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那些年的那些事(1/2)
1934年春天,我就到日本留学,顺利*东京早稻田大学。年底我又回上海探母,母亲笑着告诉我:“珠儿,无为城和南京的房子全竣工了。妈去看了,都非常满意哩。南京的房子盖在五台山南麓,离中大很近;无为城的房子,宅基地最好,且那里原有两口古井,井水十分清沏,是竹叶清泉水井,泡茶清香可口。房子离美丽的绣溪湖也不远,很宜居住。这下妈可了了心愿了。我们明年就到南京过春节,后年春节就搬回无城吧。”我道:“母亲愿早搬就早搬吧,我也想早去哩。”
谁知不二年,日本鬼子就大举进犯我中华领土了,先是东三省,接着是过山海关到北京。我两个叔叔由于忙着实业撤退,延误了接我回国的时间,直到1937年7月7日芦沟桥事变,中日战争全面爆发,我还在日本逗留。后经两位叔叔托人努力营救,才将我化装护送到东北,又入关进了北京。在我到达河北保定时,因为身上仍着日本服装,一天夜晚,就被*党抗日武工队把我当作日本鬼子捉获了。碰巧那武工队里有个女队员,我就向她说了真情,蒙她一路照护,又找了一匹马让我骑着,对我道:“上海、南京你是不能去了,这兵荒马乱的,你个女娃一个人如何走得?不如先到延安去吧!”我只好去了延安了。那时很短缺日语翻译,我就充当了这一角色。后来我还为*党破获日本鬼子绝密电报作出了不少贡献,引起了他们的重视。再后来我被派往重庆,做了周恩来的日语翻译。他第一次见我就问:“小姑娘,你怎么叫个‘无名女’呢?”这是我一回国就改称的名字。我就道:“因为我生母是无名烈女,我当然就是无名女了。”他忽然象想起什么似的问:“你是苗翰玲先生的养女苗凤舞?”我惊诧问:“您怎么知道的?”他笑笑道:“我在上海期间读到你的文稿,并和几个同志到三间宅墓看过,还要他们拍了两幅照片,然后就要他们把你的文章和两付照片刊登在《上海民报》上了。你哪里知道,那报纸可是我们地下党人办的哩!你养母可是我们*党人信得过的大名人呀,她和她的学生、朋友,对我们*党人的帮助和支持不小啊!我在上海常用的化名叫伍豪……”我惊喜万分:“原来您就是伍豪伯伯?我听母亲和两位叔叔,还有两位姨姨说过多次,就是没有见过。”他又叹道:“可惜你养母不知现在到哪里去了,有消息传,她不在上海,也不在南京,可见她并没遭难。但你生母的墓已被日本鬼子的炮火摧毁了。不幸啊,不幸!”我哭道:“这该死的鬼子!一定要尽早把这恶狼赶出中国去!”他安慰我道:“别哭。我们会把日本鬼子赶出中国的,我们还要建立一个新的中国!”以后我一边当周伯伯的日语翻译,一边为**破获日本人绝密电报,工作十分紧张而有意义。当然少不得有邓伯母的疼爱和关怀了。我虽很想念母亲,但我并不担心她,因为我知道她已到了无为,虽不是大后方,但在广阔山水之中,毕竟有藏身之地了。直到1945年8月日本鬼子缴械投降,我才经周伯伯批准,回家探母。周伯伯还写了一封信让我带给母亲,嘱她保重。
就在这年10月,我和母亲在无为见面了。母亲已五十六岁了,我也已经三十岁了。我们阔别九年重见,相抱大哭。不过母亲苍老多了,满头白发,眼力也大不如前,腿脚也不太灵便了。虽然并没大病缠身,由于长期思念我,又奔波*劳不断,又遭国难家仇煎熬,怎能有健康可言?我知道母亲也一定吃了很多苦、受了很多难啊。我又听说我的兰姨在上海遭遇了鬼子飞机的轰炸而献身,梅姨也在南京遭受鬼子屠城时而遇难。她俩的儿女虽幸免劫难,却也历辛经苦,展转危艰,倍极人间酸辣,终被我的两个叔叔寻找到了,后来避居香港了。但我母也已很长时间与他们联系不上了。这该死的战乱,这该死的日本鬼子,使得多少中国人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啊!幸亏我母早在1936年春就毅然搬到无为来住,身边跟着那对中年夫妇管家,还有四个青年男女护卫左右,这也都是我那志叔、宽叔和兰姨、梅姨坚持安排好的啊。听母亲讲,他们一行七人在战乱中始终相依为命,后来鬼子占据无城了,他们就藏进巢县银屏山游击区,终于避过了劫难。母亲后来还撮合两对青年男女的婚配,那可是1941年最艰苦的岁月啊!
母亲问我:“珠儿,你在兵荒马乱中一个人奔波了这么多年,可寻着如意对象了?”我说:“没有*允许,女儿岂敢擅自作主?”母亲笑道:“傻孩子,亏你说得出!”我就把我这九年的经历和盘托出,最后把周伯伯的信呈给了她。母亲见是周恩来的亲笔信,便一字字地读出声来了:
苗翰玲先生:我和小超谨向大姐问好、祝安!你是位很有声望的大姐,你为我党作出过许多贡献,我们是不会忘记你的。你的养女苗凤舞在我身边工作表现也极好,她为我党也作出了重要贡献,我为此感到十分欣慰。我们相信,苗凤舞的杰出表现,是可告慰她的生母——无名烈女在天之灵了。
恳望大姐保重,希望苗凤舞继续努力,共迎新中华的到来!
周恩来一九四五年十月十二日
我在无城住了一个多月,母女有说不尽的欢喜话、讲不完的开心事。母亲脸上的笑容也就没有收敛过。负责照护我母的那对夫妇,年岁虽比我母小些,但也已由中年变老年了。他们也极为舒心,道:“大姐现如今又恢复到从前那样了。”这一天母亲对我道:“你去延安工作罢,不要挂记我。”我心里不好受,就道:“我不走了。常言道:父母在,不远游哩。我要和母亲伴在一起。”母亲不依道:“你们年轻人,怎么能不外出作事,常在家里侍候老人呢?应当早走才是。”我就道:“哪里都有事业要做,我就在这无城找份事做吧,也好照护母亲。”母亲才想了想道:“不错,到处都有事业做。那你就到巢湖萃文女中教书吧,哪里有我一位学生在当校董,他们正缺语文教师哩。”我就高兴地道:“我就想和妈一样,当个先生。不过这未免离母亲远了些。”母亲道:“这算什么远?你可以一个月左右回来看我一次,我也可以去看看你,方便着呢!”我就答应了。原来那校董很年轻,不过三十二三岁,其父母战乱期间带着他从上海逃回无城老家,后来就在无城开杂货铺,恢复老店。只因他母是上海人,曾多次带他听我母讲课,所以母子都称呼我母为先生了。我母也不见外,就也把他当学生看待了,他当然也求之不得哩。鬼子投降后,他就凭自己的才识就任巢湖萃文女中语文教师,后来由于他透露他是苗翰玲最小的学生,由于我母的声望,他就倍加被看重,结果就委任为校董了。这也许是天意使然,或许是母亲的有意撮合,把我安排到那女中充任了他兼带的语文课。我们相处了一段时间,我感到他工作和为人都不凡,心里就喜欢上他了。偏巧那天我们一道回无城,他送我回到家中便要走,母亲说话了:“珠儿,把你这个大上司留下来吃顿饭,也好让我听听我这位最小学生的工作回报哩。”他很不好意思地笑道:“先生还记得我,可是我的造化了。我就陪先生说说话吧。”母亲道:“你去把你父母也请来,我们一起聚一聚可好?”他毕恭毕敬地说声“好”就去了。他一走,母亲就笑着对我道:“珠儿,我看出你们关系不错啊。你肯定喜欢上他了?”我羞红了脸:“母亲怎么对女儿说这些话?”母亲嘻嘻道:“傻女儿,我再不注意这事,你就变成老姑娘了!今后我可就要为你们作主了啊!”我只好答应了:“女儿听从母亲的就是了。”心中当然很乐意了。
就在第二年的春上,我就和他结婚了,婚礼当然就办在这里,不过母亲不让我们奢华,大*大办,只请了他的堂叔夫妇,连同我和他在女中的要好同事,如外就是我的母亲、他的父母,以及跟随我母亲的一对老夫妻,总共不过两桌人。而母亲身边的两对护卫夫妇,这时已遣回上海了。后来又遭遇几年国内战争,所幸无城尚未遭受大规模国民党垮兵劫害,基本安宁。很快就被人民解放军大兵压境,又很快就大兵过江,推倒了反动独裁政府,人民解放了,我们也就迎来新中华了。母亲高兴,我们所有人都高兴,因为从此彻底结束了兵燹之灾,人民可以安居乐业了。新中国成立时,母亲被聘为全国政协委员。在划阶级成份时,我母亲因为特殊身份,只划了个自由职业者,虽然家产可观,但毫无侵害,上海、南京以及无城的宅居,也都悉如以往,仍归母亲私有。我当然也是个自由职业者出身,自己则是教师职业。我夫家被划工商业小业主,他叔家是中农成份,他自己则是工商业小业主出身,教师职业。跟随我母的一对老人划为了贫民。这时我母亲和公婆也都六十出头了,我母就要他把父母搬过来一起住,好有个照应。他父母不肯住楼房,只好让他们住进东边平房。我们一家七口吃在一锅,住在一处,生活还是欢乐如初的。他就在无为一中任教,我想能多照看老人,就在离家不算远的无为二小任教。我们夫妻感情甚笃,相敬如宾,我唯一遗憾的是还没能为他生个一男或一女。母亲和婆母都劝我:“晚来得子多着呢,况你们还早着哩!”
1954年5月后,这一带遭受百年不遇的特大洪涝灾害,冬天又遇严重雪灾,天寒地冻,冷不堪言。我母亲从水灾到雪灾,身体经受不住,一病难起了。那年她六十五岁了,好容易挨到第二年3月25日(农历三月初二),地冻尚未解开之时,她就离开我们了。她死前对我和他交待:“我和你爸是双苗,你们要把我和他合墓安葬。我死后,我的一切遗产全归你两人所有,这我已写成遗嘱了。你们可以自便处理遗产,但无论如何,上海、南京和这里的三处房产要保留永久,一代一代往下传。如果你们无亲生子女,可传给养子女或干子女。这是双苗在世间的唯一奢望,可不要拂了为娘的意思啊!我还相信:现在香港的你们两个异姓叔叔和两双儿女终会与你们相见的。我死的消息,你们可通过上海《大公报》向外公布。或许香港人会看到这条消息的。”母亲的亲笔遗嘱这样写道:
人生在世,孰能不死?吾所遗产业甚微,不过在世家庭糊口而已!唯吾所衷爱者上海、南京、无城三座楼宅及附着平房,乃我双苗传代之产也。至嘱吾女苗凤舞、婿申荣远万勿丢弃。
苗翰玲一九五五年三月二十四日笔。
我们在极其悲痛中遵照遗言安葬了母亲,我又在以泪洗面中拟成了讣告消息,并附写一篇记述文章《苗翰玲母亲最后的日子》,投寄上海《大公报》。《大公报》迅速作出反映:在一版刊登了我母逝世讣告,周恩来和邓丽超唁电全文及我的记述《苗翰玲母亲最后的日子》。接着,由《大公报》连续多日转送来的雪片似的唁电、唁信和衰悼诗词联赋,都是我母生前的学生、朋友。他们现在全国各地,有政界的、军界的、学界的、商界的等等。但是我始终没有收到香港人的信息啊。
母亲走了,我们还得照例工作、生活。未料一年后发动了反右运动,我夫被卷入风浪之中了。一些恶人甚至栽赃陷害他是胡风反革命集团的漏网之鱼,加了很多莫须有的罪名。我夫终于被打成极右分子,送到农垦场劳教了。我的公婆也遭受株连遣送农村。正当我打算设法营救他们时,夫已不幸累饿而亡,公婆也饿死在了农村。这难道是天意吗……
苗凤舞说到这里只是啼哭,不再往下说了。听她的叙述,在场人没有一个不随忧而哭、随喜而悦的。小萧自己泪湿了衣巾。她找来了几条干手巾,让各人边听边擦泪,又不时帮干妈擦着,自己擦着。小华也是不时声泪俱下。
又过了好一会,苗凤舞才止住泪水劝说大家:“好了!我今天这是怎么啦?把这些陈谷子事捣腾出来引大家哭。不说了,不说了,都过去了!夜很深了,都洗漱睡觉吧,明天还要商量正事呢!”几个人这才真正醒过来,准备休息了。但是小华、小萧怎么睡得着呢?他们又不约而同地躲进后园哭了好一阵,他们心想:苗妈*经历太坎坷、太苦酸了,我们一定要让她快快乐乐过好后半生,安享晚年,长命百岁!
其实在这个人类世界上,有哪个高洁的母亲,不是经历坎坎坷坷,甚至赔了性命的?如果要为她们作传,千部、万部恐怕也述不完哩!写书人议论到此,暂先打住。且说第二天一早苗凤舞就起床了,同床的小萧也就跟着起了床:“妈妈,您应当多躺一会,恢复疲劳啊!”苗妈道:“我惯了,昨晚虽然睡得迟些,但妈这人就是好起早哩!早起做事情轻松又愉快啊!”“妈妈,有什么事女儿来做好了。女儿可有一股子骨劲哩。”苗妈道:“我知道,不过你是客哩,两天又要走了,妈岂能让你做什么杂事?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无非扫扫抹抹、洗洗涮涮罢了。”说着就动起手来。小萧当然跟着做了。东间两个老姐妹也起了床,也帮着收拾。小萧便进了楼下厨房,先烧起开水来。她以为小华还在睡哩,不敢高声响动。谁知她见东间房门开着,进门看不见人。“这只鹅,早上不晓的在家里帮忙,又往外呆去了。”她想着,自觉好笑起来。忽然见到桌上一张纸条,就拿来看,上面写道:
小萧:我上街走走。你先烧好茶水,我等会儿带些早食回来,好让三老享用哩。小华留。
小萧看了噗地笑出声来:“这呆鹅真地不呆了。”于是赶着把茶水烧好,又把地板、桌椅擦拭干净,然后漱了口、洗了脸就坐下呆等哩。老姐妹们从楼上走了下来,她也没觉察。待洗漱毕,见小萧依然文斯不动坐在那里,苗妈就道:“丽儿,你累了吧?”小萧这才醒过来:“妈,我刚才在想……”苗妈知道丽儿的心事。道:“快帮妈忙,煮早饭吃得饱饱的,然后就带你们去双苗墓。妈还要舒儿和你一同跪在墓碑前许愿发誓哩!”小萧一跳站了起来:“妈真是慧眼、慧心,能洞察秋毫啊!”一把抱住了苗妈,又是欢笑、又是撒娇。萧母和陈母见了也是疼爱有加:“这孩子。快喊华儿起床呀!”小萧道:“早就上街买早食去了,我已把茶水烧好了,正等他回来哩!”苗妈开心笑道:“我说舒儿不是鹅嘛,这下丽儿信了吧?”小萧撒娇道:“人家不是鹅,我早就相信了!”说得萧母、陈母也嘻嘻跟着直笑。正笑着,华儿就推开门进来了:“妈妈早安,儿子带来早食点心了!”说罢就把一大包吃食,又是包子、馍头,又是油条、锅贴饺,还有发糕等等放在了桌上。又道:“我特地多买些,好吃得饱饱的,赶路不饿哩。”苗妈知道他已算到要去祭墓了,便道:“这舒儿,比妈更慧眼、慧心了,更洞察丽儿的心了,原来你老早就想到要去祭扫双苗墓了。”小萧幸福地催小华:“快去洗漱吧!别又装鹅了。”小华笑着就去卫生间洗漱了。这边,小萧就把茶水冲好,又摆开了盘和筷。
待三位妈妈吃罢早食后,小华道:“我还想加个大馍头;小萧,你加一小块发糕吧?”苗妈内心十分受用,便笑道:“舒儿食量大了,太好了!这以后就能长得更壮实了啊!”萧母也道:“这孩子开始能吃了。年青人,能吃就能壮,萧儿就该跟他学着点。”陈母也道:“年青人,吃饱饭就能腰肥体壮啊!”小萧吃吃笑道:“吃饱可以,但不能海撑,否则就会变成肥呆鹅了。”说得三位老姐妹哈哈大笑:“这丫头,嘴太辣!”小华这时已吃饱了,笑道:“我不吃得饱饱的,如何开道呢?”苗妈惊问:“你认得路了?”小华答:“认得。我问过了,中途还有个大缺口,必须垫实土才能过去。所以得带把铁锹哩。”三位老姐妹都倍加称赞,小萧道:“这呆鹅已变成慧悟空了,能未卜先知哩!”小华开心道:“我不是未卜先知,我是先调查研究啊。”于是收拾停当,一众人就出发了。小华又从邻居借了把大铁锹,苗妈又请人带了口信到学校打招呼,语文课已安排替换老师代了,“我要休几天假。”
小华肩扛着大锹,手提着花篮领头走,篮里放着稻草、草纸、果品、炮竹等物;小萧挟着条把后边跟,三位老姐妹缓步走在后边。他们过了小弓桥,穿越大街道,顺着荒草细石道往鸡毛萧东南延山丘进发。这里离那山丘约有十二华里。走到半路,果有一块大缺口,还流着水呢。大缺口约有两米宽,把路切成两段。小华就停下来看了片刻,然后放下花篮,将锹在一边路坂下撮起土块,一锹锹地往缺口帮衬,大约帮了数十锹土块,又夯实几次,用脚试着一跃,便跃过缺口去。而后又照例撮土块帮衬,约莫又帮了数十锹土块,也夯实了,再用脚试着跃回来。大缺口中间留着小半步空缺,让水继续流淌。他又试着跨过去、跨过来几个回合,就又扛起锹、提着花篮对小萧笑道:“你先跨过去,敢不敢?”小萧佯呼:“我吓怕了。”却早跨过去了。苗妈惊道:“让我先跨吧,你又逞能!”小萧站在那边笑道:“我就是小孩儿也能跨过来哩,妈妈却又担心!”三位老姐妹都笑,小华也笑。这边小华护着三位妈妈缓缓跨过去,那边小萧一一相接。然后小华却道:“我过来了!”声还未落,便硬是从旁边大缺口处跨过了,惊得小萧大呼:“你学大男孩逞强?这么不守规矩!”三位老姐妹也埋怨:“华儿以后可别这么做,惊坏为娘了!”小华憨笑道:“儿子这是试试腿劲哩。不瞒妈妈,儿子现在劲可大多了!”逗得众人大乐。
约莫又走了六、七华里,就杈进小山路了。又走了三、四华里便远远看见墓前的大石碑了。小华、小萧也顾不得后边三位老姐妹喊“山路滑,走慢些”的话,就迅速往前冲去,很快到达墓旁边了。那墓呈圆形,周围全用青石块垒成,高约二米,周长约十五米,里面堆放着净土,土里埋着双棺,土外长着自然花草,此时虽值初冬,但依然草色郁郁葱葱,十分茂盛。长方形墓场,北近山巅、南远水面、东临城郭、西向野村,东西宽约二十米,南北长约三十米,面积约六百平方米上下。墓场都是沙石水泥浇铸,北南倾斜。墓场四周垒着不过一米高的矮石墙,墙外植着松、柏、竹,南墙正中留着约五米的缺口,供祭人进出。墓南五米处正中,立着一块高三米、宽二米、厚半米的大青石碑,碑正中三个大字刻着“双苗墓”,大字左刻着略小的字:“父苗浪清永垂”、右刻着“母苗翰玲不朽”,左边启首刻着“公元一九五五年春立”,右边落款并名刻着“女苗凤舞、婿申荣远敬挽”。碑为黑面,字为鎏金赤色。碑的背面刻着苗凤舞亲撰的父母各二百字的简历。整个墓地,显得十分庄重而肃穆。
两个人览观全场后,站在矮墙门两边等待三位妈妈。小华正经道:“我想作一首词守墓。”小萧拍手道:“我正有此意,想作一首歌守墓,怎么就想到一块了呢?”小华道:“别忘了,我们是心心相印嘛!”说着,后边三位老姐妹就到了。小华就把带来的稻草分垫在门坎上,招呼妈妈们先坐下休息一会。然后,小华、小萧就各执一把条帚,自北向南扫起墓地来。不到半个小时,两个人就将墓地扫净了,把垃圾撮出了矮墙外。这时,苗妈就吩咐道:“舒儿、丽儿,把供品摆放碑前吧。”两个人就将篮里的红苹果、嫩皮梨、柿子、大枣、荸荠等物摆放后,又把香烛点着放稳了。然后三位老姐妹就把稻草离供品二米以外分散摆成一排拜垫。苗妈又叫:“舒儿、丽儿,焚化纸钱吧。”小华、小萧就把草纸一张张拆散,开始点火焚化。这时三位老姐妹也参与焚化,苗妈口里低声念道:“父母大人,女儿带着两位干姐和干儿、干女来看望您们了,请来享用供品、领取化币吧!女儿愿父母在天有灵,永垂不朽!”两位老干姐和小华、小萧也一边化纸、一边低念:“在天有灵,永垂不朽!”气氛悲切,声情哀婉。纸币待化尽时,小华又将花篮点着也焚化了。苗妈称道:“这样可以让父母将供品提回去慢慢享用了。”而后,苗妈左手拉着小华、右手拉着小萧在稻草拜垫中间跪下,两位老姐分列两边,左为萧母、右为陈母也跪了下来,各各叩了三个头。一众叩头毕,苗妈又道:“舒儿、丽儿,你两个跪下,向干爷爷、干奶奶默默许愿、发誓三分钟吧!”两个人就又跪下了,先征询似地问苗干妈:“我俩就呼爷爷、奶奶吧?”苗妈点头连道:“好啊!好啊!”于是两个人便同声喊道:“爷爷、奶奶,葛儿葛女跪在您面前许愿、发誓啦!”他们就在三分钟内分别默咏了《守墓词》、《守墓歌》。随后,小华又把稻草攒在一起,也点火焚化了。苗妈又称道:“好,好,父母大人可有金丝被御寒了啊!”待所有灰烬冷却后,小萧就把灰扫聚在一处,小华就一锹一锹撮起均匀地洒到墓上的自然草花中。待这一切事做结束,小华就燃放起炮竹来了。鞭炮声响彻着山谷,感召着城乡人的心。这时,表针已指在下午一时半了。
在回程中,小萧悄问小华:“你在许愿、发誓中默念了什么?”小华答:“默咏《守墓词》。你呢?”小萧笑答:“默咏《守墓歌》。怎么?我们又是不约而同了!”不觉就放高了声调。苗妈道:“丽儿,不约而同什么,照实说,不许撒谎!”小萧就只好把实情说出来了。谁知苗妈欢喜不迭,连声称赞:“这真是太好了!舒儿、丽儿,你们回去后就把各自默咏的作品抄给我看,我可是要刻碑的哩!我要刻两块碑,分立在你们爷爷奶奶墓前两边。”小华、小萧不敢违抗,就答应了。
几个人在路上边走边谈,也不觉得累。苗妈点破心扉道:“我已在父母墓场西边靠下处择好了一块墓地了,那是为夫家选的。过些时就把公婆和他的坟迁来,他们现在还都葬在严桥哩!”两位老姐都道:“应该,应该。”苗妈又道:“我死后就和申荣远合墓,也葬在那里。”小华、小萧忙道:“还远呢!您会长命百岁的。”苗妈道:“傻孩子,人老了岂有不死的?不过我倒很想姐妹们能生在一起、死在一起、葬在一起哩!”小萧就嘟咙问道:“还有我那婆母呢?”苗妈答道:“我们早已意结姐妹了,而且她排行老大,是我们的大姐哩。”萧母、陈母都道:“是啊,早已成了姐妹了。好,百年后我们四姐妹就还在一起吧!”小华、小萧只好道:“孩儿谨尊母命就是了。”三位妈妈就满意地大笑起来。
说着已回到了两层小楼房,时针已指在下午三时半了。小华道:“小萧,你陪妈妈们先进楼坐,我送还大锹后上街走走,马上就回的。”小萧道:“你送还锹后等我一道上街,你那花花肠子我能不知?”她就把院门、楼门打开,把三位母亲安顿坐下,又舀来水盆、带来脸巾,让她们各自洗洗脸汗,然后就端走脸盆、擦净桌子,道:“我陪小华去商店买点吃的,大家解解饥好睡一觉哩。”她就出门去了。未几,就见两个人匆匆回来了,手里拎着应时酥饼之类,摆在桌上解开,让三位妈妈享用,两个又去厨房泡来了茶。大家欢欢喜喜吃喝个够。
一觉醒来,已过晚上六时了。大家洗漱毕,小华道:“今晚还去看庐剧吧。我看过了,那剧场这头有一家羊肉面馆,很干净的,我们煮锅羊肉面,吃饱了就进剧场,来得急的。”三位妈妈欢喜不迭:“我儿说的正合心意!”小萧笑道:“这鹅越发聪明了!”苗妈想起道:“词和歌抄好了?”小华、小萧道:“早抄好了,看完戏回来就交给您。”
晚上的气温有些下降,他们享用了美味羊肉面,身上觉得暖融融的舒畅。又在剧场看了《梁山伯与祝英台》的《草亭结拜》和《三载同窗》两场,十分开心。回来后,苗妈余兴不减,还哼着几句庐剧调哩。待洗漱毕,小华、小萧就把抄好的词、歌全文呈交给苗妈了。苗妈要小萧带两位老姐上楼先休息,又要小华泡杯茶来,又道:“舒儿,你也累了,去睡个好觉吧。”然后她就在灯下仔细审看两份《守墓》稿了。只见小华的词稿写道:
长相思·守墓词
天水长,地水长,万代千秋合涌芳。英灵永不亡。女也帮,男也帮,守墓虔心后辈忙。福延双苗昌。
苗凤舞默读三遍甚喜:“好舒儿,写了一首气贯长虹的豪放词,当可铭碑矣!”便用笔落下了:“葛儿华男舒撰并立”字款。接下又看小萧的歌稿,只见写道:
永缅念·守墓歌
松柏泣悠悠,同吟竹草愁。
夜星垂泪袖,风雨号神州。
守墓女男流,虔心永缅丘。
人间双苗镂,青史伴灵游。
苗凤舞默念五遍,心里叹道:“这丽儿,所写前段也未免过悲痛了些;不过后段已化悲痛为力量了,也不失为一首好歌呢!况用情之深,感天动地,必使世人共鸣。也当可刻碑传诵的了。”便用笔落下了“葛儿媳萧秋丽撰并立”字款。她感觉累了,便也上楼睡觉了。由于一众人体累心安睡得熟,一宿无话,也无须赘述。只是小华、小萧都做了同样的惊梦,印证了六年后双苗墓的一场劫难,令人惊心婉惜,写书人先在这里插入这几句,无非给读者诸君提个楔罢了。这都是后话,暂且不表。
且说第二天一众人起床后,洗漱毕,都争着烧开水、泡绿茶、煮稀饭,小华少不得又去买了些包儿、馍儿、锅贴等早点。大家用餐时,苗妈便嘻嘻说道:“我打算就鸠工备料,刻两块二米高的石碑,就把舒儿的《守墓词》和丽儿的《守墓歌》刻上去,也用金字,置放墓前的左右两边,聊表后辈对先辈的缅念之心。”两位老姐道:“妹妹主见,想必深思熟虑了。就听妹妹的。”小华、小萧插道:“妈妈,这恐怕……”却又都不敢说出梦中之事。苗妈以为这双儿女是自谦,就不容分说打断了他们的话:“我意已决,不必阻拦。”小华、小萧也只得闭口了。
早餐毕,苗妈道:“舒儿、丽儿几天后就上学去了,我知道你俩还要到和县去招呼我那老姐姐,这里就不多留你们了,你们下午就回巢县去吧。不过这两位老姐还得留下来,就跟我一块住吧,今后我们就相依为命如何?等到明年,我们再把和县大姐接过来住,就更好了。”萧母道:“那敢情好,我等华儿、萧儿走后就迁过来住。”陈母道:“我现在还不能来长住,家里还有副业要忙。等以后安排好了再说罢。”小萧挑皮地道:“我已给表哥选中对象了,很快他们就能联系上了。您现在不来住,以后恐怕想来住也来不了了。”陈母道:“这丫子,又说辣话了!”小华笑道:“小萧为方干妹提亲了。”小萧忙用眼色止他:“你还是当你的鹅去吧!”陈母就要追问,萧母杈开了:“二妹,火候还没到呢,不要过急吧。”苗妈会意,就道:“二姐住几天走也不迟,以后常来就是了,我和大姐也可到你那里享受山水之福啊!”陈母道:“最好,最好。”小华就对苗妈道:“妈别赶儿子、女儿走,儿子、女儿今晚要陪三老看场电影《严三姐》,那可是新片子哩!”小萧欢喜道:“就是、就是!妈不赶我们行不?”苗妈笑道:“我儿,我何曾舍得赶你们了?就依你们的。”小萧道:“电影票可能难买,我去找在电影院工作的同学去。这次指望鹅恐怕不行了。”小华笑道:“不一定。《无为报》有我一个文友,他前次到巢县,我们还打得火热哩!”电影票当然买到了,不过还是小萧的功劳,因为小华的那个文友下乡采访未归。
一场《严三姐》电影,当然逗得三位老姐妹很开心,赵其是严三姐和酸秀才们的对歌,更把他们逗得开怀畅笑。严三姐的灵巧才智和应变能力,岂是那些沽名钓誉、德才浅陋之人所能比及的?苗妈不觉想到小萧,暗道:“丽儿若可机灵如严三姐,她将来就能免受世间恶人之害了。”又想到小华:“千万勿当龌龊御用文人,以免坑人又坑己啊!”又坚信:“舒儿不会走那条酸臭之路。”在回家的路上,她就对小华、小萧道:“你们想学严三姐吗?严三姐可是有好多好心人掩护呢!你们要识别好心人,深交好心人,与好心人心心相印,同舟共济,生死与共!对恶人要同仇敌忾,谨慎*,决不妥胁威逼利诱而丧失人格和国格,在危难面前当视死如归哩!严三姐之能巧避许多危难,也非一日之功啊!”小华、小萧何等聪明,岂不知这明明是苗妈给自己讲做人之道哩。
第二天早上,小华、小萧就与三位妈妈告别了,并对萧母道:“我们回卧龙山后,就先退去盛站长隔壁的那间住房,把不相干的什物移在一起。待以后有机会回来探亲时,就一并迁到无为来,您就安心在这里住吧。”萧母道:“你们安心上学,不用念我。我住一阵子就自己去搬好了,反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值钱货,丢了也不可惜。”苗妈和陈母也道:“就是了。过阵子我们陪姐姐一道去搬就行了。”小华、小萧笑着就待出门,苗妈拉住道:“把这个带着。今后有为难要随时告诉妈啊!”两个人推不过,只得接受了。原来那是一千元人民币和二百斤粮票、十五斤油票。小华、小萧两眼润泪,心里酸酸的就挥手而去了。
天气开始冷起来,北方的寒流南下了。11月27日上午,小华、小萧搭汽车从无为回到巢县,已近中午。两个人就在餐馆就便吃了一顿,然后各进居室美美睡了一觉。小华醒来后正待洗漱,就听小申喊:“小华,报社转来好几封信呢!”小华把门一开,就见小申闯进来了:“嗬哟,到无为玩胖了,看来收获不小啊?”小华笑道:“二龙哥,对到象了没有?”小申道:“你道搞对象是坐飞机、乘火箭那么快?没影子的事!小虎妹要我和小梁俩看报纸,报纸登征婚启事?就是登了,也还得花费了解时日哩!”小华又笑道:“二龙哥也是只鹅,三龙哥也是只鹅!那报纸上明明写着一对新姐妹花,你们偏不去摘。可叹啊,可叹啊!”说罢又望着小申笑。小申象猛然醒悟似地道:“小虎妹原来让我们去结识二王?这二王也看得起我俩?”小华道:“兴许吧!不先结识,怎么能枉加断言呢?真是比我还呆的鹅!”说到这里,小萧正好听到最后一句,笑道:“谁是比你还呆的鹅?”小华憨憨地望着她不作声。小申道:“是说我和小梁哩。”小萧咯咯大笑,对小华道:“你这呆鹅如今也学聪明了!”这时,小申就把几封信件分交给小华、小萧。小萧看到有一封是黄山公社王月翠来的,就连忙拆看。只见写道:“萧姐:先告诉你个好消息:我和大王已被选中到县局总机班工作了,过了新年就上班。可惜你那时已不在巢城了。好遗憾啊!姐,我和大王很感激你为我们干姐妹所做的一切,你是个大好人啦!我父母哥嫂也都夸华哥和你是个了不起的实干家,是个有才有识有胆的大好人。我和大王说了,今后但凡你交代的话,我们就一定听……”
小萧看到这里就喜出望外地道:“好消息,大大的好消息啊!”小申问:“虎妹,什么好消息?也告诉我欢喜欢喜。”小萧道:“你当然应该欢喜:二王就要来县城工作了。”小华一听拍掌道:“申哥、梁哥的大喜事就要来了!应当庆贺,应当庆贺!”小申道:“我母说了,要请你俩再去我家吃一餐哩。今天星期日,我在值班,就明天中午如何?”小华、小萧回道:“留到下次叨饶吧,我们明天就得去香泉,后天就往南京上学了。”小申道:“那我晚上就在巢湖酒家招待你俩。了却家母心愿,好否?”小萧回:“就请我俩吃?”小申答:“是呀!还能有谁?”小华笑道:“起码应当包括大龙哥和王嫂。我看你就和梁哥联合招待罢。”小申一看表:“来得急,现在才三时多一点。我先打电话给小梁,让他去办桌、去通知人,连同大李、小马和他那个马一齐都来,再来个热闹非凡!”小萧拍手:“这才有趣哩!可惜韩嫂不在巢城,二王还未来巢城,要不然就全了啊!”小华笑:“以后机会有的是呢,担心不会全?”小申半明白、半不明白地道:“我就去打电话了。”这边,小华、小萧在继续看信哩。当小萧读到方干妹来信中的这几句:“我现在晚上除了看医书、读小说,只有给你写信算最开心了。我没有其他可通信的知几啊,所以有时未免感到寂寞哩……”就吃吃笑道:“干妹急着想找知己了。”而这时,小华也正好读到陈志明来信中写的这几句话:“你得好好照看萧表妹,要不然我与你没完!你得明白,找到一个知己该有多难!有的人跑了几千里也未寻到哩。你倒好,在身边寻到了。所以一定得珍惜、又珍惜啊……”也开心笑道:“真是有情千里来相会哩!”两个人交换看了方子欣和陈志明的信后,不约而同道:“得抓住这个火候啊!”两个商量一番,决定各自复信,正式介绍,让双方首先有个印象,然后寻机会见面。机会就是表哥回乡探次亲,就到巢湖二院找干妹得了。于是两个人立即动手各写了一封复信,准备晚上就一发唐山、一发巢湖。小华还收到了一封约稿信,是《巢湖大江报》来的,约他为副刊写点作品;小萧也收到了《巢湖萃文报》发来的约稿信,约她投寄新作。小萧道:“就把你那篇《守墓词》、我那篇《守墓歌》投去交差算了。”小华道:“那太没头没脑的了。不如到校报名后,抽点时间各写篇文字介绍双苗墓,连同词呀、歌的投寄不迟。”小萧道:“就听你的。可惜没拍双苗墓照片啊,要不然该多好,图文并茂!”小华道:“只好这样了。我打算写篇游记,标题是——《双苗墓记游》,两千字左右可以了。”小萧道:“那我就写篇抒情散文罢,标题是——《双苗墓前遐思飞》,约一千五百字,避免与你雷同。”小华这时忽然想起什么来,道:“对了,我前阵子也把应试卷的第二题《屈原的爱国诗歌和高尔基的怀乡小说》默抄出来了,一直未投寄,不如先投它罢。”小萧道:“对对,我也早默抄出了,那篇《李清照的诗词和冰心的散文》至今还放在抽屉里睡大觉哩,不如晚上就先投寄出去。”他们就各把稿件装好封实,剪了个角。这时已近下午五时半了,天晚了。只见小申来催道:“快走罢,天黑了,人都在酒家等哩!”小萧问:“梁哥来电话了?”小申答:“来电话催了哩!”小华道:“等等,我得洗把脸。”小萧笑道:“这只呆鹅,在水里游时不洗脸,上岸了才想到洗脸!”小申催道:“快洗吧,等着赶路哩!”很快,三个人就从卧龙山走到巢湖酒家。小华道:“我先上邮局发四封快信,马上就来。”
小萧随小申上了二楼,进到餐厅,一抬眼瞻见了小马边上的那位马芳宜,笑道:“马学妹越发标致了,象个仙子下凡哩!”马芳宜忙站起来招呼:“萧学姐这话羞煞学妹了,学妹不过是只丑小鸭,学姐才是美天鹅哩!”小萧道:“是吗?小马弟明明画个大美人,怎么改画只丑小鸭呢?”说的马伦升、马芳宜两个脸都红了。小王解围道:“萧妹嘴又辣了。要说美,你两个可是半斤配八两哩!华弟若不是先抢了你,恐怕就会抢了她呢!”马伦升忙道:“抢不到的,下个月我们两匹马就同槽了哩!”一众大笑。马芳宜就啐道:“你这呆鹅,又说呆话了!”这时小华进来了,问:“马学妹说谁是呆鹅?”小萧笑道:“不是说你哩。王姐说你要抢马学妹,小马弟就慌了,赶快宣布两个马下月就同床了,你抢不到了。却把‘同床’说成‘同槽’,所以马学妹就说他是呆鹅说呆话了。”又是一众大笑。马芳宜想:这萧姐好厉害的嘴,我岂是她的对手呢?便试探道:“学姐,反正华学哥是你的了,我喊你嫂子可不可以?”小萧一笑:“小马弟早就这样喊了,你得嫁夫随夫啊。不过我今后也得称你弟媳了,你不介意?”马芳宜也一笑:“嫂子说哪里话,我就快与他同槽了,还介意称呼?”小萧心想:这学妹嘴也够辣的哩,恐怕不比我差。便自借台阶道:“那就好,那就好。”小王赶忙解围:“我现在一个嫂子(韩嫂)、两个弟媳(萧弟媳、马弟媳)了,不知什么时候能把那两个弟媳请来呢?”小申、小梁红着脸道:“王嫂莫急,正在抢时间哩!”小萧见机不可失,便道:“我已为他们搭好桥了,下边就看王嫂和马弟媳如何牵线了。”王、马一愣,心想:这小萧又把皮球踢到我们脚下了,怎么办呢?马芳宜嘴快,便问:“桥搭在哪?我和王姐如何牵这月老线?”小王道:“就是。”大李问:“要不要你们韩嫂来帮忙?”小萧道:“韩嫂远在外县如何帮忙?只要她稀里八杈回巢时过问过问,也便是了。”又道:“二龙哥、三龙哥,快把酒菜催上来吃罢,待我三姐妹喝足了,就好商量为你们两对搭好桥、牵好线了。不过你两个还得选个日子亲自为我送一封信到黄山区。”小商喊:“我的肚子叫了,极需填哩!”小申、小梁就催着把酒菜摆上了桌。
谁知马芳宜举止外表虽很文静,倒是酒桌上的巾帼呢。她问过小马,知道几位姐中,小韩与小王酒量不小,两个半斤八两不分上下,而小韩略上;倒是小萧在酒桌上毫无作为,红酒也喝得少哩。这时她就想整整小萧了。因她俩坐在一旯两边,是邻家,小萧旁是小华、马芳宜旁是小马。小华素来当红酒司令的,这次也抓着红酒瓶不放手。马芳宜就道:“华哥和萧嫂今天是主客,怎能要主客服务?我来服务吧!”她不容分说就夺过了红酒瓶。小萧心里惊道:“不好,这小学妹恐怕要撒酒疯整我哩,我得防着点儿。”就悄对小华道:“你将商哥拉过来坐,我好坐在王姐边上,离小学妹远一点。”结果她就与马芳宜旯对旯相坐了。马芳宜也不计较,没事人似地道:“我本是喝白酒的人,今天充任这红酒司令,也只得喝红酒了。不过有两点得先请示席主人:这第一,我给客人倒酒时,他若不让倒杯,我只得往他嘴里倒了;这第二,喝红酒的人,头杯和末杯都得喝白酒,要不然就喝两杯红酒,以示平等。”小王就明白她这是要整小萧了,便道:“依我看,在今天席上有三个人应该放宽:一是我。我平素白酒、红酒不拘,今天也是这样:喝红酒就按马妹的规矩喝,喝白酒就按喝白酒的规矩喝,倒白酒、倒红酒都是不拒的哩。二是华弟和萧妹。他俩明天一早就得赶路,只能照顾他们喝红酒,而且也不能让他们多喝,就是想多喝也不行的。至于其他人嘛,一醉方休罢!”小萧心道:“多亏小王姐解围,好险啦!”马芳宜看着小萧笑道:“萧嫂回来坐吧,莫怕,我好好为你和华哥服务就是了。”说得一众人都笑起来了。于是小华、小萧舒舒服服地随意喝着红酒,除了头杯、末杯酒满喝外,中间什么陪酒、回酒则都是半小杯或沾沾口也就罢了。倒是马芳宜在中途与小王较起劲来了。在红酒瓶只剩下三分之一时,小王道:“马妹妹,你还是还权华弟吧,咱俩都喝白酒,巾帼不让须眉!”
马芳宜正对下怀,便对小华道:“这瓶还给你,我喝一杯,算请你了。”随把酒瓶交给小华,自己喝干酒杯。小梁就急忙斟上白酒。小王笑道:“咱姐妹俩先喝上一杯,清清喉吧。”说完就喝干杯,马芳宜也干了杯。大家也都满杯陪了她,她也不拒,就都喝下去了。小马笑道:“我也陪你一杯吧,让你壮壮胆。”马芳宜就啐道:“这鹅,起哄也不选个时候!”也免强喝了。小王又笑道:“马妹,咱姐妹俩敲杠玩,让他们男人学学,可行?三局定输赢。”马芳宜当然知道小王在试她,也不答话,便举起筷子来了。两个人杠子老虎鸡虫地呼喝了一气,结果小王输了一局,就要喝三杯,马芳宜忙道:“我该喝一杯的,王姐承让了。”便端了一杯喝了。两个人吃着菜,喝着鸡汤,小申就把两只鸡胯往小华和小萧碗里挟,小萧忙笑止住:“这鸡腿当让王姐和马妹享用,就当你和梁哥感谢牵线之礼罢。”小王和马芳宜也不拒绝,便缓缓吃着。这时,小商就和大李敲起杠来,接着小马就和小梁、小申就和小华也敲起来了,桌上闹得热火朝天。当小马赢了小梁正待邀小王敲时,马芳宜挡了驾:“我和王姐还有下文哩!你先和萧姐敲吧。”谁知小马连败三局,也只得连喝三杯了。小萧道歉说:“我是瞎碰的,不料想就胜了。”马芳宜逗道:“他一见美女就乱方寸,岂有不败的?该败、该败!”说罢就邀小华敲,也败了三局。小王就笑道:“我看马妹见到华哥,就象小鼠见到猫,吓得四处乱躲,焉能胜?”小华忙道:“对不起、对不起。”就听马芳宜大大方方道:“王姐话里有骨头哩,赶明个我邀上申家嫂子、梁家嫂子,就三个嫂子对付你一个嫂子,非把你那骨头剔出来不可!”说得一桌人没有一个不大笑的,小王也大笑:“那堪好了,我们四个妯娌一桌喝酒,萧妹也好放心在大学夺女魁了。”又是一桌欢笑不迭。马芳宜清了清喉道:“王姐,我两个猜拳吧?猜个六局,让他们大男人看看,小女子是不是比大男人逊色!”小王道:“正合我意。来!”于是两个人就吆三喝四地喊起来,但呼喝声和出指头只在一二三四五六里面转悠,而且都带“女”意。“一才女!”小王道:“承让。”马芳宜笑道:“我听到你那喊‘一’定是为萧姐壮行的,观你握着个拳头,所以就出了个‘一’,而把话声厌在喉咙里,就让你胜了。”小王道:“你不喊‘一’就得喝酒。”小萧道:“这杯酒就让我喝得了。”马芳宜道:“萧姐又来了,我输就得喝,不关你事!”说罢就喝了一杯。接着一声“六荷同妍!”马芳宜伸了大、小两指是个六字,而小王未出指头却喊出“三个妯娌话家常!”结果喝了酒。接后是小王以“两个姐妹打腰鼓”、“五朵金花各有主”连胜第三、第四局。最后是马芳宜以“四姐妹赶集”、“三个嫂子跳秧歌”也连胜两局。小萧看了表,就站起来笑道:“你两个打个平手。这里就让他们六个大男人混去吧,咱妯娌就去研究如何迎娶两个新娘的事吧。”于是三个女流就先退席,坐在另外一间客厅里边休息、边商量正事了。
三个人商量已定,感觉十分开心。马芳宜道:“我多和那个文静的王健芝接触,包管让她和她婆婆快快乐乐交往,使婆婆疼媳妇、媳妇敬婆婆,婆媳不忍分离哩!”小王道:“那我就多和那个泼辣的王月翠交往,找机会伴她到合肥住两天,我那个干娘(也就是小梁的母亲)最喜欢辣儿媳,或许一炮就打响!”小萧乐得哈哈畅笑:“有劳!有劳!”说着便从衣袋里掏出纸笔和信封,就桌前写了封短信:
二王妹妹:接到来信高兴极了。今后我虽不在巢城,但我有两个要好姐妹在这里工作,她们会很好看护你俩的。你们华哥也有两位亲如兄弟的好朋友在巢城上班,所以你俩也不要担心初来咋到见不到熟人,就会感到寂寞了。姐和你们华哥明天就离开巢县到南京去了。正好你们的华哥那两位朋友不日有事到黄山,我就让他俩把这封信带给你俩了。我对他俩说了:你俩有什么负重的需要带到巢县来的,就由他俩先带来,免得你俩搬家时多劳动。我还说了:你俩来巢城上班时,就由他俩到车站接,以免多跑路。可好?
紧握手,开好头,做个好朋友。祝顺利!
姐萧秋丽
十一月廿七日
小萧写毕待要迭封,小王和马芳宜就要看。小萧道:“看去吧,也好心中有个底。”两个人看后道:“她俩来巢城时,我俩也去车站接不好吗?”小萧道:“让他们两对多相相吧。你们以后见机行事不迟呢!”小王和马芳宜信服。于是小萧就把信迭封严实了。这时已近八时了,小梁连忙道:“今晚有一场新电影,八点半的。”小商问:“什么片子?”小梁答:“上海姑娘。”众人都道:“看,看,看!这酒到此结了吧,咱们来个大团结吃饭!”小华小萧免不得和大家一道看了场《上海姑娘》。出电影院后,小华就对大家道:“明天各上各的班吧,我们不用大家送了,就此相别,望各位兄弟姐妹珍重!”小萧把那封给二王的信交给小申、小梁道:“你俩寻机到黄山走一遭吧。申哥寻机去采访,梁哥寻机去检查电影放映,也好先见见二王姑娘哩!她们若有带到巢城的重负,你们就带来;她们来巢城时,你们要接到车站,不可忘了啊!”两个人答应了:“听萧妹的吩咐便是。”随后,小华、小萧就一一和大家握手,小萧口里还念着道:“紧握手,开好头,交个好朋友!”小王和马芳宜也念着,随之大家都念着,不禁热泪盈眶,最后挥手惜别了。
口里说不送,可心里谁肯不送呢?第二天一早,小华、小萧手提行李匆匆赶到汽车站时,就见大李、小商、小申、小梁、小马、小王、马芳宜全都等送在那里了。大李就把已购好的车票递给小华道:“我们是肝胆朋友啊!今早是不约而同赶来送你俩的呀!”小华、小萧连声道:“多谢!多谢!让我们肝胆相照到永远!”待他俩上车坐稳后,汽车就发动了。一众人频频挥手,高声喊:“一路顺风!多通信!再见!”小华、小萧也频频挥手、高声喊:“好兄弟们,好姐妹们,保重!再见!”
小王和马芳宜眼里蓄着泪,望着汽车风驰电挚般地向东驶去。这时,旭日东升,薄雾开散了。
天气由于北方寒潮南下的影响,早上的气温陡降了好几度,有的人已经身着绵服、头戴风帽了。但今天又睛好了,所以仍着秋服的华男舒、萧秋丽,坐在汽车上也不觉冷。他们心情很好,一路观光:汤山、英山、半湖、清溪、环峰,不觉在眼底缓缓成景。不到一个小时便到含山站了。这班车今天好象比往日欢快,也很平稳。司机是个四十开外的中年人,打巢和路正式通车时起,他就在这里开车了,如今已经开了三整年,先是敞篷车,再是篷车,后来才配了标准客车。他虽是香泉人,家小却都在和城住哩。因为和县到香泉仍未通车,三年来他就没回香泉一次。但他多么盼望这条道早建成、早通车啊。而现如今仍是人拉驴带,“小脚女人”走路,何时是个头呢?他有点面熟车上坐的小华、小萧。他们是到西埠站下车的。前不久他们在西埠上车时,香泉那位名医的女儿送了他们,所以他就知道这两个年青人今天肯定要到香泉去了。他们是香泉人?他想帮他们啊!
汽车从含山站开出,路基好象不那么平稳了。一路颠颠簸簸,使人恶心。车过祁门站,鸡笼山神奇的风景出现了。小华、小萧正醉心观赏,车上就有位五十多岁的老年妇人呕吐起来了。两个人见她脸色苍白,满额渗汗,象得了大病一样紧闭双目,并不时发出痛苦的哼声,很是同情,又没有办法救护。小萧心里想:“方干妹若在车上就好了,给她服两颗镇吐药或许好受一些了。可是我身上没有药物哇!”这时只听司机骂道:“这该死的路面!能叫乘客不吐吗?连条汽车主要通道都修不好,还‘人民公社好’呢!”小华吃惊,心道:“这位司机大叔胆子也够大的,竟吐露对人民公社不满的心情来了。要是被恶人告发了,还得了吗?”小萧也不作声,只迅速从行李包里抽出一条新毛巾,就去给那老年妇人擦汗,又道:“老妈妈,您静静心,想些快乐的事情,或许会好些的。”随又把毛巾塞到她手里:“给您留着擦汗用。”那妇人感激不迭:“啊呀呀,比我女儿还亲啦!”小华道:“老妈妈,您就安下心,快快乐乐地想些开心的事吧,一会儿就不难过了,就到站了,就下车了。”那中年司机听在耳里,看在眼里,也感动了:“香泉的年青人是好样的!”
汽车停在西埠站,小华、小萧就下了车。这时正好有一辆小邮车转弯往香泉、石扬开去,却被那中年司机喊停了:“劳驾,给我带两个人到香泉,有情后感啊!”邮车司机下车:“原来是你‘巢和通’啊!你叫带人能不行?说要感情就见外了!人在哪?”那中年司机就对小华、小萧:“你们到香泉,就搭李叔的邮车吧。”小萧有点奇怪:“大叔,您……”“我姓章,就叫我章叔吧,我是香泉人哩!”小华、小萧连说:“谢谢章叔关照,谢谢李叔关照。”“甭客气,上车吧!”待邮车启动、开走,章司机喊:“祝你们平安!祝你们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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