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变故(1/2)
有钱好办事。老妈很快有了病床,院里叫“机动床。”是专门为走后门准备的。由高先生出面打点,一切都蛮顺当。病人都是这样,住院前后判若二人,一躺到病床,立即显得心情平稳,充满希望,症状也好似随之减轻。老妈也露出了轻松的微笑。老妈对站在身旁的高先生说:“多亏了你呀,出钱又出力。你的恩典,我这辈子还不了,下辈子做牛做马也要还。”她的泪从眼角涌流出来,穿过鬓发流进口里。我坐在床沿,立即用手绢为她擦。
“夫人,你说哪里话。我和你先生是至交,情同手足,眼下,你有难处我怎能不管呢,再说救死扶伤是我们当医生的责任。”说话间,高太太提着一篮鸡蛋也风风火火地赶来了。她一进门,就说开了:“大姐呀,我早就说过,象你这病在我们小诊所是难全癒的,非进这样的大医院不可,大医院中西医门类齐全,设备先进,可你硬是不听,一拖再拖。今天来了就好,就好。”
高太太走近床前,拉着老*手说:“既来之,则安之。不要想这想那,一门心思把病治好。”
老妈噙着泪花对高先生夫妇说:“多谢你们了。”
高太太对我说:“这鸡蛋,是我刚从菜市场买的,几新鲜。每天最少要让你妈吃一个。有人说鸡蛋里胆固醇含量高,患心脏病的人不能吃,其实不然。我最近看了《中华医药》杂志,有位医学专家说,鸡蛋里的胆固醇都是象你妈这类病人所需要的,只是每天不能多吃。”
高先生、高太太坐了差不多一个钟头才离开,我一直把他俩送到医院门口。我快步返回病室时,好几个穿白大褂的人围着老妈。他们在例行公事:查房。待一位戴眼镜的医生为老妈拿过脉,量完血压后,我问:“医生,我老*病情如何?”
他说:“不碍事的。只要每天按时打针服药,病情就很快稳定下来,再住上十天半月可以出院。”
老妈吩咐我:“丫头,这儿有医生护士照顾,不用你*心。家里的被褥蚊帐许久没有洗晒了,窗户、门框积了厚厚的灰尘,也没擦洗清扫,还有‘阿宝’要吃喝,你回去吧,不要老呆在这里。”
我截住老*话:“怎么尽想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我的第一要务是,照顾好,服待好你。待你的病完全好了,我同你一起出院。”
医生说:“如果家里没人照顾,小姐暂时可以兼顾着料理一下家务。万一有情况,我们会及时通知你的。”
我犹豫了一会,说:“听医生的。”医生迈步走出病房。老妈看着医生的背影,叹了口气,仿佛陷入思绪中。我故意把嘴一噘:“老妈,你又在想良叔叔了。”老妈苦笑了一下。
我走到自家门前的地坪里,就见“阿宝”迈着碎步从屋旁的巷口里走来了,它见了我就象遇见了亲人,摇着尾巴,伸出长长的舌头舔我的脚,还跳起来舔我的手,我弯腰将它抱起来。用手一摸,才发现“阿宝”一头热汗,身上还有泥,我才明白,主人不在家,断了供应,它只好当乞丐了。见它这可憐巴巴的样子,顿时怜悯起来,搂着它开锁、推门、进屋。
我轻轻地将“阿宝”放在地上,便走进卧室。“阿宝”跑进来,它昂起头,对着我“汪汪”地直叫。我熟知它的叫声,但这声音不是亲昵的表示,而是有“情况”的信号,于是我尾随它下楼。
“阿宝”转身,咬住我裤脚,直往厨房跑。厨房里冷锅巴灶的,缸里没水了,桶里没米了。我抬头看窗外,日照中天正是午餐时分,往日这时,我和老妈早已吃完饭。可今天,忙得晕头转向,竟忘了解决肚子问题。多亏“阿宝”的提醒,这家伙真机灵,通人性。
不一会,晓宇挑着一担水来了。她过门槛时,打了个趔趄,好在我眼明手快,立马上前扶住,接过她的担子进厨房,晓宇伸了一下舌头:“好险。”康结肩扛一小袋米,手拎一篮子菜也进来了,她满头大汗,气喘吁吁:“这鬼天气,热死我了。”
晓宇用自嘲的口吻说:“你总算平安到家,我呢,还未进门,差点来了个狗啃泥,哈哈。”
“你上体育课跳鞍马,象春燕一样飞过,今天挑水怎么连门槛也过不了?”康结故意挖苦她,晓宇要揍康结,康结连忙躲藏,嘴里还咯咯地笑。寂静的小楼又有了生气。
这天中午,我刚把门开一条缝,一个牛皮信封便从门缝里塞进来。信封上写着“黄女士亲收”,一看字迹,我就知道是良叔叔寄来的。我当即将信揣入怀里,往医院跑。这几天老*气色好了很多,饭量增大了,晚上睡得香了,然而她整天愁不展,象有满腹心事似的。我笑嘻嘻刚进门,她却气呼呼地关上门,闹得同室病友一头雾水,都睁着眼睛看她。只有我心知肚明,掏出信放在老妈手中。老妈迫不及待地启封,抽出信……。她看完信,眉头舒展了,笑容又回到她脸上。
没想到老妈出院复查,竟发现得了绝症。那天上午,我准备领老妈出院。在病室的走廊上,碰上专为老妈看病的医生,医生严肃地对我说:“刚才,我为你妈作了出院前的检查,她心脏病已经稳定,但体温一直在39。C左右,人有些浮肿,我怀疑她肺部出了问题。”
“请你再开点药带回家里吃。”
“恐怕没那么简单,这样吧,我领你妈去楼下照片,病症可以彻底查清。”
于是,我扶着老妈尾随医生来到透视室。这是一间特别的房子,中间用木板隔开,分成两间,一间摆着一台机器,医生告诉我,这机器医是医院昨天才从美国引进的洋货,全市仅这一台。另一间墙上开了个长形小洞,是用来传递处方笺的,病人可坐在这儿休息。
老妈悄声对我说:“我从娘肚子里一筋斗翻下来,从未见过能看病的机器,机器是铁的,没有思维,难道比人还灵气?”她说完提脚就往门外走。我慌了拽住老妈,道:“我家的留声机,纯粹是个盒子,打开用手一摇,为什么会唱起动听的歌来?你曾演过电影,为什么盘子里的胶卷经灯光一照,便在墙布上显出维妙维肖的图象来。”
“这是科学。”
“这查病的机器同样也是科学啊。”
老妈再没吱声,老老实实地站在透视机前作了检查。少顷,X光片冲洗出来了。医生从洗片室慢慢腾腾地走出来,他脸上带几分忧郁,我见了心里蛮急,知道情况不妙。医生把我拉到一边,小声地说:“通过胸透发现你妈肺部有肿块,(当是不叫癌症)而且已向纵隔淋巴等部位转移,估计到了晚期。”
我心急如焚,结结巴巴地问:“医生,象这种病还能治吗?”
医生避开我的目光,低下头说:“希望很渺茫。”
我咽哽着:“只要有百分之一的希望,就是砸锅卖铁也要把老*病治好。”医生想了想说:“我再为你妈开些药带回家吃,注意保密,千万不要让她知道病情,以免增加她的心理压力。饮食方面,吃些富有营养又易消化的食物。”
我连忙擦干挂在腮边的泪水,转身走到老妈跟前,强装笑容说:我们回家吧。老妈见我只字没提透视的事,便问道:又查出了什么病?
“哟,刚才忘记了告诉您,这只是常规检查,看您的病是否全愈了,结果蛮理想。”“医生把你拉到一边干啥?”
见老妈打破沙锅问(纹)到底,为了消除她的疑虑,我便扯个谎,说:“医生说我的基本条件不错,想把我介绍给他的表侄……”老妈连忙问:“他表侄的情况怎么样?你答应了吗?”
“我回答的很干脆:要侍候我老妈辈子,一辈子不嫁人。”
“一辈子?傻丫头尽说傻话。若老妈死了,你也不嫁?”
我急了,摇着老*肩:“老妈不会死,老妈永远不会死。”一路上我扶着老妈走走停停,说说笑笑,个把钟头才到家。
老妈这病,象六月天,孩子脸,说变就变。这天早晨,我刚生起火炉,准备做碗蛋汤给老妈喝。忽然,一声响,我吓了一跳,知道出事了,急匆匆跨进老妈卧室,见老妈倒在木地板上。我使劲将老妈搂起来,放在床上。然后,我一只胳膊揽住老*后背,另一只手腾出来捞了一只枕头,垫到老妈头下。这时,我看见老妈无声地抽泣着,眼泪顺眼角一条线儿流淌下来。我立即惊慌起来:“妈跌伤了吧?”老妈摇头。“送您去医院。”老*头摇得更厉害。
“您好好躺着,我给您弄点吃的来。”
老妈又点头又摇头。我快步进厨房。不一会,我端着一碗肉丝鸡蛋汤来到老妈床前,舀了一匙汤送过去,老妈微微张开嘴,伸出舌头舔了舔,皱着眉头,摆了摆手。
“是不是热了一点,您怕烫?”我俯*子在她耳边轻声问。
“……。”老妈慢慢睁开眼,又摆了摆手。
“是不是不合您的口味?不想吃。”
她艰难地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的喉咙。啊,这下我明白了,她实在吞不下,难以下喉。怎么办?难道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大活人不吃不喝饿死吗?然而,我又有什么灵丹妙药,让她老人家起死回生呢?
一连十天,我寸步不离地伴着老妈,在提心吊胆惶偟不可终日中度过。一天到晚,只能坐在床边或和衣躺在床上合下眼皮,歇息片刻,一有响动,旋急起来,应付一切,真如影片中描述的那样,神经绷得紧紧的,处于高度的战备状态。多么希望有人尤其是自己的亲人帮我一把,即使一天半日也行。自然而然想地到了老妈除我以外的唯一亲人——我舅舅。在我的记忆中,舅舅只比老妈小二三岁,姐弟俩关系几好,舅舅大学毕业后,与同学一起去了香港,经营一家珠宝店,生意挺不错。后来,他移居澳门,除重*旧业外,还与他人合办了一家书店,再后来他在民生银行任职。其间,他专程来过我家一次,是我老爸逝世时,只小住一两天便匆匆返回澳门,象无情的小鸟一样飞走了。从此,杳无音讯,老妈无时无刻不在想念他呀。
这天,夕阳趴在远处山坡上,象一个腌透的鸡蛋黄。阴风乍起,一阵一阵刮着,撞得窗门揪心地响,我立刻起身关紧窗户,轻轻掩上房门,睡意伴着倦意渐渐袭来,我斜靠在老妈床沿上睡着了。门猛地开了,舅舅拎着一只大皮箱,先笑吟吟地进屋,然后引进两位太太和侍从,太太珠光宝气。舅舅朝我那间屋瞥了一眼,便回过头对两位太太和侍从说:“我们里边里边……孩子做功课要紧要紧……来来来……”
那边一声门响,然后就静下来。我侧耳一听,很快里面传来搓麻将的哗啦声。不一会,一位太太哈哈大笑:“海捞,我糊了。”哗哗的银元便收入囊中。舅舅用指弯敲敲桌子:“好啦,好啦,不打了,先去看看我姐再说。”“不行,不行,你手气不好,就想开溜。”这是二太太的尖厉嗓音。于是,哗啦啦的声音又响起。我气得直跺脚,立马往老妈卧室跑。老妈突然没了气,直挺挺地仰在床上。我很快换上一身素服,搂着老妈尸体放声大哭:“老妈,你醒醒,舅舅他们来了,等会他们会过来看你的……”
猛然间,我被卧室前咚咚的脚步声惊醒,原来在做梦。睁眼一看,舅舅、舅妈带着我表兄弟急步跨进来,还有几位老爸的叔伯兄弟从百里外也来到床前探视,罐头、水果之类的慰问品从床头柜直堆到地上。舅舅近前叫了一声:“姐。”眼泪夺眶而出:“我们来迟了,未能好好照顾你,陪伴你。”
老妈艰难地抬了一下眼皮,两颗浊泪珠从眼角滚落下来。来了多时的高先生趋向床前,俯*去为老妈拿脉。过了片刻,他眉头紧锁,微微地摇了摇头。
我抬头看了吊在床边打点滴的透明塑料管,管子里的白色液体停止了流动,大声唤了声:“妈!”晚了,老妈静静地躺在床上,两腮塌陷,*紫黑,牙关紧闭,脸色苍白而憔悴,只剩下一丝气息,但是一双眼睛仍不肯合拢,仿佛有什么心愿尚未了结。
“姐,你要走就走吧,还有什么放心不下的,辛苦了半辈子,呜呜……”舅舅潸然泪下。是啊,自老爸离开人世后,受了几多磨难,替人做针线活,去厂里打临工,挣钱送我读书……
老*眼睛依旧固执地睁着。“妈,您是不是想起欠高先生的债,于心不安?放心吧,您女儿会偿还的。”我咽哽着。
她失神的眼睛仍是睁着,灵魂无休止地在生死线上受熬煎。
这时,风尘扑扑的良叔叔推门而入。他直奔床前,噙着泪握住老妈冰凉的手:大姐,我来迟了。
老妈侧过头直直地望着他,好一阵,才挤出一句话:“新子交给你!”良叔叔郑重地点头。下午1时17分,老妈枯瘦的脸抽搐了一下,便安祥合目,溘然长逝。室内外一片哭声。
我肚子在咕隆叫,感到饿了。葬礼办完后,接着又往老妈墓地送了三天“烟包”,傍晚将它点燃,据说袅袅烟雾可送亡魂顺利登上天国之路。依稀记得那四天里,我只吃过两顿饭。此刻我眼睛开始四处搜寻。在厨房,我的目光落到灶台上。那口盖着的铁锅冒着丝丝热气,我揭盖一看,里面搁着一碗鸡蛋面条。
“谁做的?”我不禁惊讶起来。想了想,种种迹象表明,一定是良叔叔了。昨日,良叔叔一早就来了。他怕累坏了我便主动包揽了全部家务活,扫呀,抹呀,忙乎了一整天,三餐饭菜都出自他之手。他做的饭菜香甜可口,与老妈相比毫不逊色。而我端了碗又放下,怎么也咽不下喉。良叔叔一边劝我,一边流泪。俗话说,男儿有泪不轻弹,难道良叔叔就不珍惜自己的眼泪?个中隐情只有天知地知我知,他是对老妈和我的感情太深太深了。昨天,他就用低沉的语气告诉我,前些时候,在一线抢救伤员,每天几乎只能休息三四个小时,还包括吃饭在内。一天下来,累得腰都直不起来,两眼浮肿,精神恍惚,有时端起饭碗,刚扒一口,饭含在嘴,就呼地睡着了。即使在这种情况下,我也没忘记你们呀。唯一的安慰,就是读你们寄来的信。可是几个月也难收到一封。
我说:“老妈和我寄去的信常常都被退了回来。”
“不过又难怪你们。常言道,铁打的营盘,流动的兵。部队经常转移,差不多十天半月就要换个地方,尤其一吃败仗,逃都逃不赢。哎,战争就这么残酷。”他拍打着身上的尘土,仿佛要打掉战争笼罩在他心上的阴影。
“太可怕了。”我说。
“要是战争早结束,或者医院早派人去与我换岗,你老妈也许不会这么早就走……我没有侍候过她一天哟!”
“良叔叔你不要太自责,过份伤感。老妈在病中不止一次对我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阎王要你三更死,你可不能到五更。”我清楚记得,昨晚良叔叔睡在厅堂里的沙发上。
吃完面条,我简单收拾一下卧室,然后拿上坟的鞭爆、香纸等物,准备出门,刚到门口,晓宇跑来了:“新子,快,康结今天去西北上大学,10点20的火车,去送送她吧。”
我因多种原因,失参加高考的机会。晓宇呢,也因三分之差,与高校无缘。我们三个好友中,只有康结独摘桂冠。“金榜题名”是人生三大喜事之一,哪有不去相送之理?
我同晓宇抄近路往火车站方向跑。一路上,我想起和康结相处的往事,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康结的名字,还是我顺口给她取的。她原名叫康冠,她父亲是位教书先生,一直在山区执教。他妻子第一个生下的是女儿。做父亲的很高兴,没丝毫重男轻女思想,便为女儿取下一个男名字:“康冠”,意在希望女儿将来成为大山之冠。哪知,女儿上学后,许多男生拿她的名字寻开心,有事没事就喊药罐子。“药罐子无药可治啦!”弄得康结哭哭啼啼。当时,我和她在同一个班,我这人挺有个性,好打抱不平,同情弱者,自然容不得男生侮负我们女同胞,于是站出来:“以后不许任何人拿她名字取笑,从今天起她叫‘康结’了。”康冠一听破泪为笑,说:“这名字既有诗意,又有女性味,挺好。”她爸和班主任也表示赞同。从此,“康结”这名字在校园内外叫开了。康结对我感情进一步加深,由相识到相知。她爸妈都有工作,收入甚丰。康结口袋里总少不了装着几张大五大十钞票,令同伴眼红。
一次,班上搞野营,每人需交10元才有资格参加,我身上连一个子儿也没有。找老妈要吗?厂里拖了两个月的工钱未发,家里快断炊了,我怎好开口。康结知道了我的难处,硬是从自己口袋里掏出钞票塞在我手里。我一而三再而四地谢绝,康结生气了:“你若不把我当姐姐,我就没有你这妹妹,咱们的关系也就——”她做了个坚决动作:“一刀两断。”话说到这种地步,我只好“不受不受——进了衫袖。”她才眉开眼笑。
厕所在校园的东侧,是土砖砌成的,起码有一二十年历史。屡经风雨洗礼,厕所墙面凸凸凹凹,一副邋遢相。尤其是屋顶,椽皮枯朽,瓦片断落,形成一个个不大不小的天窗。外面下大雨,里面下小雨。加上厕所臭气熏天,你远远地就可以闻到,所以有些男生如果仅仅只是撒泡尿进厕所里面的就很少了,他们站在外面围墙旁,将尿水刺向那里。而我们女生就不能象男生那样随地小便,胀的急了,只得硬着头皮,捂住鼻子进去。一到雨天,我就尿频。礼拜三,也许我喝多了水,不巧天又下着小雨。下课铃一响,我提着裤子就往厕所里跑。
厕所大约有十五米长,六米宽,一分为二,用木板隔开。东边为男厕所,占三分之二,西边为女厕所只占三分之一,也许是女生人少的缘故。木板的顔色因时间太长,由白变黑。正好给一些调皮男生提供了用武之地。他们在上面写着一些人名,还画了一些乱七八糟的图案,可以想见这人名和图案的命运有多糟了吧。板与板衔接的地方还裂开了一条条缝,虽然用泥糊过,久而久之,有些地方仍现了原形。这次,我就倒了大霉。我解完手,不经意间,竟发现木板缝中有只眼睛,直直地向我窥视,我吓了一跳,拔腿往外逃。第二天,男厕所的木板上,校园里的围墙上,出现一条醒目的标语:“羽新的屁股白*嫩,人见人爱。”开始,我还蒙在鼓里。只感到有些目光怪怪的,有人还在我背后嘀嘀咕咕。康结第一个告诉了我所发生的一切,我气得翻白眼。
“我已向校长报告了,校长表态,严肃查处黑手,不允许以后有类似情况发生,他还说尽快涂掉那些乌七八糟的东西。”康结说。我在她红朴朴的圆脸上亲了一口。
后来,一件不愉快的事发生了。课外活动时,同学们象脱缰的野马冲出教室。打的打篮球,打的打羽毛球。*场上,龙腾虎跃。喝彩声此起彼伏,欢笑声阵阵传来。
我是最后一个离开教室的。课余如果不活动活动,就觉得辜负那十五分钟休息时间。我平时从不参加剧烈的体育运动,几乎没摸过篮球,没握过球拍。但喜欢跳绳。因为这玩意,既能健身活动筋骨,锻炼手力臂力,又能健美,使我的身材苗条起来。久而久之,跳绳便成为我一项必不可少的常规运动。课间休息跳,在家见缝针跳,终于跳出了成果,跳出了水平。在一次全年级跳绳比赛中得了头等,康结得了亚军。
我手握绳子,去找康结。一人跳没意思,两人一起跳才够劲。找遍*场每个角落,不见她影子,只好独个儿站在篮球场旁边的槐树下跳,觉得索然无味,没几下,便停住了。
我无精打采回到教室,发现福来课桌的抽屉未锁,我便抽开抽屉,想找本杂志看看,很快找出新近的《中华儿女》,翻呀翻,里面露出一张写得密密麻麻的纸条,字很娟秀,墨迹未干,落款:娟。我粗略看了一遍,差点昏过去,我明白了,康结爱上了福来,难怪近来,她总躲着我,有时我叫她,她装做没听见,不和我搭调。路上碰见了,我热情向她打招呼,她只茫然地瞟我一眼,埋着头走了,怎么把我当敌人啦?原来,我真的成了她的情敌。
第二天,傍晚放学,我没回家,埋伏在校园围墙边,等太阳落山,电灯亮了,才出校门,右转弯,进了一条不深不浅的巷子,没走几步,便看见那家鲜为人知的小吃店,小店店面不大,只能容纳几个食客。我小心翼翼地走过去,近前一看,除老板娘在里面炒菜再无旁人。“怎么不见他俩?信中明明写了约会地点定在这儿。”我耐心地又呆了一会。片刻,巷口出现一个苗条身影。我知道是康结来了,便往店前堆杂物的地方一躲,康结旁若无人地进了店。
“小姐,吃点什么?”这是老板娘的声音。
一盘榨菜炒肉丝,一盘土豆烧牛肉,一盘油炸花生,主食嘛,两碗鸡蛋面,加瓶葡萄酒。鸡蛋面条是我最爱吃的,一想到这,我的胃在澎胀。
三五分钟后,福来来了。我弯腰弓背,走到店前,透过熏黄的玻璃窗,里面的情景一目了然。
入坐,面对面,各人一方。康结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埋头只顾夹菜喝酒的福来,摇了摇头:“你怎么只顾吃东西,连看都不看我一眼?”
“你不是在信中说专门设宴招待我吗?请我来不吃不喝,岂不是白跑一趟!也浪费了这些好菜。”
“傻瓜。”康结向他抛个媚眼,迅速倒一杯酒,托着杯子,伸过去,与福来碰。
福来连头也没抬,象征性碰了一下,喝干了酒,夹起牛肉往嘴里塞。康结说:“福来,你看我这人怎么样?”
我才注意打量起她来。一个苗苗条条,柔柔韧韧,妖妖娆娆的女孩子呈现在我面前,不由心中起了醋意。假如我是男子,我会涌起万般的爱怜,早将她拥抱在怀里。而此时的福来却无动于衷,仍在继续着他夹菜、咀嚼的动作。
“你,你今天怎么啦?”康结显然生了气,小嘴撅起,能挂起油壶。
福来,这家伙也真的太不近人情了,连看都不看人家一眼,屁也不放一个。
大概过了二十秒钟,福来终于抬起他“高贵”的头,瞄康结一眼:“谢谢你请我吃饭。”
这家伙简直混蛋一个,康结问你福来的意思你难道不明白?你顺便回答一句:“漂亮”或“长得好”不就得了。你呀,你……我转身离开,走起路来格外轻快。原想捉“奸”捉双,哪想上演的却是一出一厢情愿的滑稽剧。
后来的事情,无须我赘述。康结与我和好如初。我对她,自然消除了戒备,团团结结。
不过,对福来我还是有点不放心。见异思迁喜新厌旧是许多男子特有的本性,难保你福来没这毛病。既然你不和康结好,为什么准时赴约,为什么吃她的喝她的,没有丝毫的愧疚和不安?吃人家的嘴软,拿人家的手软。你福来,知不知道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假若,康结不计前嫌,不时请你进酒馆,上茶楼,你能抵挡这酒色的诱惑吗?我得警告他。写了一张“路边的野花不要采”的纸条,塞在他屉子里。
火车快开动的时候,我俩赶到了。康结见了我,立马跑过来,把我拉到他爸妈身边,指着我对她爸妈说:“羽新是我的朋友,她各方面都很优秀,就是命苦,她爸妈去世,留下她孤身一人,爸,你要关心她,帮她找点事做。”康结她爸点点头。康结她妈摸着我的头,直淌眼泪。末了,康结又把我拉到一边,附在我耳边神秘兮兮地道:“据说,福来没死。”
我惊愕得睁大了眼睛,思忖了一下:“不可能。”
“我上学的地方,离福来阵亡的战场不远,有情况我会写信告诉你的。”这话,敲打着我的心坎,把心底最深处的情感挑拨得沸腾起来了,我一遍又一遍回味和咀嚼与福来以前发生的事情,所有的细节,一再重复和放大……。
汽笛长鸣。我忍不住搂着康结痛哭起来。晓宇含着泪水拉开了我,康结红着眼睛提了行囊,登上车,她从车窗里伸出头,向我们挥着手。保重,康结。那是我最后一次对她说保重。
老妈离开人世转瞬间已35天了。老妈能再爱我一次吗?照我的想法是能够的,不只是一次、两次、三次,而是永远在爱我的,而我也永远爱她!当我在心坎深处怀念她的时候,我就是接受她的无休无止的爱,那就是我的感应呀!
按当地习俗,人死后的35天叫“五七”,满“五七”这天,亲人非往墓地祭祀不可,否则,会遭旁人道叹,说你不懂世事,甚至指责你大逆不道。
我倒不是害怕社会闲言碎语,而是发自内心怀念老*真实情感。别说是“五七”,就是“一七”“二七”“三七”“四七”我都去了老妈坟前痛哭,我的泪水已流干了。
老*坟墓座落在城郊一座不知名的山上。前边有小溪,泉水潺潺流过,山上碧绿青翠古木参天,弯弯山路,是这儿通向外面世界的唯一通道。出了城,沿着七弯八拐的山道,走半个钟头才到墓地。墓地大约占地五亩,是一个较为复杂的“村庄”,我们王氏家族的数代祖先安葬在这里。这些坟墓依山势自上而下,一座座排列整齐。老爸老妈合葬在一起,处于下面一排。老爸的坟在东边,老*坟在西边,他们坟前各立着一块高大的青石碑。
老爸的墓碑上却刻着“王公志远大人之墓,”而老*墓碑上则刻着“王母黄老孺人之墓,”这上面只有老*姓氏却没有名字,这是什么原因呢?老妈在世时,我曾问她,她只笑了笑,而没回答。后来,我旧话重提,我知道你们的坟墓是老爸在世时建好的,是不是老爸有意不刻你的名字?老妈回答,怎能怪你老爸呢,要怪只能怪你家祖宗,是祖宗定下的规矩,如若不信,你看看祖先的墓碑便知。
为此事,我专程去了一趟墓地。事实果真如此,我祖母、曾祖母、太祖母……的墓碑上都没留下她们的名字。读书明理。后来我才知道是中国几千年来重男轻女封建思想遗毒所致。
记得我刚懂事的时候,老妈给我讲了一个真实的故事:我降生时,祖母还健在,她巴望我老妈生个男孩,继承王家家业。老人家见我老妈肚子特大,便断言,怀的是龙孙,她早到各家找来碎布,亲手缝了百家衣。据说,婴儿穿上这衣,能消灾怯病,易长*。那天,我在医院呱呱落地,却是个女孩。老爸老妈仅管喜欢,但一想到祖母……他们脸上立刻罩上了愁云。纸终究包不住火。几天后,老妈抱着我回家。快嘴的叔祖母说,嫂子恭喜你,生了个千金。祖母一句话没说便走出屋门,在埸的人,未敢发言,屋内鸦雀无声。只有我敝开喉咙哇哇地哭个不停,似乎在抗议出世所遭到的冷遇。
这是人世间多么不公平的现象呀。世俗的眼光,把女人看成草,可老爸、老妈把我当成宝。我没半点理由不爱他们,不怀念他们,永远永远爱他们,怀念他们。
我划火柴点燃了6柱香,3支插在老妈墓前,3插在老爸墓前。接着,又划火柴,把钱纸对折一下,在火苗上燃着了。火苗忽的一下窜起来,瞬间就要舔着我的手了,我手一松,火光一闪落到地上,熄灭了。这时,天上乌云密布,刮起了风,下起了雨,地上的纸灰象一只只黑蝴蝶在风中飞舞。
“安息吧,老妈。”我跪在地上反复地默念着,衣裳湿漉漉了,眉毛头发也湿了。忽然,我发现头顶上没了雨,身后传来一声沉重的叹息。侧身一看,良叔叔撑着雨伞站在我背后。
良叔叔把我从地上拉起来,用低沉的声调说:“咱们走吧!”
我仍站在那里,目不转睛地望着老*坟。良叔叔咬紧牙关,逼迫眼眶中的泪水倒流回去,看得出,他在偷声啜泣。许久,他才掏出手绢,揩了揩眼角:“这里只会令人伤感。”
我埋怨这种天气,这种地方,他不该来。“不来,我心里过不去。”他立即脱下自己的罩衣披在我身上。我全身上下虽然湿透了,有点冷,但呆他的雨伞下,依偎在他身旁,心头觉得暖暖的。
每天早晨6点,我总是惊乍,囫囹地翻起身,却又怏怏地躺下。老妈一走人去楼空,我才深切地感触到了心灵上的一片空白,这空白既是无法逾越的鸿沟,又是朴朔迷离、虚幻缥渺的失落。
几天睡下来,我眼饧饧的,心木木的。摸脸庞,就觉颊上的苍白一块块地洇出来,染得手心手背都刷白。我不敢照镜子,就坐在八仙桌前发呆,盯着这张古香木色的桌子,一个念头在心中产生,何不把家里闲置的家具卖掉,一则可偿还老妈治病和办丧事欠下的债务,二则解决目前断炊的危机。但转念一想,不行,这家当都是老祖宗留下的,老妈贫病交加时守住了,难道到我手里败掉吗?祖宗会骂我为败家子,旁人会指着我的背脊骨嘲笑我没出息。我有两只手,不能窝在家里,坐以待毙。我恍然想起,前天,从街上回来,走到巷口拐弯处,那黑灰色的墙上贴了几张招工广告。我当时因心中有事没详细看上面的内容,只扫一眼就离开了,何不再去瞧瞧,碰碰运气。
出门了,迎面而来的阳光烈烈地照着,眩晕中我酥酥地溶化了。广告前,站着许多人,有男人,有女人,更多的是年青女人。我近前一看,上面写着泉水酒店招收18~25岁女服务员,身高1.60米以上,面容姣好,包吃包住月工资120。
我基本条件符合,做服务工作,无非是抹抹桌,扫扫地,端端菜,跑跑腿。这都是我做惯了的,尤其是那份工资,更具诱惑力,120元可供三口之家吃一个月,何乐而不为呢。
想着想着,我步子变得轻快起来。横过一条街便到了泉水酒店。这是一家集餐饮、住宿、娱乐、休闲于一体的高级宾馆,全城小有名气。我走进一楼服务大厅,厅左侧摆着一张红漆桌,桌上立了块“招聘服务员”的牌子,几个眉细唇红妙龄女郎围着招聘的工作人员殷勤探问,工作人员不理不采。他忽然抬头看到了我,居然对我笑,三角形眼也变得色迷迷起来,他用夹着香烟的手,指着我对站在他身边的胖男人说:“象这样的货色,客人才喜欢。”俩人随即发出一阵放肆的浪笑。
“卖**,吃青春饭,下*!”我仿佛从恶梦中突然惊醒,飞快地冲出麻木的人群,冲出酒店,飞也似的穿过大街,穿过弯曲狭窄的胡同……郁郁地回到家里,我感觉到脸发红,心还在跳,一头埋在沙发里。直到良叔叔来了,我才忍不住把酒店招工的事说了。
“你是对的,这种地方千万不能去。”
“象我这样的弱女子,能做什么呢?”
“不要急,办法总是有的,路子是人走出来的。”良叔叔想了好一阵,说,“我有个战友,五年前由部队转业安排在本市海关工作,去年由副关长提为关长,管人事,你去那儿当个报关员挺合适。”
我高兴得差点跳起来。“这几天我太忙,没时间带你去,我写封信给他,他会帮忙的,事不宜迟,你明天就去找他。”
翌日,我刻意将自己打扮了一番,穿了高跟鞋,换上新衣裳,怀揣良叔叔的信出了门。
火车喘着粗气在城外一小站停住。我下车后,沿铁路往前走了几十米,再转弯顺公路而下,便到了座落在江畔的南通海关。小时候,老爸带我来这儿玩过,那一座座高大的楼房,一艘艘停靠在江边的海轮,吸引着我的目光,我问老爸,这些船为什么停在这里?它们去哪?这房子里身穿篮色衣服的叔叔阿姨是干什么的?他们的衣服为什么与别人不同。老爸笑着一一告诉我,这些叔叔阿姨是海关工作人员,专管通关的事,有了通关手续,海轮才能飘洋过海。当时,就想将来我一定要当名海关工作人员,让祖国的货物源源不断运到国外去。眼看,这一愿望就要实现,叫人为何不兴奋呢?
我走进了海关大楼一楼。办公室里只有一个年轻人埋头写着什么,我顺手在门上敲了一下,他抬头扫我一眼,埋下头去。
我只好开口说:“这位大哥,我是来找傅关长的。”
他眼皮悠悠向上一翻,头也不抬:“傅关长?我们这里的副关长三四个,你要找哪一个?”我又问:“傅关长的办公室在哪?”
他对我斜了一眼,似笑非笑,不理我。过了一二分钟,他见我还站在面前,便不耐烦地伸出一根手指往楼上一指,又埋下头。
我爬上二楼,二楼十几间办公室的门都关着,我全都敲一遍,没动静,又爬上三楼,三楼也空无一人。真是怪哉,难道他们只吃皇粮不上班?拿了薪水不办事?这时,一个老头提着几把热水瓶,蹒跚地走过来了。我便问:“请问大爷,这里的头头在哪儿办公?”老头说:“头头们带着全机关人都到市政府开会去了。家里只留秘书值班,有事你去楼下找他吧。”老头讲得对,听说秘书上管天文,下管地理,中间还管鸡毛蒜皮,别看他官不大,权却大。我复来到一楼办公室,见年轻人还在,便对他说:“楼上我跑遍了,没见一个人影。”
“没见我在给关长写材料?关长的事重要呢,还是你的事重要?”他皱着眉头说。
我心里堵着,扭头就走。一个年纪与良叔叔相仿的中年人迎面走来。他笑着问我:“姑娘,何事这么急呀?”
我说:“有要事,找傅关长。你看看就知道。”从怀里掏出信递给他。他扫了一眼信,脸上露出笑容,立马招呼我坐。那年轻人便从椅子上一跃而起,跟我握手,连忙泡了两杯茶,分别递给我和中年人。末了,他带着歉意对我说:“小姐,你说你找副关长,嘿……。”
“关长,难道不姓傅么?”我不解地问。
“关长,就是关长,副关长就是副关长,不过我们关长也姓傅。”年轻人巴结似的瞟了中年人一眼。这时我才知道,坐在我身旁的中年人就是我要找的那人了。
傅关长拆开良叔叔的信,看了看。他思忖一会,用温和的语气说:“本来嘛,老良托我的事,我得尽力办好。但他推荐你进海关,我很为难。按国家规定,凡新招收的人员必须具体这样三个条件:一、大专学历以上;二、懂洋文,能熟练与外国人打交道;三、年轻美貌。三者缺一不可。然而,据老良信中说,你高中文化,刚开始学外语。看来前两条你不具备哦。”
完了,我只能望洋兴叹。现在已是晚上八点了,路上行人渐渐稀少。秋风乍起,吹动了马路边聚集的落叶,落叶轻快地滚过我的裤边,发生悄声吟唱。我着意地看了落叶一眼,心里悸动了一下。突然,我意识到,原来我是独自一人在行走,想歇歇脚,却找不到合适的地方。为节约几毛钱车费,从海关到这儿,竟走了近十里路。
“新子,这么晚了还一人在外面闲逛,不怕坏人搔扰呀。”晓宇挽着她男朋友的手臂向我走来。看得出她今晚挺开心,她拍着我肩膀:“走,吃夜霄去,我俩出嘴,他出钱。”
晓宇搞对象的事,我早就知道。她男朋友我见过好几次,是个很不错的男孩,除长得帅气外,还有一份好职业。男孩热情地领我和晓宇走进一家小吃店。老板娘满脸堆笑地让坐,倒茶。我看着店子,又瞟了一眼老板娘,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哟,记起来了,两年前的一个夜晚,康结约福来在这儿幽会,吃喝,结果不欢而散……老板娘动作真麻利,很快炒了四个菜,男孩要了三瓶饮料。我埋着头想起福来,想起自己的遭遇,陷入茫茫然状态。晓宇见我没动筷子,说:“千事万事,吃是大事。你再有天大的事,填饱肚子再说。”她夹起一条鸡腿放进我碗里。
男孩也来劝我:“吃吧,吃吧,菜都快凉了。”
我偷偷紧了紧*,感觉实在饿了,便拿起筷子夹了鸡腿塞进嘴里,竟嚼不出味道来。晓宇见我脸有难色,便直截了当向我;“有什么心事,遇到了什么困难,说给我们听听,或许能为你参谋参谋。”
朋友面前不道假。我将两次找工作的事说了一遍。晓宇放下手中的杯子:“这年头,找事做确实难,尤其是我们女孩。”她眼珠子一转,“要不你去找找福来他爸,他爸管着许多工厂、门店,只要他发句话,不愁没你的饭碗。”
我说:“福来他爸早在一月前遇车祸丧生。”
男孩打量了一眼我,说:“你有才华,当老师最合适,教书生活有规律,收入也不低。”
我抬头望着他,凄然地一笑:“我没背景,这位子能轮到我吗?”
晓宇一拍脑门:“有办法了。新子,你还记得么?那天,我俩往火车站送康结上学,康结嘱咐他爸要关心你,帮你找事做,他爸当时点了头。”说到这,她提高了嗓门,“他爸身为南区教育局长,给你安排个教师指标,还不是小菜一碟,你去找他呀。”
我紧凑的眉头舒展开来:对,我试试看。但不抱太大的希望,前面的教训告诉我找工作并非易事,骑驴找马犹可,没地方开饭了心急火撩地找几乎处处碰壁。男孩劝我:眼下刚开学,说不定有学校正缺人手呢。你现在不去找就迟了。
晓宇说:“明天,我陪你一起去,帮你敲敲边鼓。”
第二天,正好是礼拜天。我揣测康结他爸在家休息。下午,与晓宇径直来到康结家。康结他爸正在书房写作。他一看是我和晓宇,便搁下手中的笔,含笑指了指面前的沙发:“康结常给你们写信吗?”
提到康结的信,正好康结在信中又谈及我工作的事,督促我快找他爸。于是,我从怀里掏出信递到康结他爸手里。“大伯,我记得康结上学临上火车时,曾对您说要多关心羽新,为羽新谋个职业。这次她又在给羽新的信中说了此事,请您高抬贵手。”晓宇说完,看我一眼,示意我趁热打铁,主动进攻。
我立时截住晓宇的话头,将自己目前的处境李述了一遍,末了,用央求的口吻说:“大伯,请您看在我与康结多年同窗好友份上,看在我这个孤女份上,安排我到学校工作,即使是打茶送水,我也心甘情愿。”说着说着我的眼眶就红了。
“你的事,我一直搁在心上,但是,因今年生源比往年少,局里决定本学期不再增加公办教师编制。这样吧,拨个编内代课教师指标给你,你在自己居住所在地办一所民办公助学校,国家每年给你发一半薪水,剩下的一半自筹解决。你看,行不行?”
我连忙点头。他抓起书桌上的手摇电话,摇了摇,话筒里传出男中音:“喂,局长吗?您有何咐嘱?”
“马科长,你将剩下的那个‘编内代’指标给王羽新,为她开张派遣单,马上送过来。”
不到半个钟头,马科长气喘吁吁地将一张盖了大红印章的派遣单送来了。康结她爸从书桌抽屉里拿出他的私章在派遣单右下角盖上,然后撮着嘴阿了阿气,脸色庄重地递给我,说:“小新子呀,从今天起,你已是一名光荣的人民教师了。孔子曰: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你要遵循圣贤的教诲,努力把学生教好,让家长放心,让我们放心。”
这一刻,我才明白教育工作者职业的崇高,我肩上担子的份量。我噙着热旧说:“谢谢大伯的厚爱,请大伯放心,我会尽力的。”我的话音刚落,书房外传来康结她*笑声:“好哇,丫头们来了,也不告诉我一声。”我和晓宇连忙跑过去,亲昵地说:“伯母,您好!”
康结她妈见我们转身要走,一把拉住我们说:“康结不在家,你们也见外了是吧,伯母看到你们就象看到了康结。在这里吃晚饭,伯母做几个菜给你们尝尝。”“伯母,今晚我和晓宇还有事要办,改日再来。”我拉着晓宇的手跑出门。
一纸派遣单象给我注了一针兴奋剂。我心情豁然开朗,脸上愁云立马散去。我将康结她爸叫我就地开办学的事对良叔叔说了,他点头如捣蒜:“这是个好办法。既给了你就业机会,又方便了附近孩子入学。”邻居也为我打气:“凭你这肚子墨水,办事干练,一定能干好。办学中有困难,我们不会不管。”
群众的信任、支持,我心里踏实了。当务之急,要尽快选好校址。租房子吗?一时难以找到能容纳几十号人的地方,况且租金贵,势必加重家长负担。新建一两间教室吗?更不可能,除资金紧缺外,远水难救近火。想来想去,只能从自己家打主意。
我家小楼是用花岗石垒成的矩型墙抱拥着。前院栽着夹竹桃、美人蕉和石榴树,绽放出朵朵淡红、鲜红、白色、黄色的花儿,后院有一片碧绿的草地。围墙正中有扇黑漆大门——我自幼就把大门视着老屋的头脸。进院子十几步便是青砖黑瓦的小楼了。小楼其实不小,分两层,下层有个约莫60平米的厅堂可摆十来桌酒席。厅堂里后面是厨房厕所杂屋和佣人住的卧室。廖姨走后,老妈不知为何从楼上搬下来,住在这儿。上层有书房和会客室、卧室。小楼建筑独具匠心,雕梁画栋,飞檐高翘。但小楼的脸早就不可避免地苍老了,门上柱子上的漆不断地驳落,墙壁被岁月染成了黑色。而且,居然在门楼上又不知怎地长出了几根断了茎的败草在随风抖动着。小楼虽旧,稍加修缮,就可办学。一位长者对我说。
这天一早,我请来三个泥木匠,补墙,刷墙,前来帮忙的邻居很多,填的填楼前地坪,铲的铲杂草,有的还送来青砖、石灰,全是免费。连隔壁的周老太也来相帮,她颤巍巍地从楼前走到楼后,扫地、掸灰、擦拭门窗,殷勤得象是自己家里造房筑舍。
上午十时许,我正在厅堂拌泥,晓宇和她男友抬着一桶红油漆走了过来。晓宇见我脸上身上沾满了泥浆,打趣地说:“戏还没开锣,我们的‘孩子王’,就在唱‘花脸’了。”
在场的人,听她这么一说,纷纷抬起头,见我这副模样,都忍俊不住笑起来。她对她男友下令:“还愣着干啥?我们快布置好‘舞台’,使她的戏早点开场。”
男孩又愣了愣,然后与她相视一笑,埋头,弯腰,拿钳子撬开铁桶,倒出油漆。晓宇从腰间抽出两把刷子,递一把给男友,自己拿一把,双脚蹬着木凳,在门上刷起来。她男友搬来一张长长的木梯,搭在楼前的圆木柱上,猫着身子一步一步爬上去,从上往下刷,那熟练程度不亚于从师多年的油漆匠。晚上,继续挑灯夜战。屋里屋外,全是忙碌的身影。
众人添柴火焰高。仅仅一天一晚工夫,厅堂装修一新。小楼虽然跻身于林立的楼厦之间,显得矮小,但它昂着头,挺着胸,以崭新的英姿静静地安稳地扎根在大地上。
厅堂改做教室,真是合适不过了。屋顶安上几片玻璃瓦,顿时亮堂起来。黑板也不用买,泥水匠在东墙中央长一米五,宽一米的地方糊上水泥,然后涂上黑油漆,便成了经久耐用的黑板。最棘手的问题是缺课桌课凳。二张太师椅,一张八仙桌可替代外,还差十几套桌凳,无法凑齐。花钱买吗?多则二百块,少则一百五。这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可我囊中羞涩呀,连几个工匠钱,还是良叔叔掏的腰包,我无颜再向他伸手。晚上,我躺在床上眼睁睁地望着天花板发愁,猛然从天花板想到了床铺板、木板、木箱,还有堆放在杂屋间废木料……这些家具和木料,自老妈去世后,都已闲置,眼下正好派上用场,可省下大把钞票。
我立马起床,摊纸磨墨,一口气就写了几张招生广告,四处张贴。接着,马不停蹄地往木器加工厂跑。厂长见我连夜造访,站在他面前的竟是个黄毛丫头,便用惊奇的口气问:“半夜三更的,你要干啥?”
“请你立刻派几个师傅去我家赶做课桌凳,三天内完工。学生伢子等着上课呀。大叔,行行好,工钱嘛,一开学就付,决不欠你半个子儿。”恳切的言辞,终于打动了他的心。他转身披了衣服,硬是从隔壁房里的地铺上拉了几个青年师傅,背着工具,大步蹬蹬,随着我进了家门。厅堂里,院子中,摆开了战场。锯木声,声声入耳,送走了黑夜,迎来了黎明……家里的木家具该拆的拆得差不多了,唯有老妈卧室里那个古老而笨重的大木柜不能拆。有个师傅问我:“这东西送给博物馆还差不多,为什么不拆?”
我笑着给他讲了这样一个故事:这柜子是祖传下来的,家里的大小收入全都放在这里藏着,所有的花销也全从这里支取。比如我买一支笔或一块橡皮,老爸或老妈就对奶奶说明,这时奶奶就从柜子里拿出相应的钱给老爸或老妈去买。由于关系重大,这柜子平时总有一把锈迹斑斑的大铁锁把着门,连老屋的门窗也整日关得严严的,别人难得进去一步。那年我4岁,奶奶80。一天,吃过早饭,奶奶忽然把我们全家都叫到老屋里。她坐在正中的太师椅上,对我老爸、老妈说:“我,老了,该交钥匙了。”一边噙着泪水,抖抖地将钥匙递给老妈。老妈对奶奶说:“妈,你虽然老了,但替我们拿一下钥匙还是可以的,我们正需要您这样的老人给拿钥匙。”老爸也说:“妈,还是您拿着吧。”奶奶笑着说:“可不能总是我一个人老拿着啊,我是一个快进土眼的人了。”庄严的交接仪式就这样完成了。从此,老妈就掌管着这把钥匙。直到老妈咽气那天,她才把钥匙从腰间*上解下来递到我手里。
末了,我慢慢抬起头,指着老古董深情地道:“传家宝,可不能毁呀。”
开学那天,天刚蒙蒙亮,我就起床了,洗嗽梳理之后,在衣柜里挑了件淡蓝色的旗袍穿上。然后伫立在穿衣镜前,镜面映出我的身影:脸庞略带红润,两条粗黑的辫子固执地挂在耳旁,额头上的刘海象一把木梳倒立着,活脱脱勾勒出一个调皮而又成熟的青春女子的形象:“这是我吗?”
“这可不是当年的小白鸽,而是可爱的王老师。”我拿眼一看,良叔叔站在我背后:良叔叔,你这么早就来了?良叔叔一脸得意,说:今天开学,这样的大喜日子,我能不来吗?凑个热闹。我买了鞭炮,还扛来一摞作业本,免费赠给孩子们,也为你省几个课本钱吧。我知道你忙,没时间做早餐,顺便带了包子,你凑合着吃吧。
“你想得真周到。”
“一家人怎么说两家话呢?”
我一边啃包子,一边对良叔叔说:“你是第一个称我为老师的人。”
“学生和学生家长来了,他们也会这样叫你的。”
“说真的,现在我才知道老师这名字的份量。”
不一会,晓宇和她男友乐呵呵地走来。晓宇脚还未上台阶,就嚷开了;“王羽新,不,王老师!今天,是开学的第一天,准忙,孩子们一来,报名呀,交费呀,领书课本呀。可你要上课,要接待客人,你不是孙悟空,没分身法。这报名登记收费开收据的事就交我俩办吧。让我当一天老师,也尝尝当老师的滋味。”晓宇她男友想笑晓宇,但没有笑出来,一双挺俊的眼盯着晓宇那张薄嘴,低声说:就你话多。
我知道,晓宇男友性格内向,不喜欢多说话,更不喜欢在众人面前张扬自己。晓宇陪着笑脸:“好啦,好啦,从今天起,我就只做不说。”说完,她拉了男友一把:“走,先整理内务。”
八点正,一群群孩子背着书包在家长的陪同下先后拥进教室。然后又进来十几位戴眼镜拄文明棍,穿着整齐的中老年人。他们虽不是什么社会名流,却是颇有声望的街坊邻里。一位头戴礼帽穿着长衫的长者捋了捋山羊须对我说:“过去,这里的孩子每天粉亮起床到六七里路外的天康街小学读书,天黑才能回家。街上行人拥挤,交通事故屡有发生,家长担心受怕。为此,我们多次向教育主管部门反映,还向市、区政府递过书面报告,要求在这附近办学,结果石沉大海,不了了之。现在好了,你自筹经费把学校办到了家门口,了却家长一桩心事。”一位慈眉善目的老人举起大拇指说:“王老师了不起,真是巾帼不让须眉,我的孙子就拜托你啦。”说着,他把站在身后的小男孩拉到我跟前,对小男孩说:“快叫王老师,向王老师鞠躬。”
小男孩向前走了二步,脆生生地叫道:“王老师,早晨好!”说完弯下腰,向我行了鞠躬礼。然后依偎在他爷爷腋下,扑闪着大眼看着我,不经意竟然说了句;“王老师好漂亮。”弄得大伙都笑起来。我差点笑出了眼泪。
忽然有人给我递来一张名片。这名片很特别,引起了我的兴趣,我特意仔细地看了名片,又特别记住了名片的主人——马佩。他就叫这名字,他说这名字从他刚能分辨别人叫他时就在叫,一叫就叫了35年。我笑着问他为什么起这么个名字。他爽快地解释,很简单,我爸姓马,我妈姓佩,我爸和我妈家里都是一个孩子,双方老人都想着用姓给自己留条根吧,就这么叫起来了,跟抢苗接种一样,但此佩非那屁也。听到他这话,大伙都笑起来。这人我仿佛在哪里见过,拍了拍脑袋,哟,记起来了,对,就是他。那天,我坐在康结他爸书房里,找康结他爸安排工作,就是他——马佩[屁],遵照他上司命令,毕恭毕敬地将我的派遣单送过来了。我与他虽只打一个照面,但“马屁精”的形象还是印在我脑海里。
“马科长,光临寒舍,蓬荜生辉,欢迎,欢迎!”我热情地说。
“啊,你就是王老师。”马科长仿佛从梦中醒过来,眯起他那双细眼打量着我,顿了顿说:“我们局长很重视,听说你们学校今天开学,他昨晚亲自题写了校牌派我送来以表祝贺。”马科长立即转身,吩咐随从——与他同来的办事员,把牌子放在临时搭起的庆典台上。
校牌是用樟木制成的,还可以闻到淡淡的清香,白底黑字,上写:хх街хх民心小学。
“这字写得好,龙飞凤舞;校名也取得好,民心小学,顺民心,合*嘛。经山羊须长者朗声一说,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秋阳下熠熠闪光的校牌,”啧啧之声,不绝于耳。
马科长边有滋有味地品着我递给他的浓茶,边踱步到庆典台前,大声说:“这校牌上的题字出自我们康局长之手。我们康局长是当代大文豪,他饱读诗书,著作等身,还擅长书法,犹如王羲之再世,若不是看在王老师——他宝贝女同窗好友的份上,看在王老师这个才女份上,即使千金相求,恐怕他也不肯命笔呢!”真是一个名副其实的“马屁精”呀,不过,他这么一说,倒抬高了我的身价,我心里乐滋滋的。8点18分,开学典礼开始,良叔叔燃起了鞭爆,留声机里播放着乐曲。会场设在院子里,少说也有百来人参加。人人脸上洋溢着笑容。气氛既紧张又热烈,发言者一个接一个,掌声不时响起,典礼延续到12点才结束。
晚上,星光灿烂,窗外的桂花树、夹竹桃在风中摇曳,散发出阵阵幽香,屋里的我却无心观赏如此美妙的夜景。白天,来宾语重心长的话在我耳边回荡:你是优秀的,我们相信你一定能把孩子们教好。这平凡而朴素的话语给了我无限的力量。我埋下头认真备起课来,教案上密密麻麻写满绳头小字,重要的地方,用红笔打上记号。
太阳的升起,迎来了黎明,新的一天开始了。我夹起教案,迈着轻快的步子走上讲台。“起立!”全班38名学生迅速站起,齐声喊:“老师好!”我答道:“同学们好,请坐下!”
这是一个复式班,大多是刚入学的一年级新生,少数是从外校转来的二、三、四年级插班生。按年级编组,一年级编两个组,二、三、四年级为两个组,这样既便于老师讲课,也便于学生听课。
开始上课。首先给一年级学生讲国文课。我翻开教案刚讲了一句开场白,就顿住了,呀,下一步该讲什么呢?我摸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仔细回忆着昨晚备的课。“不要慌!”不知谁冒出一句。我张大眼睛四处张望,才发现对面窗户上伸出一个芳芳的小脑袋,见我盯着他,他扮了个鬼脸,仍然没有要离开的样子。
我收回目光,定了定神,朗声对同学们说:“今天,我们来学会这样四个生字。”我一边念,一边在黑板上板书:工人、秋天。
我用教鞭先指着“工”字,结合这字的音、形、义,讲;“工,工人的工”“工,工人的工。”孩子们异口同声跟着读。
“这‘工’字的结构很奇妙,上面一横代表天,下面一横代表地,中间一横代表我们的工人,就是说,我们工人阶级顶天立地。”
孩子们脸上露出了天真的笑容。
“这‘人’字,左边一撇,右边一拉,多像人走路的两只脚啊。同学们记住了没有?”“记住了。”
我又用教鞭指着“秋”字,念道:“秋,秋,秋天的秋。”
“秋,秋,秋天的秋。”“这个‘秋’字啊,还有一个挺有趣的谜语呢,我给你们讲讲,好吗?”“好!”
我指着“秋”字说:“左边是绿,右边是红,红的怕雨,绿的怕虫。你们看,他左边是个‘禾’字,禾苗是不是绿色的呀?这绿色的禾苗怕不怕虫子咬呀?”一个头上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站起来,说:“老师,你说的是韭菜吧,这韭菜就是绿的。”孩子们面面相觑。
“我知道。我在乡下爷爷家的稻田里见过,禾苗是绿的,结谷子,我爷爷说它最怕虫咬。”窗户外的圆脑袋扑闪着一双大眼说。这孩子的话语像块磁铁吸引着孩子们,大家马上转过头,看着他。这目光有惊讶,有不满,但更多的是赞赏。
我肯定了这孩子的回答,继续讲述“天”字。末了,我把“秋”和“天”两字连起来说:“秋天是收获的季节,也是最忙碌的季节。秋天来了,树叶落了,稻谷黄了。农民伯伯忙着收割稻子,工人叔叔忙着生产机器,我们学生忙什么呢?”“忙读书,忙做功课。”
“因此,我们要抓住秋天的大好时光,用功读书。今天我教的四个生字,要多读、多记、多写。”于是我布置了本课的作业:把上面的字,每个抄写30遍。
接下来,我分别给其他年级上了算术和图画课。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转眼间,课已上完。我又检查了一年级学生的作业,都做得不错,让我感到欣慰。随着下课铃声响起,我和同学们一起迈出教室。我立即到窗户前,圆脑袋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目不转睛地望着我。我与他对视了三五秒钟,他目光像害羞似的避开我。我为他扑打身上的尘土污垢,又牵了牵他的衣领,问:“你叫什么名字?”“童赫楠!”
“童赫楠,”我喃喃地重复着,“这名字是谁给你取的?为什么要取这样的名字?”
孩子见我慈祥地对他笑,他情绪放松了一些,回答:“是我爸给我取的,他过去当过兵,他的一条腿丢在战场上了,因此希望我长大了也去当兵,为他报仇。”我听了这话,浑身一颤,忽然心里就像什么刺了一下:真希望天下不再有兵、有战争,所有人都不要去当兵。“孩子,你想不想读书?”“老师,我做梦都想读书。”
“我小时与你一样。而且梦里读书,总是比醒来聪明。”
“老师,我能读书吗?”“能,我欢迎。”“可是我爸没钱,不让我读书。”“你几乖,又有读书的愿望,我会想办法帮你的。”他听了,很高兴,转身走了。我望着他走,直到望不到他了,只看见太阳洒在路上遍地光芒。我转身进教室,继续上课。
天刚擦黑,我按童赫楠临走时告诉我的地址,走到了他家所在的胡同,沿着窄长的胡同转悠,到胡同出口处停住脚,抬头借昏黄的路灯灯光,辨认门牌号码“211”,对,就在这儿。“咚咚!”我敲门,没回应,便大声喊着“童赫楠”的名字,仍没回应。好一会,旁边房子的门开了,闪出一位中年女人,她梳着一条油光光的长辫子,瞪了我一眼;“又敲又喊的,真烦人。你找谁?”没待我回答,她身后响起了童音;“王老师!妈,她是我们学校的王老师哩!”羊角辫女孩高兴地说。中年妇女的脸色立马由阴转晴,笑得很明媚:“啊,原来是王老师,快进屋里坐。”“不客气,我是专程来找童赫楠家长的。”
“童赫楠他家今天中午搬走了。”
“这孩子今天上午告诉我,他家就住在这儿,为何这么快就搬了?搬到了哪里?”
“哑巴哭娘,说来话长。”她想了想说,“我带你去找。”她扭过头向羊角辫交待:你好好在家做功课,我送王老师去了就回,到时检查你的作业。我说:有劳大姐了。中年女人边走边说:“唉,赫楠这孩子生来命苦,5岁时他娘得急病死了,由乡下的爷爷奶奶拉扯大,去年爷爷奶奶又相继去世,身体残疾的爸爸只得将他接回来带在身边。这孩子聪明,很想读书,但家里拿不出钱……”
“赫楠他爸是残废军人,难道地方政府坐视不管?不予照顾?”
“管个屁。每月给他发3块抚恤金,还不够他抽烟喝酒哩。”
“他们父子的生活怎么过啊?”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大前年,他爸乡下一个亲戚见父子俩可怜,将亲妹妹送来,一则让妹妹有个落脚的地方,在城里找点事做,二则,帮助做做家务,照顾一下他们父子。男女相处时间一长,耳鬓厮磨,彼此有了感情,就同居了。这姑娘长得不错,人也灵泛,在附近纺织厂打零工,每月能挣几十元,小日子勉强过得去。可是,好景不长,最近厂子倒闭,一家三口生活无着落。赫楠他爸只得咬牙把两间瓦屋卖掉,另租一间低矮茅舍居住。王老师,你说他哪有余钱送孩子读书啊。”听着,走着,我的腿顿时变得沉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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