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月幻境(三)(2/2)
“可不是赶巧了。”
苏枔煌自己说“巧”时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只是南昼华一说巧,他忍不住就想起了与云深在幻境湖面上的偶遇。南昼华的话究竟是附和他而说,还是其中含着别的深意。苏枔煌不得而知。
“似乎以前听你说起过,那这次,我要叨扰你一阵子了。”
“叨扰吧。月华山也难得要热闹起来了。”
听罢南昼华的话,苏枔煌忍不住笑了:“热闹?要再多来几个人那才叫热闹吧。”
抿嘴笑着,南昼华不再深说,听得出苏枔煌语气中略带的疲惫,他只是淡淡的道:“一路舟车渡湖,你应该很累了,我让徐扬先带你去休息吧。”
苏枔煌应了一个“好”字。向领着苏枔煌进来的青年,南昼华道:“你带苏公子去西楼观星阁吧。”说完他又对苏枔煌笑道:“那是最适合观看梨花的房间。”
“梨花满地不开门么?”
观星阁建在月华山的崖壁上,里是后山的梨花满地,外是浮云遮望眼的云雾渺茫。就如南昼华所言,的确是一番美景。
徐扬送过晚饭之后,苏枔煌就一直待在房间里看书,书是南昼华早就备好的,这一番番的预备,看来南昼华是算准了他会来。
“原来你认识幻境主人。”
一道轻问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中响了起来,蜡烛的火焰呼呼摇摆着,房间中何时多了一个人,苏枔煌没有察觉,但一想到她可以平地就失去踪影,那么悄无声息的出现,也算不上是怪事了。
放下手中的书,苏枔煌回头,云深站在窗边上好奇的看着他,那样子就和当年,他问她喝不喝茶时是一样的,舒开眉目笑了起来,他问:“你走哪进来的。是窗子么?”
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见他直直的瞧着自己,云深有些脸红的别开眼:“知道这个,你就不开窗子了么?”
云深为自己倒了一杯水。苏枔煌失笑道:“怎么会。”
“只是窗子外面,是千丈悬崖。你一个女孩子,自然走门安全一些。”
云深默默的抬眼看向他的脸:“可我不是你口里的女孩子。”
他的关怀亦如四年前不曾有变。他就好像还是那个不知她是谁的苏枔煌,温声温语,不因为那一夜的刺杀而有所改变。
面对这样子的苏枔煌,云深不懂,也不明白,为什么他竟能当一切都不曾发生过一样的待她。难道他真的不介怀,不有防心?
还是对于一件早就灰飞湮灭在时间中的往事,一直介怀无法放下的,是她?
对上云深倔强的目光,苏枔煌笑问:“不是女孩子,那是什么?”
“我是个杀手。”
四年前一直没有机会告诉他的事,四年后她终于说了出来,可坐在她对面的苏枔煌没有惊愕,也没有慌张,他弯着好看的眼眸,嘴角挂着温和的笑容,只是点头告诉她:“我知道。四年前就知道。”
他冷静淡定的样子,让云深喃喃自语的笑着:“对啊,你四年前就知道了,我怎么会忘记。”
“你想过,放下那把剑,当个普通人么。”
那一剑下,她也是死里逃生。既然走过一次鬼门前,她就更应该知道,走在那条血色仇海路上,欠下的债,或早或晚总归有要还的一天。所以能及早收手摆脱这条不归路,不是一件很好的事么。
可她,听了这些话后并没有露出欢颜,相反,她眼眸转而深邃,像是不见底的幽潭。
“你以为,我是不想?”说完这话,见他皱了眉,云深低低笑了一声:“不过想也没用,有些事你不会懂的。”
原本温和的笑容敛成一个含蓄的目光,苏枔煌淡淡的:“这条路,不适合你。”
四年前苏枔煌就知道,她是个重感情的人。或许起初的确是抱着无聊的心情与她结交,但相识久了,撇开她的身份,苏枔煌是喜欢云深的,因为她带着贵族女孩所没有的矜持与冷傲,又拥有普通女子所缺失的洒脱与自由。比起这两者,她更有一种看透生死的超然脱俗。即使如此,她更多的时候还是像个小孩,凡事依赖凡事迷惑凡事无措的小孩。
或许正是看透了这些,即使知道她是杀手,苏枔煌也不怕云深。
反而让他意料不到的,是四年前云深会救他。救他这个一开始就只是抱着无聊的心情接近她的人。
“哪又如何?我看你,你也并不合适当一个贵族,可你就是,不是么?”
总是抱着一副温和的假象,让人看不透心思的苏枔煌,他没有野心,也对富贵荣华没有眷恋。若有,他不会住在那么偏僻的院落,在凉夜中遇见她。若他有野心,他不会无聊得只为求一个或许已有定论的答案便孤身涉湖。
他太漫不经心了。不论是对人,还是对权位。或许正是因为一出生就拥有,所以他反而不像常人那么汲汲于追求更高,更大的权利。
在他心里,也许权利还不如一朵迎风摇摆的小花,叫他见了心里高兴。
所以对苏枔煌露出了一个没有笑意却又十分可爱的笑容,云深接着道:“既然出身我们无法选择。那么想与不想,是可以改变,又是还有选择的么?”
满脸的迷惑,这话已不再是单单向苏枔煌发问。这是她心底的迷惑,是她想了许多次,得到了答案紧接着又马上就被*的迷惑。
她找不到这个问题的答案。现在她问苏枔煌,可她又觉得自己有了答案。
“如果不能,那该多浪费别人的期待和感情。”
她迷惑得不知如何是好的样子,在他心里,她明明还是个孩子,现在却说着这些高深难懂的东西,苏枔煌忍不住失笑,换来了云深更加迷惑的看着他。
“你都在想这些么?一直在想这些?”
被苏枔煌一问,云深好像意识到自己多言了,避开了他的视线,脸上从迷惑转而恢复了冷淡,云深没有答他,将手里的杯子放到桌上,杯底接触到桌面时发出了低沉的“彭”的一声。
他隐忍住笑意,云深也收敛了眉间的薄怒:“不可以想么?”
苏枔煌说:“可以。”
云深却只是摇头叹着:“我说了,有些事你不懂,你真的不会懂。”
说罢将椅子往后推去,站起身的云深看也不看苏枔煌就往里室走了去。见她坐到床榻上,一挥袖就将帷帐放了下去,合着衣服,她将鞋子脱下来便钻进了被子里。
苏枔煌微微愣住,问:“你要睡在这里?”
被子里传来她闷的一声:“我是个女孩子,难道你要我露宿山林?”
苏枔煌摇头笑着,她如今说自己是女孩子,他又能说什么?便只好答着:“你睡吧。”
说罢,苏枔煌轻轻吹熄了烛火,室内一时陷入了黑暗,再没有人说话的声音,窗外微风徐徐的吹进来,他走到靠窗的长椅上躺了下来,看着外面的夜空星辰密布,房间里静得人心里好像空空的什么都没有,又好像装着太多的东西只要稍不留神就会溢出来。
却不知是她的,还是他的?