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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节 今夜,谁来擦干我的飘泊泪(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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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知道会遭遇到这么一种情形,就是打死我我也不会来深圳。可是事实上,我已千真万确站在深圳这个魔方般的城市里,此刻,我多么地象一只独脚的鸽子,整个心儿被一种无所适从促迫着。

我在内地本有一份不错的职业,钱固然少了点,可一杯酽苛一张报纸二郎腿一跷,这种悠闲劲如今哪儿去找!何况日报一周一次副刊上绝对跑不了我一两首诗五六十元稿费。在那个内陆城市,我可是首屈一指的诗人哪!

于是我就忍不住骂我那位任期已满的珍丫。她先我一步来南方,没几个月就隔三岔五打电话叫我辞公职来南方“游泳”。可当我真跃马挺枪杀到南方,却遭到了来自与我曾经山盟海誓甚至为我坠过胎的女友当头艰击。她一脚把我蹬开,纵身跃入了一个大约六十岁的深圳土著怀里了。

她说:我已饮尽了贫穷的河山之水,我将折断发光多年的中国道德之刀戟。我无言,一任悲伤的泪水泻过南中国的漫漫长空和大地。深圳是个众所周知的冷血城市,我怀揣一张中专文凭和一本省作协诗歌会员证,左冲右突,居然连一隅栖身之地都无法谋这个立交桥下。是偶然,或者也属必然,在立交桥下栖身的日子里,我认识了毕业于湖南一所艺校的子寒。

当子寒从背上摘下他那把已经残败不堪,象一个被梅毒折磨得病体恹恹的妓女似的破吉它,开始弹那首悲怆催泪的《英雄未路》时,我就明白他为何要离开那个我们已栖息多日的桥洞,到这个四野空旷鬼气森森的山上来的目的,只不过为了躲那些治安,象弹破棉花般弹他的破吉它抒发郁悒的心情。那个富有良知和爱心(豁达地容留了和继续留着若干落拓打工人的桥洞处于宝安城边缘,一点儿声响就容易引发那些无所事事的治安,神经般丧魂失魄地提起责难和欺辱我们的兴趣。

别看我们从家里出发时一片豪气干云一副冲农之志,可是来到南方后,我们不得夹紧尾巴低眉顺眼着与穷日子嘻嘻哈哈,打成一片,我们卑*的骨子里时常说那些治安真*的象疯狗。可我们自己呢……很多时候,我们都没有来由地骂自己:比狗都不如!

我无精打采地肃一条半生不熟的大蕉。踢着方步来这山途中,我和子寒肚子都咕咕控诉我们惨无人道让他们挨饥受饿,两人翻遍身上每一条缝,一共只有三元八毛钱。天无绝人之路,路边竟有一片蕉林,我和子寒象战斗片中的英雄,撒开脚丫冲了进去。大蕉和香蕉同一家族,但年掉价多了,据说南方农人都是把这东西拿来喂猪的。我两眼空荡地瞅着漆黑的天幕,心想喂猪又咋样?我们打几千里外的故乡来到这陌生的地域,稍不小心与失业建立了肌肤相亲的关系后,当然比南方土生土长的猪都有不如。试想,人家人模人样的南方家农人宁愿侍候猪都不侍候你个北方捞崽。这里补充说明,那些漂亮的且*系得不太紧的北方捞妹属于例外。

子寒隔入自己的心情,竟把那把破吉它弹出了感情。听着那悲怆的声音,我没有理由不去回想已经卸任的女友珍丫。

珍丫是我中学同学,绝对可用“漂亮得惊人”五字来形容,否则那个六十开外秃头有如百瓦灯炮般光亮,脸上皱纹可夹死牯牛,身家据说有三千万分(注意,不是三千万元)的老寡公怎肯为她付出二十岁小青年于幼稚无知中才会付出的爱呀情的,礼聘她去做一只金丝笼的主人呢?

谁不知道床上那事儿既伤神又劳财!听着子寒那悲怆催泪的吉它,仿佛感觉了女友的飘飘长发如水般温情地从我眼前拂过,我的眸子上浮起了一层泪雾,心忍不住一阵悸痛。

那天,珍丫把我约到一间包厢,与我*之后,不胜娇羞地说:青蛋啊,我真不配做你的糟糠之妻,我是不是该安静地走开?珍丫是个流行音乐弄潮儿,据说她说初中时喜欢上我就因为我那破锣似的嗓门吼起来象黄土高坡般雄犷。

我默然了一会,象个*小姐般下*地抛给她一脸哀求的笑容:“可我有满腔的真情啊!”

珍丫笑态可掬,温柔地抹了下我的眼角,说:“可他有三十几万元人民币呀——”“呀”字拖得老长,象古装戏里的饭馆中的堂倌。

“那你*给本少爷滚吧滚快点滚远点,与孔方兄结婚*生个钱崽儿吧,但你必须得记住老子曾逗你笑过惹你哭过甚至让你流产过你的妈滚吧臭娘们儿!”我恼羞成怒口不择言连珠炮似的。“还是个诗人呢,一点没有诗人的风度和涵养。”珍丫的表情显得万般委屈,嘟了嘟丰美的小嘴,离座起身哼着郑智化的《堕落天使》袅袅款款走了,留在我眼中的最后图像真如歌词中所描述的“瘦呀瘦长的腿”,象鲁迅先生的杨二嫂那双圆规脚。

我承认,女友比我风度,比风度的女人更风度,因为她是去做情妇。在深圳,或者整个南方,最风度的女人就是情妇,其次是职业妓女。

我狠劲“呸”了一口,塞了节大蕉进嘴里。子寒的吉他“嘎”然而止。半响,他嘶哑着嗓音吟:“漂泊是一种伤心的痛”。我接口:“失业是一种灭顶的灾”。“我失去了精神的家园”。“干田堡和稻花香远了”。“寻不到诗歌的食粮”。“找不到爱情的种子”……

这是我发表在西北一家大型诗刊上的《浪浪断章》。此刻,子寒和我脸上都淌满了泪水。

子寒原在一家只有十来个工人的小五金厂开冲床,压铸拉链,铁扣等玩意儿。三个月前*病逝了,家里来电要他速回奔丧。他拿着电报找老板。还有四个月才满二年合同,老板当然不肯结帐。作为打工人身份,我们不可责怪深圳这地方的老板为笼住工人而事先与之订一年才结工资的合同,只能埋怨子寒母亲死得不是时候,老人家啊,你为什么不选在子赛合同期满那天才驾鹤而去呢?子寒既悲痛又愤恨地冲老板吼,你连一点同情心都没有么?老板看这个捞崽竟狗胆包天对他呲牙裂嘴,*然变色,“没错,你能把我咋样?老子只知道要你给我卖命,创造效益。”随后CALL了几个流里流气的人来,极不友好地把子寒的东西和人一并拎到了路边。

搭车没钱,步行太慢,子寒当然没能回家奔丧。子寒把吉它放在地上,也剥了节大蕉塞进嘴里,吞下大蕉后他的牙齿开始格格作响。“青蛋,一共只有三元八毛钱了,买别人放个屁都买不到。我们明天找那个畜牲去,叫他把吃下我的钱给吐出来。”

我塞了节大香蕉进嘴里,仿佛与这东西有夺妻之恨般狠劲乱嚼一气。凭你我现在这个猴子似的模样,讨得回来么?我无比忧虑地问。

子寒无声了,默默地思虑了一会,抓起吉他又准备弹。我怕他又弹《英雄末路》,自己又会回想珍丫而精神颓废,就要他弹《满江红》。子寒生得斯文儒雅,一看就知手无缚鸡之力,可他毕业于艺校,选学的是吉他专业,所以吉他弹得相当好,一首《满江红》竟把我弹得血液沸腾,有了一种亡命的*。未待子寒弹完,我就决定,既便拼上这条不老的命,也值得去讨子寒那笔工钱,否则我们俩会活活饿死。

我和子寒径自冲进那个小五金厂时,那个人渣老板正蒋介石似地训斥一个泪眼汪汪的女工。见到子寒和我,愣了一愣,随即大声喝问:你们干什么?

我冷漠地一笑:“我想干什么?我*的什么都不想干,你忙,你继续忙,继续辱骂她,剥削她,甚至扒掉她的裤子。”我指着那个可怜兮兮一脸惊恐的打工妹。

老板又一愣,瞪了我和子寒好几眼,脸上现出狰狞之色,你们到底来干什么?子寒一字一顿地说,把工资结算给我。工资?你有什么工资?真*一副无赖神态流氓崽儿的口吻。

我掏出了四五个红皮证件(其中有两家报社的特约记者证),冷冷地说,我在老家时是记者,也算半个文人,你若不想把事情捅到劳动局去,最好把属于他的工资给结了。

人渣的态度缓和了下来。可他抓过我的证件逐个看了一遍后又强硬起来。还以为是报社里的真记者,原来是个卖字的。卖字的算什么?在深圳,文人卖字跟妓女卖×没二样,收入学不如卖的。人渣肆无忌惮地讥笑起来。老子是这里的地痞,是流氓。这杂种甚至得意地拍了拍我的肩膀说,你龟儿就省省心吧!

这个社会,文人并不可怕,他们走的是坦坦荡荡循规蹈矩的正步。流氓也不可怕,他们只逞于明目张胆地大肆作恶。这个社会,最可怕的是……我顿了口,嘴角闪出一抹冷酷无比的笑,从人渣放在桌上的烟盒里取了一支烟叨进嘴里,掀燃火机狠狠吸了几口,随后把燃旺了的烟头猛地摁在自己左手背上,不一会,我手背上发出了“嗤嗤”之声,一股令人作呕吐的腥气味就漫散开来。我忍着烫痛,从容自若地说:“最可怕的是集文人心性与流氓习性于一身的人。无论你要斗智,或是斗力,我都奉陪。”

车间里所有的人都变了脸色,有几个女工甚至嘤嘤抽泣起来,人渣老板的脸更苍白,好半天才缓过神来,连连赔笑:我结工次,我结工资、结、结、结……走在大街上,子寒一点未为结到工资而流露出丝毫惊喜,他眼里跳动莹莹泪花。那把自失业后直未离身的吉他在他背上寂然不动,象个沈思的哲人。他反复不停地喃喃自语:“自残,自残,可怕的自残……”随后又说,我真想杀人或者自杀!

我面无表情,木然不语。一阵热风夹裹着一层无法看见的尘埃迎面扑来,我感觉眼角粘有什么,举手一摸,满手的温漉漉。

子寒背着我拿了五百万到人才市场给我报了名,半个月后,一家表业厂的女老板梅雨兰打电话到我们租房小卖部来,表示愿意聘我为文员时我才知道这回事。

我准备去上班的头天晚上,我和子寒在小卖部“开怀”畅饮。子寒的表情有些阴郁,他说他明天也将去一家名叫“让你死”的夜总会弹吉他。他说他想透了,说人生如戏,命运要安排你扮什么角色你就认命吧!千万别逞强!

我明白子寒的心境。“让你死”夜总会的生意很旺,因为那是一个有人物撑腰的*场所,那里有一支乐队,乐队的成员都不是洁身自好之人,男的做鸭女的当鸡。领班是一个极有魅力的青春女郎,在宝安区一次青年联欢晚会上,那领班看中了既英俊潇洒吉他又弹得非常之好的子寒,多次劝他不要呆在那家五金厂,到她那里去发展。发展的深意,不消多说谁都明白,那时的子寒当然不肯去。时境过迁今非昔比沧海桑田啊……在声声“珍重”多联系中,我和子寒泪眼朦胧挥手告别,开始了各自的新生活。打马南来,南方给了我一道非比寻常的人生问题。经历的苦难无比凄楚和悲壮,但我不知能否找到准确的答案,只知,对生活的态度已经改变。

六月中旬,太阳如火。虽然空调已开到极限,我仍汗流浃背,心儿躁得直发慌。我一边干着手里的工作,一边臆想着与我对桌而坐的女文员智美。智美刚从内地一所中专毕业,很清纯漂亮,两只黑葡萄般的眼睛扑闪扑闪地,会说话。自她坐到我对面后,不知有多少次,她在幻想中与我上了床。

我觉得我*的水平还可以,时不时故意跷起二郎腿让脚对准她胯儿从桌上伸过去,她不动声色地躲闪着我的突然袭击,瞅一眼四周,若没人注意就羞羞地骂:“死人。”之后夹紧双腿根儿忙她手上的活儿去了,而后又于紧张中不知不觉松开,给我了又次袭击的机会。日子就这样有滋有味的过着。无意之中,智美知道了我是一个略有成绩的诗人,眼里就多了一种温柔如水的东西。但倘若我又无聊地进行桌下袭击的话,她则柳眉倒竖,把我痛骂得狗血淋头,并且毫不犹豫地随意抓起桌上一件硬物向我伸过去的脚掷下去。击中的机会只有一次。我的脚背被一个墨水瓶砸出了血。智美砸了,又把我骂了一顿,而后万分疼惜地,不顾同事们惊愕的目光,温情脉脉地半搀半拥着我去厂医那里找云南白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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