每个养在深闺的大家闺秀一样，知书守礼，二人也从未有过逾越的举止，想到这里，女子脸颊微红，幸好厚厚的树皮遮掩了一切。
又过了几日，男子和雪娘依旧如此相处，但女子发现雪娘却一日比一日憔悴，看男子的神情也开始复杂。终于一天夜里，雪娘来到柳树旁，盯着女子道“出来说话吧，不会有人发现。”
女子现出身来，青烟袅袅弱柳扶风。
雪娘盯着女子一身翠色罗裳半晌，终于似讥似讽的说道“原来如此，竟是自作多情了一把，不过是个搭桥铺路的。”难怪他会说他喜欢穿翠色衣裙的姑娘，当时她还以为他只是想看自己穿绿罗裙的样子，所以从不着绿的她开始披上绿装。
雪娘无声的大笑，直到眼泪簌簌的落下，不可抑制。
女子看着这样的雪娘，觉得自己也跟着难过起来，她走上前去，执起衣袖为雪娘轻拭泪痕。雪娘一瞬不瞬的看着女子，忽然捏了个诀，换了一身雪白的霓裳，女子证愣不由说道“你穿白衣竟这样好看！”
“哈哈，我现在也这么觉得。”说完欲转身离去。
“你要走？”女子问。
“是”雪娘答道，说完转身。
“那他怎么办？”
雪娘顿了一下，咽下梗噎，回转头看向盈盈翻飞在夜色中的翠色罗裙，嘴角的苦涩渐变成冷漠“我走了，你便是我，他……自会把你当成是我。”言罢身形渐渐消失在夜色里。
女子站在男子窗外，看着跳跃在光明与黑暗中的窗棂直到夜露打湿衣衫直到天际泛白。
男子看着盈盈向自己走来的女子，心跳开始不规律，然而再看到女子面容时又不禁无奈一叹。不过他很快收敛心神，温声说道“你来了”
女子紧撰衣袖掩饰自己的紧张，飞快的抬头瞅了男子一眼，继而移开视线。
男子牵过女子的手，温柔地说道“以后叫我亦飏”，女子只觉心怦怦直跳得欢，应该甩开但身体却没听指令，就这样被男子温暖的手掌牵着，穿过迂回的弄堂，穿过热闹的街市，穿过惊羡的人群，穿过林立的树林，来到一条小溪前，这里女子来过，那天她在这里遇到了眼前的男子，一时恍然，命运竟是这般兜转。
亦飏、亦飏
男子轻轻地扳过女子的柳肩，略显激动地说“那日傍晚就是在这里，我听见一个女子在唱歌，歌声就像凡间的精灵一样，她也是着一身绿衣裙，可我还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说到这眼光灼灼的看着女子“我猜她的名字会像这傍晚的薄柳一样柔美。”
女子眼角微湿，心内百感交集，他原来、原来…对自己，眼泪溢出眼眶，可她怎么告诉他，告诉她说自己不是雪娘，或者变成原来的样子出现在他面前，他是人类怎么会接受？她只能顶着一张雪娘的脸扮演雪娘。
“她…就叫＾雪娘”女子苦涩地说。
男子定定地看了她好一会儿，心下无声叹息，自己又不能告诉她，自己虽是凡人，却天生拥有堪破鬼神精怪的能力，这是自己要背负一世的秘密，也是…一世的诅咒，男子从来没有如此愤怒痛恨过，他将女子揽进怀里缓缓的闭上眼睛，沉默半晌，一字一句的说道“无论你是不是叫雪娘这个名字，无论这是不是你的本来容貌，这都无所谓。重要的是你记住，我爱的你就只是你。”
女子正兀自神情悲伤，恍惚间只记得最后一句“我爱的你就只是你。”
我到底是哪个我呢？
女子拖着残破的躯体动作迟缓的向湖边爬着，她的手指已经焦黑，脸上疤痕交错鼻梁已经扭曲，她想使尽最后一丝力气去拘一捧水，只是这好像办不到了。
男子走后的第九十一个夜晚，天降一场大火，将附近十里烧了个精光，人类的哭嚎声、房屋的坍塌声持续了三天三夜，女子试图救更多的人，而未能顾及她的真身，等她想要回来扑救时，却已经来不及了，火焰一寸寸的吞噬肌肤，如入炼狱，她的喉咙烧哑了，再唱不出充满喜悦的歌声，再不能唱歌给他听……
女子痛苦的嘶吼，粗噶的声音直刺耳膜，她痛哭，却掉不下一滴眼泪，她再没机会…告诉他她的名字……
这一次，等不到他回来了。
带着余热的风吹散一缕青烟，如一声轻叹，一首挽歌。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