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节 你是我哥(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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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岁的时候,他认识了一个美丽的女子,彼此情投意合,很快订了婚期。婚礼只邀请了少数的同学。
站在门口等候客人,早早地,一辆出租车在酒店门口停下。他过去迎接,车门打开,却是个陌生的女孩。完全陌生,但不知怎么,在她笑的时候,微微上翘的*,忽闪的长睫毛,亮晶晶的眼睛,都让他有种前生相识过的熟稔。
正发愣时,捧了大捧鲜花的女孩已笑眯眯迎上来:“哥,我是嘟嘟。”
一时,他竟然没有说出话来。他没有想到她会来,也压根不希望她来。他连父亲的参加都拒绝了。可是这样喜气的日子,面对那样笑盈盈的一张脸,他忽然不知该怎么拒绝她。
还不等他有另外的反应,她已经朝着新娘走过去,张口,甜甜地唤“嫂子”,大大方方地介绍自己:“我是嘟嘟,卡其的妹妹。”
他的家事,妻是知道的,从未过多插过言。而此时,和他一样,面对这样一个女孩子这样的笑脸,除了报以同样的微笑,妻还不由自主地接住了嘟嘟递过去的鲜花。
幸好别的客人过来,他赶紧去招呼,避免和她对视的尴尬。等他忙了片刻转头看时,她却已经不见了。妻说,嘟嘟走了。
他应了一声,松了一口气。却听妻又说:“我看得出来,她是个好女孩。她和你长得真像。”
“我不想再见到她。”他只说了一句,妻就知趣地住了口。
她是他家庭不幸的一个见证,曾经属于他的幸福,都被她夺走。他可以不去恨,但是无法大度地接受。
但命运待他真是不公,在妻怀孕三个月的时候,他的身体开始不适,情形越来越严重,检查,结果是肾出了问题。保守治疗了极短的时间,没有抵挡住病情的恶化,医院通知需要换肾。他和妻已是欲哭无泪,又恐怕母亲知道,瞒得格外辛苦。他躺在医院,在病痛的折磨中等待肾源。
也许上天动了恻隐之心,只三天后,他便得知找到了捐献者。
在妻充满担忧的目光里,他强做镇定,微笑着被推进了手术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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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在一个冗长的梦里醒来,看到病房四壁的洁白,四周寂静无比,似乎听到输液管一滴一滴滴落的声响。微微转头,半米外的病床上,便看到犹在麻醉中昏睡的她。30年来,他一直不肯认下做妹的女孩。
手术很成功,医生说,亲兄妹的肾源最好,几乎不会出现排异现象。
妻说:“嘟嘟不让跟你说,怕你不同意。”
他还戴着氧气罩,说不出一句话来,眼泪却怎么也忍不住哗啦哗啦地往*,泪人一般。这么多年,除了不再怨恨,他心里其实是知道的,知道她是无辜的,她并不欠他的,一点都不欠。他只是不能在感情上接受,可是,她真的不必要付出这样大的代价来偿还。
她终于醒来,转头看他,笑了。
他们一起慢慢康复,大多时候并没有话说,只是彼此看着。她睡的时候更多一些,常常地,他会在她睡着的时候转头看她,看她鼓鼓的额头,长睫毛,调皮的*……妻没说错,他们很像,都像他们的父亲。
有一次,他终于忍不住伸出手,轻轻*她的脸庞。她却突然在这个时候睁开了眼睛,说,“哥。”
阳光晴好的午后,他和她穿着同样的条纹的病号服坐在医院小花园的木椅上。衣服在她身上有些大了,她小小的身体在里面显得逛逛荡荡,更显出一分俏皮来。
坐在那里,她晃动着双腿,忽然伸手摸他的额头,吐吐舌头,说:“真暖。”
是阳光的缘故。她的手也是暖的。
“嘟嘟——”他将她的手拿下来。沉吟片刻,看着她,“其实你真的不用……”
“什么用不用的呀,你是我哥。”她的唇又习惯地翘起来。
“可是你不欠我的。”他终于将这句话说出来,如释重负。这些天,他一直猜测这么多年她一直坚持找到他,一直坚持要对他好的理由,是因为她也认定她的母亲和她伤害了他和母亲,而她是个善良的孩子,所以,她要用这种方式来还。但是,她真的不欠。他不能这样心安理得地接受她的偿还。
“我本来就没欠你的。”她笑起来,“可是,你是我哥!”
他再说不出话来,看着她,良久地看着,唤:“小妹!”。
这样温情的两个字,20年后,他才终于说出口。
她还在笑看,这个固执的俏皮的女孩子,笑着笑着,一头扎入他怀里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